厚重的木门被铜环敲开,里面的人看着来客迟疑地询问道:“我主人现不在馆内,你是何人呢?”
客人开心地笑道:“这么说,我确实是找对地方了,我就是青槐,你家馆主去哪里了?”
“青槐……”里面的弟子突然想到之前那个吴庄明座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青槐将军,虽这情形不复以往,可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再看一眼,来人虽然衣着朴素,却又整洁细致,手上握着一把极长的细刀,腰间又挎了一把较为短之的雁翎刀,体态轻盈昂然,气势柔和婉转,言笑晏晏,温声细语,开朗清越,平易近人,和想象中五大三粗凶悍狠辣的身形样貌完全对不上。
“我家馆主……”弟子为难道,“已经出门半月余了,虽归来之期就在这两日,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要不然,您先回去?若有急事,可在此留存阁下贵址,到时他一来到,再向您通传转达,寻时相约?”
“无妨。”客人通情达理地递上一张信封来,看着像是有备而来,“等他回来,你将它转交给你家主人,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就去先忙别的,到时再说吧。”
连馆弟子接过那封信,看着客人毫不拖泥带水,顺理成章地转身离去,一边关门一边在心里想着,这样的人……看着也没有如传言般那么阴毒残忍嗜杀成性暴虐可怕吧……
在连馆见不到人,瑶铃女也并不等待,跑去附近又蹲点又盯哨,把疑似瑶台身形的人都跟了个遍,然而却毫无所获。
来回跑了几天,瑶台不见踪影,连馆主人总也回不来,最终,瑶铃女还是抽出来那张皱皱巴巴的告示来,不禁有些犹豫。
去找苏悦的话,保不齐还要再给自己安排什么别的差事,实在耽搁自己找瑶台。
不过……一直都这么找的话,又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他需要帮手。
更何况苏悦本身就和瑶台有仇,药玉阁楼的人,不用白不用啊,一点也不用心疼。
想到这里,瑶铃女决定还得再会一会他。
索性这里是梓郡,离他所病倒的皇城也不太远……
他怎么还待在那呢,他脚程可真慢。
苏子说:告辞。
叶隅:先别,来都来了,留下来干活。
苏子说:……
瑶铃女改装换面,再次登门药玉阁楼,捧着一张告示,背着小包袱,白衣素雪,香帕掩面,泫然欲泣,声声关照,字字担心。
桐珠儿清点下属,配备车马,送人前去。
瑶铃女心里实在觉得诡异,在临走前还是拉住珠儿的袖子,连忙问道:“等等,你药玉阁楼……不是管这个管的很严吗?”
桐珠儿点头道:“是啊。”
瑶铃女又问道:“苏悦因私情得病,是真的吗?”八壹中文網
桐珠儿:“是啊。”
瑶铃女诧异道:“这是违反规定的,难道不是吗?”
桐珠儿依旧点头:“是啊。”
瑶铃女:“相思病思的是谁,这也不一定啊,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怎么可能和我有关?再说了那边公主小姐那么多,你们确定就是我?”
桐珠儿点头如捣蒜:“是啊。”
瑶铃女不死心道:“就算是假的,也是违反规定的吧?”
“假不了。”桐珠儿的声音脆生生的,“自从我这边得到消息,便见申翁回来找药,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良卜还熬夜磨了两天的刀呢。”
瑶铃女:“……”
桐珠儿叹气道:“好端端的,苏掌事这是在思什么凡呢。”
瑶铃女多疑道:“会不会,这是他为了引诱我过去使的障眼法?其实并没有得病是不是?只是想蒙我过去是不是?想把我骗进城里杀是不是?”
“苏掌事是真的有病。”桐珠儿听后无奈道,一语双关,“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良卜就等着他死了给他剥皮呢,你再不去看就只能来我阁楼的刑房里欣赏墙上的皮画了。”
瑶铃女皱着眉放开桐珠儿,转过身去,匪夷所思地支着腿往马车上迈。
这下又被桐珠儿从后面拉住了。
桐珠儿连忙说道:“你去就去了,可千万别轻易带人私奔。”
“私奔?”瑶铃女转过头,那神色震惊不可置信怒气冲冲道,“谁要私奔?谁敢私奔?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
桐珠儿:“……真好,苏掌事的病确实挺严重的,我本还怕传染给你,但现在看来,好像不用担心了。”
苏悦真要死了?
虽然相思病什么的确实很荒谬。
瑶铃女和桐珠儿告别后,坐在车里皱着脸想了想,然后又很快释然了。
要死就要死吧,他就当去那儿看看热闹,要是没赶上,就杵在他坟头帮着上一柱香。
这么想着,瑶铃女一把撩开帘子,心里虽然觉得稀罕和期待,但还是柔弱地倚着车门,手绽兰花,那弧度饱满轻盈,尖端又巧巧生姿,指背连连蘸着干涸的眼角,却对外面那两个阁楼的下属表现得幽怨哽咽,颦眉凄闷道:“二位兄弟,若是路遇元宝寿材店之类的,可千万别忘了停上一停,预防万一,我还得早作准备才好。”
下属:“……”
我们掌事还没死呢!
看来苏掌事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醒醒!这皮扒的不值啊!
在这一路上,瑶铃女似真已将苏子说当做死人看待,又是购置钱烛,又要去向老板讨教木材好坏,虽仍是一副凄凄楚楚的贤惠寡妇相,但下属们看了总觉得头皮发紧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把人送到目的地,瑶铃女一张手帕捂了下半张脸,下车时还念念不忘哭哭啼啼啰啰嗦嗦嘱咐他们道:“车里的东西给我留着,到时也省的你们准备了,算是我此番远道而来的拳拳心意,可不能浪费。”
说完,便又见瑶铃女眼神很尖的看到院里花丛里恰有一簇白色牡丹,走到它们旁边时还特意弯下腰来挑挑拣拣掐了最大的一朵,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把它簪在耳边髻下,婷婷袅袅地继续走进去了。
下属:“……”
昆山夜光啊,苏掌事这几个月白养了!下手可真准啊,她真的是来相会而不是来奔丧的吗?
这个小院偏僻清静,少有人声,倒还真符合药玉阁楼隐匿行动的落脚要求,也更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
瑶铃女按指示轻轻推开门扇,独自进去,还未待关门,便急匆匆呜呜嘤嘤地捂着脸快步走到床边,撩帘去看。
只见床铺上的人面色苍白,眉头愁锁,发垂散于肩枕,双手扣在被外,气息短促而虚弱,在帘后暗影处尤显得削瘦单薄不堪风冷,身体陷入衾被之下,真好似行将就木,已待长眠。
这里面的气氛和自己原想的不太一样——比原来想得要荒谬太多了。
过这么久没见,自己都不招惹了,怎么这人还越过越衰了?
认真又诚恳地想了想,觉得这肯定还是因为瑶台活着,大仇为报,心里难受所致。
他思的,肯定是瑶台嘛!
嗯,英雄所见略同。
瑶铃女把手里的那半面床帐挂到一旁,皱着眉伸出手来,握住被上的那只手背。
冰凉无力,无动于衷。
瑶铃女:“……”
瑶铃女坐到床沿上,使了点力气推了推他道:“苏悦,起来,别耍这种多余的花招,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要求我,不如直说也罢。”
苏子说还在昏沉睡着,没有动静。
瑶铃女道:“好啊,你不醒,就当你没有事做,既然没有事,那我就走了。”
正要起身离开,转头却看到床上的人皱着眉睁开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半垂着眼睑,混沌又伤心地看着他。
“……”这神情就像从前差点死在自己手下那时一般,可瑶铃女现在什么也没做啊,不由得莫名其妙道,“你没事啊?没事就好,那我的嫌疑就能洗净了,到时你自己跟他们说,我可什么都没做,别留下来一个烂摊子,让药玉阁楼那群小心眼为了一两张皮没完没了的也来追杀我。”
苏子说没有应答,披散着柔软乌黑的长发,又带着那副柔肠寸断的茫然神色,缓缓抬起双臂,伸长手指,寝衣的袖子比以往他常穿的要窄上许多,使得那削瘦细弱带有伤痕的手腕和纤细分明的指骨无处躲藏,为了去够瑶铃女,甚至慢慢从床上一点点坐起身子。
瑶铃女还坐在对面,既不应和也不躲避,毕竟这人也不禁揍,只是皱着眉头看他想要做什么。
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他做出这样的动作,被瑶铃女看在眼里,觉得他就像是还留恋阳世并暗暗攒力逐渐出水的幽灵一般,可那眉间忧郁,盯着他的神情柔和又带着略显昏沉的木然,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侵略性,他若是想要凑过来,只要他还有力气,倒也随他去了。
那双冰冷的手好不容易捧上瑶铃女耳下温热的双颊,便好似失去了愿想一般,虽然还牢牢扣着瑶铃女的下颔骨不肯撒手,但浑身的力气却倏地撤去,身体沉沉地又坠了下去。
这猝不及防的用力一捧,简直要命,瑶铃女为了不让他把自己下巴给扳下来,又为了不摔在他身上直接把他给砸骨折,只好往前倾了一倾,一手连忙撑住床褥,一手从他腋下穿过环在他背上,索性直接将他上身揽了过来。
苏子说趁势将他的头抱紧,似乎这样做很有意思一样,陶陶然乐在其中,恍惚间醉的不可思议,慢慢撑起脖子,将无力仰搭在后面的头费劲地抬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摩挲着瑶铃女红润的脸庞。
这腮红还是瑶铃女专门为了气死耍花样的苏子说故意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