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5 章 陵谷(1 / 1)

试试就试试。

席寒山木着脸看着床边的黑影,虽然不能动,但心如止水,实在慌张不起来了。

“你是谁。”

“叫我陵谷就好,因为你最近表现得特别乖,所以,我是来奖励你小礼物的!”

席寒山:“……”

哪有奖励小礼物需要把人药倒的啊!

啊!

席寒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黑影摸到烛台并点着,而后便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抽盒子取东西。

在看到对方拿出的东西之后,席寒山终于明白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从容不迫的自信感是从何而来了。

席寒山那大起大落的惊诧感早已经被前两次消磨至尽,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先平静地应道:“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说,苏掌事就是苏彦忻吧。”

蒙面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学会抢答了?”

席寒山语气凉凉道:“我还知道你想说,席馆没有参与残月,是被殃及池鱼。”

蒙面人:“确实是这样,他们什么都告诉你了吗?那可真是精准押题啊!”

席寒山无动于衷道:“是啊,我都知道了,不想再多听一遍了,我们讲点别的吧。”

蒙面人问道:“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席寒山想了想,而后问道:“你是药玉阁楼的人吗?”

“唔,倒也可以这么说啦。”

“你接近我,是为了药玉阁楼?”

“不是啊,是因为我要杀瑶台,你就别往我刀口上硬撞了。”

“苏彦忻是衣冠冢,那么他到底是生是死。”

“你既然已经知道苏掌事是他,那么自然就能知道,他自进了那里,其身份就已经被抹杀掉了,你问的这个问题,对你如今的现状而言,没有意义。”

席寒山却还在继续问道:“药玉阁楼在他任职期间开始出现迷蝶与药人传闻,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查到了一些真相,那么你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不是?”

“大部分吧。”

“吴馆连馆和徐馆,是因为苏馆想要调查真相而死吗?”

“不太准确,应该说,凶徒不想被人发现真相,所以,使了点嫁接手段,震慑众人并转移罪责,无论怎么波及,迷蝶无论散播给谁,都是他有意而为,根本摘不出去。只是使得被波及的人来看,表面虚假维持着——因为你寻求真相,所以才会把什么都没做的我波及成这种七零八散的样子,就像是瘟神一样,好似走到哪里田地都会枯萎一片,以至于对待寻求真相的人会被唤醒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之下意识避之不及——你如果不找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找呢,以至于乍然失去的东西,从此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如果说他们是因为苏馆和席馆想要寻求真相而死,不如反过来说,是因为对方不希望真相被人发掘,才会让他们倍受波及而死。”

“那好吧。”席寒山看着帐顶,有些疲惫道,“瑶台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这样大大咧咧的,不怕我转头就散播出去吗?”

“无所谓啊。”蒙面人一点也不介意道,“他一直都知道啊,更何况,此事涉及雪球案布药凶徒,算是你席馆位列第一的仇人,再怎么骂骂咧咧的,你也应该……不会这么糊涂啊。”

“仇人……”席寒山喃喃道,“好多好多仇人啊,每个人来,因有着方方面面的原因,都要给我带来一个新的仇人,瑶娘死了,瑶铃女死了,苏彦忻死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为妹报仇的,还有谢家方家叶氏,现在,又来了一个瑶台。”

说罢,他语气有些哽咽起来:“唯独唯独,没有真正在意那些冤死在迷蝶之下的旧人,我的亲朋和师门……如今怎死后都还要被人当做工具,只是因为死无对证,便要,或利用或污蔑,埋没于各方野心猎场之中,被迫甘做垫脚石,于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呢?”

“为妹报仇的?”蒙面人在安慰人上确实不太在行,只能努力想了想,而后装听不见徒劳转移话题道,“这不就是在说瑶台吗?这是他的话啊。不过,事关我个人私仇,没有想要你去干什么,只是不想与你相争罢了,苏彦忻护你护的要死,他不会想看到这一幕的,如果让他知道我要杀了你,他那么粘人死心眼,又记仇又暇眦必报的,啧——怕是要追杀我追杀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我更摆脱不了他了。”

蒙面人见他没有应声,只好补充道:“你带温领事他们走吧,正好我也不太喜欢看到他们。”

然而席寒山哭过之后又恢复了冷漠状态,反问道:“既然苏彦忻不能当面见我,于我而言相当于死无对证,那么,我怎么知道这刀片是不是抢来的,你说不让我参与,里面又藏有什么意图。”

“哇!”蒙面人那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地感慨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说着,他从匣内又取出一封信来,底气十足道,“那,如果是他的亲笔信呢?”

“亲笔信不难。”席寒山冷淡道,“苏馆只是被灭门了,又不是被烧了,旧物字迹得来全不费工夫。”

“唔。”蒙面人闻言,手里又提着一串东西,问道,“信物,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遗镯、玉佩、□□、冰壶秋水。

席寒山神情一惊,倏地怔住了。

“这是……”

“这是,药玉阁楼收的委金,不过,他们是群抠门鬼,只能让你看看,不让我给你的,实在对不住了。”

席寒山却有些恍惚。

他好不容易才养好伤赶回馆内,却晚了一步,只剩给他一席令人无法接受的残局。

玲珑谷闭谷之后。

雪球案滚动。

温馆等众受戮、并逐渐扩散。

小胡丹被杀。

方叔子与义子明暗争斗。

叶隅领兵争夺西关。

方叔子落败失踪。

席馆等众被灭。

方叔子密回长阙。

其义子败死于潭歌。

潭歌合并西关。

自各方分崩离析起,动乱纷争,周围事态逐渐全变了样,甚至连域主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好像被故人丢弃。

而当他在替馆内逝者整理遗容遗物设冢安葬时,对于师兄,他却只能找到他手里的那柄□□,并将其放在他头枕边,而另两样珍重之物,毫无踪影。

既然这瓶软筋散药力轻,来人怕目标人再跳起来惊动他人,索性全瓶撒光了。

这就导致席寒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任由对方拿着它在自己眼前翻转展示,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再被人收入囊中。

恋恋不舍地看着它突然出现却再度消失,眼泪又涌了出来,眼前模糊一片,堵住了耳朵,把枕头都浸湿了一片。

原来,他还没有被故人完全丢弃啊……有的人即便死了,也还有坚持做的事,也还有希望保护的人,即便被抹杀掉,在零散的碎片里也能够继续抱着满满一怀冰壶秋水,微弱且执拗地徘徊在一条泥泞曲折、晦暗艰涩的小路上,一遍遍、一点点的试图摸索能使自己被埋没的愿望得见天日的路径。

“咦?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蒙面人烫手一样有些焦灼地把匣子合好往他床上一扔,飞快地扇熄灯烛,而后卡在窗户上指着他威胁道,“药效会自行解除,信里什么都有,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要哭的,不许告我的状!”

说罢,好像火烧屁股一样溜烟没了影。

回去之后,苏彦忻连忙迎了上来,问道:“他怎么说?”

瑶铃女扯下脸上蒙的布,闻言有些闪烁道:“应该,应该可以吧……”

哭的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不好一个不小心把药全给他撒眼里了。

说着,瑶铃女把怀里的信物还给他,思忖道:“不过有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徐林应该还会去找上门去……听他说的话,似是想让他去杀方谢二家?”

“果然。”苏彦忻叹气道,“又要来了,总是这样,利用野心和人与人之间矛盾解决的先后次序,给自己夺得喘息之机,好坐享渔翁之利。即便方谢二家的选项被抹杀掉,也还有叶氏,也还有其他借口做靶子,层出不穷,永远都会有新的理由出现。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本就难免,区别在于主次,却要混淆视听,前后颠倒,轻重倒置。好假手于人,旁观鹬蚌,将自己移出众人视线之外。内堂之斗,与徐连两馆同时起步的吴馆暂且还压不住秤砣,更何况需要倚靠迷蝶为主要手段的他们呢,即便叶氏肯让,不过又将前朝那一批批的昏君傀儡锦衣玉食地复活过来养在内堂正中,天平被再度架起,甚至还要再多加瑶台一杆,条件将比从前更为复杂苛刻,更难得人心,傀儡更多,徐林和连云,何至于此呢?”

说罢,苏彦忻转身往里面走去,颇显难过道:“我当年因为天真错信,年少无知,就只为追究迷蝶这一件事情,便吃了不少苦头,到最后虽然有所察觉,调查出真相后想要及时抽身,却为时已晚。失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被抹杀掉的人再也不能为自己辩驳,席寒山,希望他看到信后,就带着温领事那些人走吧,不要再来无休无止地,重复我的道路了。”

说着,他捂住脸哭泣道:“瑶铃女,走到这一步,才得到休养生息的片刻喘息之机,代价好大好大啊。”

瑶铃女觉得自己今夜仿若魔鬼一般,所过之处人人啼哭,搞得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的伤感又有了削尖了脑袋努力冒头的力气,跟在后面也不禁有些苦恼又贫瘠地重复道:“代价好大好大啊。”

苏彦忻娇气地哭了一会儿,许久才又回过头来,打着哭嗝委屈地朝瑶铃女说道:“我心里好难过,瑶铃女,你能不能亲亲我。”

瑶铃女闻言,立即缓过了神,不为所动,十分严格道:“亲一口练刀两千遍,你不是说你现在好累好累,练不动了吗,那你现在根本亲不动。”

苏彦忻委屈捂脸:“呜……”

又哭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问道:“等等,你把刀送给了我,你用什么啊?”

瑶铃女谈起这个,心情才变好一些,从容道:“别的刀多的是啊,这世上又不只有凌云片雪这一种,我还有好多刀谱只搞了一半还没练完呢,有了它们,这下一点也不无聊了。”

说罢,他一改那总是兴致缺缺的清寡模样,整个人倏地振作起来,舒眉昂目,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对他说道:“走!去屋外,你我去大练一场!看看你的成果,试试我的新刀,顺便除除丧气!练累了你倒头就睡,也没劲哭丧了!”

而后,突然显露出鲜少能见到的真情实感,是及其热情认真喜爱的神色,甚至还有些受不了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显得特为沉醉和期待,像掘出了什么世间罕有的宝贝一样朝他分享道:“我告诉你啊,练刀真的超棒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它有意思,简直是天底下最棒最棒最棒的事!你我关系好,是我的徒儿,我不跟你藏私才告诉你的,这要是别人,我管他们一二三四五六七,才不分享给他们呢!他们就算被哭死,我也一点不告诉!”接着,便已迫不及待地窜出门去,好像之前那个疯老头又上身了一样,激动地引路道,“啊啊啊啊啊!走走走走走,快快快跟上跟上跟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心情啊,统统扔了扔了扔了!!!出门见识那么多,你们一个个的都什么破烂爱好啊,早就受够了,我都不想理解,师父这就带你去做这个天底下真真正正最最最快乐的事!”

苏彦忻愣了好一会儿,而后苦着脸耷着肩,想了想面对这一番好意应该高兴,但又觉得好像哪里又出现了点意料之外的偏离状态,颇有些纠结烦恼地思索了一下,但架不住对方接连催促,只好放弃思考拿起面具和凌云片雪,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复杂地举步跟在他身后。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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