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波在书房里看着桌上摆的一堆信件,满腹愁绪。
良卜虽然来了几次,却并未对他开口准许什么,他去的晚,只听同门提到过,药玉阁楼与那边的矛盾在于修建行宫,离场后吴庄明便参与折中,后面便是阁楼里一些零零碎碎的八卦事情,其他的就没有那么清楚了,如果他对那些人的怒火蔓延在这里,那可真是……
那就得再找别的办法了。
正徘徊筹策,窗户那边人影一闪,接着“咣”一声就被关上。
于洪波被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际脑中不禁刷过种种阴谋诡计,与此同时心中骇然无比,当即抬着手要跑出门去:“来人……”
已赶至门前还未打开,便有手越过他把门缝按紧,人字刚喊一半,嘴就被从后面捂住。
“嗯?”后面的人也有些意外道,“别怕,我不是歹人。”
话语出口,倒是很温柔。
于洪波:“……”
于洪波转目看着眼前夜行衣的短打窄袖,又觉得不能做真。
谁家歹人骗人时会大大咧咧说自己是歹人的。
“我是良卜的手下。”
说罢,来人就把他放开,致歉道:“我见大人独处一室,正是你我碰面的好机会,举止急切,有所惊扰,实在莫怪。”
“……”于洪波转身,看着对方蒙了半张脸的打扮,犹疑道,“你……”
来者欣然应道:“良卜平日做事总有些严肃,你见他后,好像会有些不自在,所以他让我代而应对,这样就不会显得那么紧张。”
于洪波:“……如何称呼?”
来者感慨道:“尽去也,月下塔铃风撞声。”
于洪波听他说话是这样式儿的风格,便对这个调调有些了然道:“哦!那你是叫……”
“我叫黑衣人。”
于洪波:“……”
莫名其妙,这都哪儿跟哪儿。
说着,他走到桌前,拾起一封信件。
于洪波试探着问道:“那,你来这里,良卜还说了什么吗?”
黑衣人边看信边应道:“药玉阁楼可以帮你……只不过……”
“只不过?”
黑衣人把信放回原处,扶着桌角抬眼去看他,语调有些奇异道:“需要委金。”
于洪波:“……?!”
于洪波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晕,当即怒斥道:“听闻良卜是为徭役而决时,还有所动容,认为他是什么贤良爱人之士,只是内外皆方不能兼容罢了,怎如今在这种事情上也如此盘剥放血?——你去回他,不想做就不用勉强了,不就是迷蝶吗?路四通八达,即便没有你们,我自有其他办法!”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慢吞吞地看着他。
此话一出,于洪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得咬牙询问道:“什么委金。”
黑衣人便又笑了起来。
张文生坐在路上经过的林中树下想了好久,昨日局面被闹成那样,他再找过去,不要说和人同居一室去下药,会不会被发现,现在能不能把人家的门叫开都是事。
不自觉张开右掌,掌中空荡荡的。
如果把他抓去喂迷蝶的人真在那里,那……
不由得吞咽一下口水,回想起某些灰暗扭曲无法自主却又要被强行压制的混乱记忆,还有瑶台的殷殷期盼,倏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拎着一提包裹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朝目的地走去。
他分不清瑶台的好意,控制不住瑶台的心,更无法进行阻拦,自己前途未卜,偶尔细思好似误入歧途,所以不可避免会有所退缩。但无论无论怎么样,只要药玉阁楼的路也不好走,那就没有关系。
“啧。”
张文生刚说明来意,对面卡在门扇里的人就感叹一般咂了个舌。
张文生看他不去回禀也不让路,便忍着抵触反问道:“怎么了?”
卡在门间的家丁笑着奚落道:“没什么,只是听闻我们小东主去外做了次客,回来便被搞的衣冠不整潦草狼狈魂不守舍,却未曾想你们今日还会使派人来。”
张文生叹气道:“那一群只有力气的粗人,酒后失仪,仅知胡闹,谅我心知斯文,想要打断,拦也没能拦住,实在抱歉。太太和陵壮士现在还好吗?你看我备提薄礼专程前来,可否向太太通传一声?我也好当面致歉。”
对方又道:“是吗,那你说话还怪好听的,但今日他们不见客。”
张文生一边伸手扒门一边笑道:“凭借我们的关系,我怎会对他们有所为难呢?昨天动手的人里可没有我的,你说这种话,难道是因为他们不肯原谅我?太太是通情达理的人,并不小气,怎么可能会冤枉我这无辜的人呢?就算太太有要紧事不肯见我,那见到陵壮士也是好的,既然生我的气,我大可赔礼道歉,求他原谅,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家丁:“……”
家丁手里拉住了门,连忙应道:“我没骗你,你用不着着急,太太没说什么,只是你就算闯进去,也见不到他们,他们……他们抽不开身。”
张文生:“?你休要骗我,我可是诚心要和二位结交的,此次来也有关乎你家太太的终身大事相商,经不得你这样巧语耽搁,如果出了事情你能负责吗?”
家丁面无表情地干巴巴道:“哦,是吗,我只是想说,他们最近想要个小孩,之前重金请的道士算到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所以今天他们没空见客。”
张文生:“……”
家丁:“……”
家丁:“你真的要看吗?我倒是可以去禀报啦,就是不知道……”
张文生把手里提着的礼物直接塞到他手里飞快地打断他道:“哈哈哈哈哈麻烦你了把东西交给太太并替我向他们赔礼道歉这次就不打扰了等我下次再来看他们快关门回见吧。”
说完,忙不迭转身走开了。
随着身后门被关上,张文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按瑶台的说法,他们能生什么鬼孩子。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实在不能真跑进去盯着。
这种事情想也是不可能的,即便真看到了,也只会让他想到瑶台心生慌乱。
正想着,手不自觉抬起掰掉了头上的一根树枝。
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由自主就无休无止地想去揪叶子。
有心。
无意。
有心。
无意。
有心。
无意。
……
“你在干嘛。”
张文生被吓得手一抖,秃了多半的树枝直接掉在脚边。
眼前的人脸面白净,唇色似是总自带着无法消退的艳红颜色,腮边偶尔也会映着微微桃粉之色,笑的时候每每会带有些许不符合身份的妩媚意味。
当对方下意识朝自己看来,他也忍不住疲倦地伸着懒腰捂住嘴打了个呵欠,这一番动作下来,拉伸的脖颈下面有些星点的痕迹便露出了些边缘。
张文生之前为了吃饭编排了不少花里胡哨的本子,对于这人的状态根本不会察觉不到对方的作为,便想装作不认得把他甩掉。
他眸光一闪奉元儿便知他心里想什么,原本只是熟人相遇顺便打个招呼,可此刻直接不困了,用力拉住他的手肘,扬着点尾音凑过去慢悠悠地问道:“画师,我在连馆见过你的,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样的小人物,您已经记不得啦?”
小人物。
张文生视线往二人外圈一扫,自己一路数叶子,竟也走了半路,现在街上所经之人看到这边纷纷避之不及自觉绕了很大一圈才走到想要去的另一边。
张文生:“……”
奉元儿却只看着他,好笑道:“画师哥哥,你往哪儿看呢?我没他们好看吗?”
路人目不斜视脚步逐渐加快,后面直接一溜小跑散开了。
倘若区区做曾勤的姘头,平常街头行走而已,倒也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张文生心里想走开,面上只是笑了笑道:“哪里,我受馆主之邀初来乍到,因为忙碌也只常在馆内行动,很多兄弟我都还没来得及见识,你不要在意。”
奉元儿闻言点了点头,另一只空着的手的手背在他欲躲的脸上蹭了一下,就见他惊得眼睛一闭。
奉元儿把那只手收了回来,视线戏谑的在自己的手和对方脸上的表情之间来回巡睨了几下,便慢悠悠地笑着松开了他。
“今天不太干净。”虽然不再抓着对方的胳膊,但他仍是侧头凑在张文生的耳边丝毫不避讳地轻声笑道,热气含着水雾丝丝缕缕侵入耳廓,“作为馆主现在倚重优待的座上宾,招待满腹经纶的斯文体面人,不好让你直接凑着还热着的剩饭吃上一口,看来得等我歇好了,画师,那时再□□似乎就无礼可失了吧……”
说罢,把张文生往外一推,不顾他脚下猝不及防间的趔趄,自己高声笑着离开了。
张文生此刻已不再想什么树枝不树枝的,看着他离开,只当他在无故奚落自己,便也赶紧整了整衣物继续朝连馆赶去。
此刻种种人和事占据心头,他还没时间理会旁人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不满,在双脚跨过连馆门槛的瞬间,就自己将半路碰到过的那个人丢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