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车外护灯赶马的何正嘉看着骑马随车护送的川渟公及其手下:“……”
怎么着都到这份上了还没应酬完吗?一个个的瘾怎么都那么大啊。
川渟公一边提缰慢赶,一边朝何正嘉说道:“小心看路,仔细慢行,你家太太正醉,不好图快。”
何正嘉:“您说得是。”
接着,川渟公又仰面笑起,高声道:“看看,今夜的月色澄澈如水,正照团圆。何必多余点灯,显得突兀聒噪……太太,现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地平远阔,风清月朗,荫荫枝干平铺古道,阡陌之交不见人行,无丝竹管弦烦乱,无轻言妄语催眠,不出来看看吗?”
何正嘉:“……”
苏彦忻:“……”
瑶铃女:“……”
昏昏欲睡的瑶铃女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滚把脸埋在苏彦忻衣物里,手指堵着耳朵,想装听不见。
川渟公:“太太,万万莫要错过这良辰好景呐!”
瑶铃女忍了又忍,然后拽住苏彦忻的袖子摇摇晃晃地半坐起来,面色阴沉:“扶我出去,我把酒吐给他看。”
苏彦忻手上扶着他坐稳,闻言笑道:“你三思啊。”
瑶铃女:“这是来护送我的还是来折磨我的。”
正说着,车身猝不及防间猛地一晃,发懵的瑶铃女身体直接从座上滑下来,然后被苏彦忻慌忙抓住。
怎么回事?
“咦?”帘外传来何正嘉的一声奇问,不多时又怪道,“来时还好好的,怎又断辕牙裂,突然坏了?”
川渟公也下马检查了一番道:“幸亏是在慢慢走,没有出什么事。也罢,还好我来看着,趁现在还没走出太远,不如回连馆一趟吧,若是人倦马乏,可以先暂时休息,我着人把车急修一修,明日一早你们就能继续走。若是不想过夜,那便从馆中换一辆车赶,或者时间更急,我这儿恰有好马,直接带着你们回去,你看怎么样?”
何正嘉应道:“我去问问。”
苏彦忻看了一眼瑶铃女,便把他从车里拖出来,交给上前来问的何正嘉,然后自己又跳进车里。
川渟公起身,正欲顺手把人接过来带到马上,苏彦忻就又提着刀从车里跳了出来。
川渟公:“……”
何正嘉:“……”
苏彦忻冷哼一声,斩靷卸轭,松脱出马来,把瑶铃女搭上马背,便欲牵领而还。
横搭在马背上的感觉太难受了,背对着他们的瑶铃女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捂着嘴忍不住干呕了几下,自己摸索着找到马颈,慢慢调整姿势好好跨在背上抱住颈子缓神。
与此同时苏彦忻拉过何正嘉,说道:“毁车在此停留,不是办法,破晓后只会阻碍行人来去,太太酒醉不适,我只能牵马慢走,你先快些赶回,着人来把它收拾掉。”
何正嘉回头看了一下川渟公带的人:“可是……”
苏彦忻笑道:“有那么多人护送,即便再出什么事情,也没有哪里能比这边更安全的了。车里还有东西不能乱丢,你只管跑快些,带人过来,把它拖走。”
何正嘉点头应道:“好。”
何正嘉跑后,苏彦忻果然牵起马来,扶着瑶铃女的肩慢慢走。
川渟公坐在马上,颇有些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们一会儿。身下的马急的边走边转,他跟着也有些耐不住这温吞缓慢,开口道:“为什么不跟我回连馆呢?这样慢慢地走……何时才能到达啊。”
苏彦忻平静道:“万籁俱寂,地平远阔,风清月朗,公子刚才不是想和我家太太赏月吗,调头转去连馆反而赏不得,而这样做就能如愿以偿,赏满满一路的月色了。”
川渟公顿了一会儿,说道:“夜里这么凉,你再把人冻病了。”
苏彦忻应道:“暑夏躁闷,风也携热,鲜有今夜之快意,且马背又颠簸,冲撞肠胃,恐因图快而失礼。”
川渟公:“……”
苏彦忻却又停下脚步,解衣搭在瑶铃女身上道:“热酒寒风,确会生出不适,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川渟公:“……”
瑶铃女其实是有些热的,在苏彦忻盖罢转身之后,不由自主地腾出手悄悄把刚盖在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了一半。
川渟公见了,想把那衣服再盖盖好,却不料苏彦忻一个跳步直接把他的手挡下来。
川渟公直接被他气笑了:“你干嘛!”
苏彦忻:“男女有别,于礼不合。”
川渟公:“如此护主,倒也可爱。……这也就算了,我原本都已经揭穿过你了,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带着这么个垂长帘布的斗笠,你就说你大半夜看得清路吗,不怕连人带马一块踩沟里吗。”
苏彦忻:“老马识途。”
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呐!
川渟公想了想,而后又笑道:“也罢,你照料起人来如此生疏,我不和你浪费口舌,既然小厮已回府通报,那便随我暂回连馆,等待接应吧,那里有的是舒枕软卧贴心的丫头,比你熟练得多。不然要是因为个人逞强半路出现事故,太太偏心疼你,总舍不得,醒过来不愿怪罪枕边之人马虎,反是要怪我这个外人看护不周了,你我都该为彼此和太太考虑一下的好啊,不要让人为难。”
苏彦忻拉好衣服,只是随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刀,继续牵马而行。
川渟公见此冷笑道:“你看这四处,除了我带来护送的随从,哪里有能挡我半分的阻力,我若想要害你二人,何必慢悠悠地在此自找无趣地闲聊啊。”
苏彦忻应道:“公子坦荡,小人感激不尽。”
川渟公恨铁不成钢:“早知道你这个拽样子,就继续当你是个没嘴的哑巴了!哼!鼠目寸光,白白浪费光阴,能有什么出息!”
苏彦忻幽幽道:“我现在都男宠了,还要什么出息。”
川渟公:“谁说你了,别搭腔。”
苏彦忻:“……”
郦公主回屋着人宽衣梳洗完毕,拥被半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不多时她又招了招手,让人去叫谌公子。
谌公子到后,她便暂挥退左右,让他坐过来。
“我儿,功课做完了吗?”
谌公子点头道:“母亲,做完了。”
郦公主问道:“那今日你见到了裴公,他怎么说?”
谌公子有些为难道:“他向来固执,也不会因三言两语就能被左右的。”
郦公主冷笑道:“他常怀念先君,可明明我才是身上有着先君骨血的嫡公主,宗室杜若安何德何能,夺我气运难道就只因裙带关联,就被他如此拥戴。若非他们胡来我朝如何能被叶贼盗取,几欲陷我于死地。”
说着,她又好整以暇道:“他们想杀陵谷吞金兵并绝杜若安之念,但我……偏偏要留着她。”
谌公子应道:“母亲不要生气,为今之计,反叶为上。可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
郦公主不急不缓,且还有些幸灾乐祸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机会我可已经给了,今夜即使不来,那也是川渟公子自己争取不来,那便不回来,听他们以后吵吵架也省得我亲自去做恶人。”
谌公子默然。
良久,他才又小心斟酌道:“在旧都时,是因为要在叶氏众人眼皮底下行事,为权宜之计不可不小心谨慎委屈至极,母亲既已到此,那便不必屈尊就卑,为生还而与那些小人为伍。”
“理当如此!”郦公主看着他当即应道,“我都受了些什么罪!我……我!”郦公主愣了一会儿,才又恨声说道,“他们早早败落于旧都先行逃离,竟独留我于后方欲守封地。只为了摆脱贼子乱臣摆布,使我孤儿寡母能够早日安然离去,我竟被二嫁庶人,我让那个废物助我一臂之力还复旧朝,到时官位境遇水涨船高自不必提,为人必宁做凤头不做龙尾,夺取权柄力争上游,我无法择人只能就他,他!喏喏无为,后竟冷眼见我被欺辱也不做理会,何其无能也!可恨可恨!出门前我竟未能杀了他!负我所期,死有余辜!”
谌公子这才点了点头笑道:“嗯,今时不同往日,母亲若再被欺辱,我定不肯轻饶,被我碰见了……定要杀之而后快,割其头颅以敬献母亲。”
郦公主却有些紧张地反过来询问他道:“我儿为何又念起这些事情?看你闷闷不乐,是听到什么了吗?”
谌公子闻言,想了又想,有些犹豫。
郦公主着急道:“快说!”
谌公子垂下头去,缓声应道:“我知道母亲为我一片苦心,本是金枝玉叶之身,前番遭受欺辱也是被逼无奈……可奈何这里规矩散乱,少见多怪者碎口碎舌,不识母亲之真意……大有人在。”
郦公主气道:“怪哉怪哉,你父亲生前,也不是独有我这一房妻室,你为何不去怪他,反在今日为嚼舌之语来厌恶我?他可为我不可为吗!我即便坐下此事,那又如何!”
谌公子大为惊慌道:“怎会如此!父亲早逝,儿岂敢冲撞英灵,母亲,我知你不易,欺辱你的人该当千刀万剐!儿又何曾想过要为那些话去厌恶你!”
郦公主握拳深吸一口气,先闭目压了压情绪,而后才睁开眼睛缓声道:“哼,杜若安如今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他们为什么不去嚼他的舌根,反来欺负我,老匹夫,实不能容人也!你不必理会他们,等我们找到住处,何必再受他们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