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黎要来给许老先生祝寿的事,前不久就已经被人在江陵府散播开来了。这次庄黎受天子之命来各省巡查,荆州是他最后来的一个地方,原本是想着路过荆州的时候秘密来给自己曾经的授业恩师拜个寿,没想到却被有心之人传播了出去,闹得如今江陵府的名士、官员,但凡只要和许家沾上一点关系的,今日都过来了。
对于这番做派,许老先生自是不喜。
他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看庄黎如今位高权重,想着多结交一番。
他年轻时也是朝廷重臣,也曾经历门庭若市的日子,只是自从被先帝罢黜之后,门庭若市便变成了门可罗雀,从前与他交往颇密的那些人也纷纷倒戈,只做不识。
那次之后,许老太爷就彻底死了心,那个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年轻状元郎,翰林院侍郎终于看淡一切,来到江陵府之后也是闭门不出。后来还是云萝郡主携家带口来到江陵府,劝了他一回,他这才决定开办府学,教授学生,这些年这么过下来,平日除了面对自己的家人和学生,他也懒得去和旁人打交道。
可他不打交道,许家其余人却不得不打。
如今许家不走仕途,多是行商,平日来往结交的人多了,自然不好在这样的日子闭门不见。
这会许家大爷,也就是许意蕊和许宿的父亲,正和自己的父亲致歉,“儿子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可如今人都来了,儿子也实在不好再关门。”
他从小就有些怕自己的父亲,说话的时候一直埋着头,不敢看人。
“还能是谁?”
许老太爷冷声嗤道:“你那个好二弟成日正事不干,就知道和阮东山那行人来往!”
许家大爷听他嗓音阴沉,便越发不敢说话了,只能低头聆听训诫……可许老太爷看他这副模样,却只觉疲惫,哪有力气训诫?他年轻时意气风发,才学曾受先帝褒奖,就连如今的天子也曾被他教授过,没想到膝下两个儿子却一个不如一个,老大还好,虽中庸,到底还算正直,做事也都是稳稳当当,可老二,那是越大越异想天开,不肯好好做事,只想攀附权贵,走近路。
好在他膝下孙儿孙女还算不错。
要不然……
许老太爷在心底叹了口气,朝人挥手,“罢了,你出去待客吧。”
许家大爷松了口气,忙应声,正要后退,却又听人问道:“明光那孩子来了吗?”
这是霍青行的字。
许家大爷虽才学上有些中庸,管家却很是不错,知道这个孩子很得父亲的喜爱,自是回声应道:“刚才儿子过来的时候,瞧见他和阿宿待在一起。”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敲门。
是许老先生的老仆,说是霍公子受阮小姐所托给他带了一些糕点过来,问这会要不要上。
听到这两个称呼,许老太爷的脸色明显变得好看了许多,他嗯了一声,老仆就推门把糕点拿进来了,许家大爷知道没他的事便行礼告退,心中却还是有些诧异,虽然清楚父亲对那个孩子青眼有加,但今天这样的日子,父亲谁也没喊却喊了那孩子过来,这未免也太看重了一些吧。
不过许家大爷性子平和,知道自家这些孩子是不会走仕途的,便是父亲偏宠这位霍公子,他也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与其吃这些干醋。
倒不如让阿宿趁着那孩子还没起来多结交一番,日后也好多个靠山。
……
霍青行并不知道许家大爷的想法,他正和许宿说话,来许家的次数多了,他和许宿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这会许宿正和霍青行在道谢,“还未感谢霍兄。”
“谢我什么?”霍青行有些意外。
许宿这会却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一眼四周才压低嗓音说道:“表妹已经答应我了,我已让母亲给远在关外的姨夫姨母去信,应该不日就能有结果了。”
原来是这事。
霍青行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朝人道贺,“恭喜你了。”
许宿平日在外头行事做派雷厉风行,此时说起自己的亲事却有些腼腆,正要与人再说几句,便见不远处有人朝他们走来……今日为庄黎而来的人有许多,但凡能来的,自然都携带了不少出色的子弟。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没见过霍青行,只见许宿对他青眼有加,便也有攀谈一番的意思。
“许公子。”
几人和许宿打了招呼,又看向霍青行,语气还算温和,“不知这位公子是?”
却是在打听霍青行的身份。
现在交往大多是看身份家世,就跟日后在朝为官一样,若是进士出身,自然可以受人青睐,若是三甲,那只怕连朝中老臣都会多看你一眼,可若只是个举人或是秀才,自然没多少人问津了,许宿和他们来往惯了,知道他们最看重身世,正要向他们引荐霍青行,道声是祖父看重的,也能让他们高看霍青行一眼,便听身边年轻的男人已自报家门。
“霍?”
原先问话的人朝身旁看了一眼,都瞧见彼此眼中的茫然,显然江陵府中并没有霍姓的大家,又见霍青行衣衫虽整洁,相貌也出挑,但那身衣裳一看就不是多好的料子,原本热络之意也有些消退了,随意打了个招呼,便只和许宿攀谈起来。
许宿原本还想帮霍青行说几句,却见他朝他摇了摇头,他也只好按捺了心思,今日他是主人家,自然不好怠慢来客,便和众人攀谈起来。
说话间免不得提起今日要来的那位贵客。
他们说话的时候,霍青行就站在一旁,他并未参与话题,但他们说的话却也是仔细听着……他也是今日来了之后才从许宿口中知晓今日来的那位客人竟是首辅庄黎。
对于庄黎,霍青行虽未见过,却早有耳闻。
庄黎是寒门贵子的典型人物,听说他家中十分穷苦,当初连读书都读不起,后来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抵达长安,又被那个时候受先帝嘱托在鹿鸣书院教书的许老先生看重带他进了书院,许老先生是一派好心,可惜鹿鸣书院大多都是勋贵子弟,庄黎在家乡因为读书出众十分受人看重,等进了书院之后却处处受人欺负……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清贫的读书人有朝一日会成为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
没想到今日来的贵客竟是他。
霍青行很少有波澜的心中也不禁闪过一丝火热,对于这样的人物,他自然是想亲眼见见的。
“你怎么在这?”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便见阮靖驰正皱着眉站在他面前。
昨日便从阿妤口中知晓阮靖驰会过来,此时瞧见他,他也不觉得意外,朝人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阮靖驰懒得理他,只是看了一眼这个场景,许宿身边全是人,而这个书呆子……显然是被排斥了。正好有人瞧见他,忙向他问好,“阮公子。”
其余人也纷纷转向阮靖驰。
虽然阮靖驰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是典型的不学无术,可谁让他命好呢?不仅有个知府爹,祖母还是当朝郡主,就连几个舅舅也是朝廷重官……也因此,即使阮靖驰脾气再不好,他们也只有担待的份。
这会见阮靖驰和霍青行站在一道,他们不由有些吃惊,“阮公子和霍公子认识?”
霍青行本以为阮靖驰肯定不会承认的,没想到少年只是半带戾气的挑了下剑眉,然后不带情绪地看了对方一眼,“我朋友,怎么了?”
这一句让在场人都有些吃惊,霍青行意外之余倒是眉目温和地看了阮靖驰一眼。
阮靖驰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离开这,却听有人来禀,“大少爷,贵客快到了,老爷让您快出去迎客。”
众人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再说别的,纷纷看向许宿。
许宿也敛了神情,郑重地理了下衣摆,而后和众人说,“诸位请随我来。”
……
到那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到了,所有人都是一脸紧张,就连阮东山也是如此,站在最前方的还是许老太爷,他依旧是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袖手站着,眼睛也合着,听到许宿等人请安才睁开眼,点了点头。
又扫了一眼霍青行,和许宿吩咐,“领着他们站到后头。”
“是。”
许宿领人至末处站好。
刚站好,前头就有人发话,“来了来了!”
众人本就紧张的神情变得越发戒备起来,纷纷凝神不语,许老太爷也终于舍得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他领着一众人上前迎人,待瞧见外头只是一辆马车一个仆从,脸色才好看一些。
“先生。”
庄黎从马车里出来,瞧见许老先生站在门口,忙敛了散漫的神情,朝人迈了几步想请安,只是还未弯腰就被人扶住了,“好了,起来吧。”
许老先生语气淡淡,眼中却带着一些温煦。
从前他的那些得意门生,如今也没剩几个了。
师徒俩还未说几句,阮东山等人便连忙上前向庄黎问起安,一堆人簇拥着庄黎,而庄黎面上笑盈盈的,只是还不等人寒暄几句就笑着说道:“诸位,今日我还有话要同先生说,回头再请诸位一叙。”
他身边仆从也恰时说道:“我家主人还要在江陵府待上几日,诸位改日再来找我家主人吧。”
主仆俩话说的客气,但谁不知道这位庄相的面最是难见,今日是托了许老先生的福……不过众人也不敢违背庄黎的意思,好在许老先生的寿辰还没到,庄黎既是为了这事来的,自然要等到寿辰结束再离开。
“既如此,今日就不叨扰庄相和许老先生叙旧了。”阮东山先开了口。
其余人也纷纷说道。
庄黎笑着朝众人颌首,而后亲自扶着许老先生往里头走。
两人走后,许家大爷上前请阮东山他们留下用膳,但阮东山却只是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庄黎离去的方向,嘴里说道:“不必。”庄黎话说得明白,他们若再在这讨嫌,岂不是惹人不快?
他朝阮靖驰招呼一声,率先往外走去。
其余人也纷纷跟在他身后。
到底有人不服气苦等一早上只等到这么一个结果,和阮东山埋怨道:“这位庄相从前在书院给您提鞋都不配,如今却一点都不把您放在眼里。”
阮东山心中也不服气,闻言却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自知失言,忙闭了嘴,却也有不知晓此事的问道:“这位庄相和阮大人一道读过书?”
阮东山不语。
原先说话的人看了眼阮东山,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倒是回了,“当初阮大人和那位庄相一道在鹿鸣书院读书,你们别看如今这位庄相位高权重,以前却不过是一个连读书都读不起的穷小子,若不是有丹阳郡主帮衬,只怕他早就在书院待不下去了。”
“丹阳郡主?”
有人吃惊,又问,“这位丹阳郡主可是庄相那位早逝的原配?”
阮东山懒得提这些陈年旧事,从前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人如今成了大魏朝数一数二的权贵,而他伏小做低却连和人共用一餐的机会都没有,他心中正不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没过来,忙转身喊道:“阮靖驰,你在做什么!”
余光瞥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和阮靖驰站在一起,只是侧着身子,瞧不见面目。
他也懒得理会,自顾自上了马车,瞧着姗姗来迟的阮靖驰,和他说,“回头和你祖母说,庄黎来了。”
阮靖驰知道他是想要借祖母的手请人来家中吃饭,心中不由一阵腹诽。
“听到没!”阮东山压抑着脾气,脸色却依旧难看。
阮靖驰这才不咸不淡地哦一声,“知道了。”却是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要说阮东山自己去说,他才不会帮他,不过他也清楚,阮东山也是吃准祖母不会理会他,这才找他去和祖母说。
阮东山心中不满这个逆子这番态度,只是这会有求于人,只得缓下面色,“小驰,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为父高升,得益的不还是你们?”
他言辞恳切,见阮靖驰依旧是那副模样,虽心中有气,却也不愿在外头丢了脸面,只又问了一句,“你刚和谁在说话?”
阮靖驰听到这话,心神才一凛,面上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没谁。”
见他还要问,才又说了一句,“我会和祖母说的。”
阮东山一听这话,果然不再询问此事。
……
阮家马车离开后,其余人也纷纷准备离开,霍青行自然也在其中,只是他还未动身就被许老先生派来的仆从喊住了,“霍公子,我家老太爷请您留步。”
一时间。
还未离开的一群人以及许家二爷都把目光看向了霍青行。
作者有话要说:有多少人猜到是首辅啦?
然后改了一点剧情,六十六章祖母提起男主妈那为了方便,你们就不用回头看啦,我这里写下,原话是“那会老夫人还说要亲眼看着她出嫁,哪想到……”改成“可惜她从小疼到大的那个孩子却在那个花一样的年纪没了”,把男主妈设定成死前已经嫁人啦,不然怀孩子怪怪的。
还有一个,庄小姐不是庄相亲生的,收养的孩子虽然之后也会说到,不过还是先提一句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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