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殿。
贺北城随意的坐在上位,今日没有束冠,千乌只用一根发带绑,乖顺的垂在腰上,白色锦袍愈显矜贵清冷,只微微垂下的眼尾,代表太子此时的心情算不上好。
底下,秦太傅携秦霜婷恭敬的跪着。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被银川一道带了出去守在殿外,因气氛僵硬得厉害,银川忧心不已,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殿下,是臣管束不当,才让小女以下犯上,臣特带小女前来请罪,任凭殿下处置,臣绝无二话。”
秦安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神色严谨。
一旁的秦霜婷身子微微颤,她怎么也没想到经昨日一事,向来疼她的父亲不仅没有好言安抚,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日天才刚亮,父亲竟又带着她前来东宫请罪。
可她罪之有。
就因为冲撞了苏侧妃么!
贺北城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青玉茶杯,半晌没开口。
太子不说话,底下的人便俯身跪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贺北城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秦安面前,将他扶起来:“老师请起。”
秦安没有起身,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请殿下责罚。”
贺北城顿了顿,便收回了手,踱步至秦霜婷面前,居高临下道。
“老师觉得,秦大小姐该请什么罪。”
那声冰冷的秦大小姐让秦安浑身一僵,秦霜婷亦是一惊,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些。
南庆重孝道,太子虽一惯清冷疏离,但却很尊敬师长,对秦安这位太傅从来都是敬重礼遇,这还是第一次不顾及秦安的面子。
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至于缘由,秦安心里大约有数,否则他今日便不会如此大动干戈,遂又恭敬道:“小女因私情打探殿下在先,冒犯苏侧妃在后,请殿下责罚。”
他知道太子更在意的是什么,东宫里头没有小事,哪怕只是储君今日穿什么衣裳,那都是大事。
且,将手伸到东宫,是犯了大忌。
查探东宫消息,霜婷没有这个本事,昨日百花节断弦,是太子在警示他。
“此事老臣亦有错,不该心疼小女,不仅未阻止,还暗中助她,请殿下责罚。”
秦霜婷满腔的不甘逐渐转变为惊恐,她终于明白,殿下为何动怒。
太子的消息,不是能任意查探的。
“启禀殿下,是臣女鬼迷心窍,才央求父亲帮助臣女打探殿下百花节出行的服饰,臣女知罪,请殿下责罚。”
贺北城淡淡嗯了声。
了半晌又道:“没了?”
父女俩闻言皆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秦霜婷又赶紧道:“臣女不该冒犯苏侧妃,臣女知罪。”
贺北城转身,眼里已有不耐:“还有呢。”
秦霜婷一愣,还有,还有什么?
秦安亦是一惊,抬头看了眼太子负手而立的背影,隐隐明白了什么,侧头瞪向秦霜婷:“你还做了什么,赶紧如实道来!”
他恐怕估算错了,殿下动怒还另有缘由!
秦霜婷有些无措,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曾犯下的罪早已被识破,只无辜道:“殿下,臣女没有……”
见秦霜婷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贺北城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他转身盯着秦霜婷,冷声念了一个名字:“苏梓芸。”
秦霜婷一顿,浑身霎时泛起一股凉意。
殿下是知道那件事了!
不,不可能,殿下怎么可能知道!
当苏梨携苏梓芸回京的消息传来时,她便知道她的计划落空了,但她一直不知苏梓芸到底是如遇上苏梨,又是如获救的。
可尽管如此,殿下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是她做的!
“臣……臣女不知殿下意。”
此事事关重大,她绝不能认!
贺北城料到她不会轻易认罪,但他也不耐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若不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你此刻已经下狱了。”
秦安被下狱二字惊的失声:“殿下?”
而后他又猛地看向秦霜婷,面色涨得通红:“孽女,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霜婷身子颤了颤,殿下当真知道了,不,此事她根本没沾手,殿下不可能有证据。
然,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她顿时犹如掉入冰窖。
“以一己之利,谋害朝廷贵女,毁人清白,这就是贵女之首的的典范?”
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消散,殿下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已说出口,那手中一定是有铁证。
秦霜婷整个人瘫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秦安则是惊的半晌没回过神。
贺北城见秦安确实不像知情的,心里松了口气,其他的事他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老师用了这种害人的手段,他会很失望。
“因苏二小姐遇上阿梨,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且尚书府碍于孤的面子,才没有深究此事,但这并不代表始作俑者可以高枕无忧。”
贺北城淡淡道。
秦安能做太子的老师,绝不会是愚笨的,前几日京中盛传苏侧妃与苏梓芸一见如故,将人留在普安寺手谈一夜,而如今再结合殿下所说,他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孽女!”
秦太傅胸腔微微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尚书府已不打算追究,此事便不必再提,但此等害人之心,却让孤甚是心寒。”
贺北城漫不经心道:“佛家普度众生,或能洗涤心灵,养气清心。”
秦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一头:“臣领旨,谢殿下大恩。”
贺北城瞥了眼瘫软在地的秦霜婷,皱了皱眉,出殿前撂下一句:“月后,再回来吧。”
秦安忙又道:“谢殿下。”
太子走后,秦安才狠狠瞪向秦霜婷,强忍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回府!”
秦霜婷一声不吭的起身,跟在秦安身后出了东宫。
她知道,这般处置已是极轻了。
-
玉坤宫。
皇后皱眉盯着苏梓芸:“你再说一遍。”
苏梓芸跪匍匐在地,平静的重复了刚刚的话:“回娘娘,臣女不愿入东宫。”
祈福刚结束,她便换了衣裳急匆匆宫,生怕圣旨会先她一步到达苏府。
一旦旨意下达,就绝无更改的余地。
皇后凝眉,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许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这苏二小姐一向是个识大体的,怎今儿个这般莽撞。
“说说你的理由。”
皇后语气冰冷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苏梓芸:“是。”
半刻钟后,皇后眼里已是一片冰凉,就连许嬷嬷都惊愕不已。
苏梓芸知道,不论什么理由,都没有实话更能让皇后信服,所以她从一始便没准备隐瞒。
“你说的,确认属实。”
苏梓芸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臣女句句属实。”
“砰!”皇后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案,愠怒道:“简直无法无天!”
许嬷嬷忙上前安抚:“娘娘消消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饶是她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会出如此恶劣之事。
“娘娘,虽说臣女完好无损,但毕竟已与旁人有了肌肤之亲,实担不得太子妃之位。”
苏梓芸镇定道。
皇后看向苏梓芸,面上再无刚刚的冰冷,她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来,叹了口气:“孩子,委屈你了。”
苏梓芸垂首:“谢娘娘体恤。”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放心,此事本宫必定暗中彻查,定不让你白白受了这委屈。”
苏梓芸抿了抿唇,自皇后手中抽出手又跪倒在地:“请娘娘责罚。”
皇后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回娘娘,臣女昨日做错了事,还请娘娘责罚。”
苏梓芸双手贴着地面,埋下头道。
皇后眼神一暗,昨日做错了事?昨日她在百花节,能做什么错事。
恰此时,许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稍作犹豫后靠近皇后耳边道:“娘娘,秦太傅一大早便带着秦大小姐去了东宫,眼下还没出来。”
皇后看了她一眼,心中一惊。
莫非,她所说的错事,是昨日秦霜婷琴弦一事……
若真如此,她为这么做。
难道……皇后眼神一冷。
害苏梓芸的幕后指使者是秦霜婷!
怪不得,秦太傅一大早就带着秦霜婷进了东宫,原来是去请罪的。
至于为何是去东宫,恐怕还和昨日秦霜婷那身蓝色衣袍有关。
理清了来龙去脉,皇后压下心中的思绪,弯腰将苏梓芸扶起来,温声道:“既然已处理妥当了,日后便无需再提。”
百花节的事哪里是苏梓芸能做到的,分明是太子在背后助力。
苏梓芸知道皇后这是在保护她的名声,遂激道:“谢娘娘。”
解决了太子妃一事,苏梓芸也松了口气。
只刚踏出玉坤宫,便迎面撞上了秦霜婷。
两人盈盈而立,视线胶着。
一人满目愤恨与不甘,一人平静而淡然,胜负显而易见。
苏梓芸先动了身,路过秦霜婷身边时,她稍作停留,侧目轻道。
“害人终害己,秦大小姐保重。”
她一向淡泊名利,不愿招惹是非,但并不代表她会对害她的人心慈手软。
秦霜婷脸色一沉,她果然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百花节一事,她苏梓芸又参与了多少。
玉坤宫的宫门就是在这个时候关上的。
秦霜婷一惊,还不待口,便见许嬷嬷立在宫门后,与往日见到她的热切不同,极其淡漠道:“娘娘已经歇下,秦大小姐请回吧。”
苏梓芸听见身后的动静,唇角微微上扬。
人这一生,做的坏事多了,终究会有报应的,或许,她秦霜婷十年前犯的因果,报应也该要来了。
-
“屏珠,你让我出去走走。”
唐娇娇趴在床上,鼓腮与屏珠对峙。
屏珠恭敬站在床前,立场非常坚定:“主子,您的伤还没愈合,不适合行走。”
“可我昨日还去百花节了。”
屏珠一板一眼道:“昨日有殿下在,主子无须行走。”
唐娇娇:“……”
不提狗太子还好,一提她又上火了。
“他还没处理完?”
番两次不经她允许就给她换药,这事她跟他没完!
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了宫女行礼的声音:“见过殿下。”
唐娇娇眼神微眯,咬牙切齿的瞪着屏风的方向,只见一道消瘦挺拔的身影越过屏风,拨开珠帘缓缓走来。
不知是不是因未束冠的缘由,太子看比平日要温柔许多。
唐娇娇口中的质问,瞬间就换成了一声软软的:“夫君。”
她觉得,这妖精每天都比昨天好看。
“嗯。”
对某人的变脸速度,太子只做不觉,自然而然的走近床榻,伸手理了理唐娇娇微微凌乱的丝:“阿梨可是闷了?”
唐娇娇飞快点头:“嗯。”
在美色的诱惑下,宫主刚刚的气愤早已消散无踪。
“阿梨刚刚是不是有话与孤说。”
唐娇娇果断摇头:“没有。”
贺北城到底还是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他的娇娇又可爱了些。
“孤带阿梨去个地方。”
唐娇娇眼睛一亮:“哪里。”
贺北城看她,道:“梅苑。”
屏珠几人皆是一惊,梅苑不是禁地么,殿下竟然要带主子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主子在殿下心里更重要了!
相比于宫人的喜悦,唐娇娇则有些迷惑:“我记得梅苑是禁地。”
贺北城一边示意屏珠取来披风,一边道:“那是对别人而言。”
唐娇娇茫然:“……”
她不也是别人么。
在太子准备上手将她提起来时,唐娇娇面色严肃的道:“贺北城,我们谈谈。”
贺北城顿了顿,道:“好,去梅苑谈。”
唐娇娇:“!”
她双手挂贺北城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上,呼~还是没逃过这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