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夏侯惇见太史慈忽然止住战马,不禁皱眉道:“不好,那太史子义止步不前,应该是反应过来了……”
“那又如何!”戏志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就算他知道又如何,难道陷在城中的两千人马他还能不去救,但凡他分兵去救,便给了某夺下城防的机会。”
闻言,夏侯惇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先生高智,这关门打狗之策,确实无法破解。”
“破解倒是不难,只要他太史子义率麾下这数千人现在扭头就走,某也无计可施。”戏志才笑道,“不过等闲之辈,难有如此魄力,也不可能直接放弃城中的手足兄弟。”
夏侯惇笑道:“先生,这算不上破解,充其量只能算断尾求生而已。”
戏志才哑然失笑道:“将军所言是也。”
与暗中欢快欣喜的气氛不同,此刻城门前的太史慈,已经陷入了此生最艰难的抉择之中。
放弃徐盛?
这是不可能的!
徐州军自创立之初,就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手足兄弟!
放弃城门?
这也不行!
放弃了城门,就等于放弃了逃出生天的通道。等城门一旦为敌军所占,对自己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兵分两路,一路去救徐盛,一路防守城门?
这倒是两者兼顾了,可太史慈担心分兵之后人数太少,战力不足,别到时候徐盛没救成,城门这边也被堵住了出路。
三个方案都不行,那到底该什么办!
太史慈皱眉苦思,耳听得城中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心中焦急,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监军,若您身处如此境地,会如何抉择?
一时间,太史慈竟有些怀念在林朝身边的日子了,至少不用自己拿主意,只管听命行事即可。
反观自己被外放为将,仅第一战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难道说自己真无半分将才?
不,哪怕自己本是庸碌之人,也决不能辜负监军一番栽培!
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自己若是被人打得大败而归,等若自绝于徐州众将,也将彻底打破林监军用人零失误的神话。
太史慈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心中的挣扎与彷徨,也早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想赢,但眼下却看不到任何赢的希望。
他想退,却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就这,还只是敌军与己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
兵力相当?
不对,不对,自己倒未必没有赢的希望!
而赢得希望,就在‘兵力相当’这四个字上。
经过方才的一番挣扎,太史慈忽然想起,眼下敌我双方兵力几乎差不多,就算敌军人多,也绝不可能多到哪去。
毕竟临行前林朝曾有言,张超手下不过五六千人而已。这消息当然是校事府查探出来的,所以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既然敌我双方兵力差不多……
太史慈瞬间有了一個大胆的想法!
暗处,戏志才见太史慈脸上不再有任何挣扎,便自信满满的开口道:“夏侯将军且看,这太史子义要分兵了。咱们在城外布置的兵马,也可以开始行动了。”
“先生何以知道太史子义要分兵?”夏侯惇好奇道。
“太史子义踌躇良久,却不肯断尾求生,那便只剩下了分兵救援这一条路可走。”戏志才笑道,“不过无碍,不管他分出多少兵马去救援城内的敌军,咱们都能趁势夺下城防。”
闻言,夏侯惇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他们此行,可是足足带了两千骑兵!
曹操占据兖州时间不长,纵然和当地世家进行了深度绑定,也只凑出了不到五千匹战马而已。为了给此次戏志才的谋划增加胜算,曹操一咬牙,直接分出了两千骑兵给戏志才。
而太史慈麾下几乎全是步卒,面对两千骑兵的突然袭击,防线瞬间便会土崩瓦解。
届时,关门打狗战术成矣!
正当夏侯惇准备按照戏志才的命令行事时,却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吱吱摩擦声。
再往城门处看去时,夏侯惇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只见太史慈大手一挥,竟然命令士卒将城门给关上了。
戏志才:……
夏侯惇:……
“太史子义他……这是何意?”
夏侯惇沉默片刻,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懂太史慈的这番举动,遂开口向戏志才问道。
与夏侯惇的疑惑形成对比的是,一贯风轻云淡的戏志才,此刻却面色猛然一变,眉头高高皱起,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不好!”
城门下,太史慈望着缓缓关闭的城门,眼中露出一抹坚定的战意。
回顾自己这一路进军而来,太史慈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自己这边分兵救援,那边城外就会杀出一支劲卒夺下城防,将自己和徐盛全部困死在这广陵城中。
与其左右为难,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力一搏!
既然广陵城中的兵力与自己麾下相当,哪怕没有地利,太史慈也不相信自己会输,索性直接关闭城门,与城中敌军决一死战!
今日,敌我双方,必然只有一方能存活下来!
一向主张稳妥行事的太史慈,在万般绝境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选择来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此番城中局势,张超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既然智斗我无胜算,那某索性就将斗智变为……斗力!
砰!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高大厚实的城门彻底关闭。太史慈留下五百人守城墙,随后便带着大军掉头冲向了城中。
“太史子义这是准备鱼死网破,与城中张超的兵马决一死战!”
暗中,戏志才眉头皱得老高,脸上浮现少许痛苦之色。
千算万算,本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可谁曾想太史慈居然能玩出这招。
最可恨的是,当太史慈将斗智变成斗力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变成了硬碰硬的厮杀,任自己再怎么神机妙算,也对战局没有太大的帮助。
到了这个时候,夏侯惇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急忙开口问道:“戏先生,咱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戏志才表示,眼下一点取巧的办法也没有了。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戏志才满脸苦笑道:“为今之计,夏侯将军赶紧传令城外,命咱们麾下的两千骑兵攻城,他们早一步拿下城池,咱们便多一分胜算。至于城中……”
戏志才往自己身后看了一圈,发现随行的还有数十名亲兵,便开口道:“某手无缚鸡之力,便不去战场上添乱了,夏侯将军可引咱们在城中的所有兵马,与太史子义决一死战!记住,是所有可用兵马,连某的亲卫一并带走!”
“可是先生您的安危……”
“不,不用了。此战咱们若胜,某自然不会有事。咱们若败,就算某身边有些许亲卫,也于事无补,速去!”
到了这时候,任何一分可用之力,都有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夏侯惇也明白事态紧急,当即不再迟疑,急忙抱拳道:
“遵命!”
……
城中巷战,徐盛麾下的两千士卒面对敌军的重重包围,此刻已经折损近半。
按照这个时代的军队制度,一般一支军队损伤超过两成之后,士气便会大幅跌落。超过三场,士气便会不剩半点。超过四成,军队极有可能倒戈相向,甚至溃散而逃。
但徐州的新政外加募兵制度的确立,保证了参军入伍的都是有妻儿家室的良家子,也都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再加上刘备时不时巡视军营,设宴款待军队基层武将,导致军队的忠诚度极高。
他们都相信一个事实,在主公刘备治下,即便自己战死,妻儿老小也能获得充分抚恤,不至于家破人亡。
反而若是投降或者溃逃,能不能保住性命先不说,家里人必遭乡里耻笑,儿孙将一辈子抬不起头。
与其如此,倒不如奋力一战,反正眼下生死胜负,还仍未可知!
在如此信念的加持下,徐州军说不上战意高涨,但至少还能勉强一战。
曹纯军每砍下一个徐州军士卒的头颅,几乎也要承受相等的代价。
可恶,这股贼军为何如此难缠!
曹纯心中已经快要骂娘了。
明明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却一直久攻不下,这些敌军缘何如何顽强?
不解归不解,但曹纯此时也无暇顾及此事。
因为,徐盛手中那把大刀又砍下来了!
铿!
曹纯使出全身力气,方才勉强用手中的长枪挡住了徐盛这一刀。
此时两人已缠斗近百回合,哪怕原本两人武艺只有极少差距,此刻也开始越拉越大。在徐盛的一次次进攻中,曹纯渐渐开始气力不支。
“贼子,方才还狂言要取你家大父之性命,为何此时却只剩招架之力!”
徐盛此时越战越勇,哪怕身陷重围,哪怕身旁士卒越来越少。
可越是身处绝境,越是能激发徐盛的勇武!
观徐盛归顺刘备以来,所打的战役规模都不是很大,但每次征战,徐盛都冲锋在前,所向披靡,丝毫不在乎个人生死。
征伐泰山贼之战,徐盛仅率数百人便冲入数万泰山贼军中,最终虽然身受重伤,却成功突入城中,给诸葛珪父子传递了消息,这才有了里应外合战败孙观数万大军之战果。
后来随吕虔驻守般阳,面对数十万青州黄巾大军攻城,城中人心皆惧。危急时刻,又是徐盛率千人杀出,差点一度杀到管亥大纛前数十步,惊得管亥一连五六日都没有继续攻城,为般阳守城之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可徐盛本人,却又落得个身受重伤的结局,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之久。
而今广陵城中这一战,比这两场战役,凶险程度可以说轻松不少,所以徐盛在与曹纯缠斗之余,居然还有心情嘲讽一番。
当然,徐盛一口一个你家大父,言语之间的意思,正是要和曹纯的奶奶发生某种负距离的关系,也不知是不是跟张飞学的。
这一句人身攻击,可把曹纯气坏了,当即怒吼道:“贼子休要猖狂,且看你身后士卒越来越少,不消片刻,某便能将你所部尽数歼之,到时看你还如何逞凶!”
“哈哈哈!”
见曹纯抓狂,徐盛更开心了,又是一刀砍了过去,同时口中大笑道:“黄口小儿,也敢狂言胜负,倒是让你家大父好生期待!”
曹纯:……
眼看喷不过,曹纯便不再言语,专心与徐盛厮杀。
徐盛虽然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可兵力的上的悬殊,却不是嘴炮可以改变的。
双方又战了一阵,徐盛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进入落败的边缘。
望见这一幕,曹纯大喜,有心想喷两句打击徐盛的战意,却又想起两人嘴上功夫的差距,遂悻悻而止,继续专心厮杀。
徐盛虽未露怯,但眼看麾下兵马越来越少,心中不禁有些急躁。
自己这边身陷重围,太史将军却并未来救援,极有可能也遭遇了敌军伏击。
如此,此战大抵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生死某已无惧,但败在此等无名之辈手上,总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最关键的是,若自己和太史将军败亡,那徐州南线便会沦丧敌军之手,届时这一场大战之胜负,便难以预料。
此时,徐盛想起上次般阳之战归来后,刘备亲自设宴款待自己和吕虔。
席间,刘备紧紧握着徐盛的双手,大加夸赞了一番徐盛这一战的功劳,又提出要徐盛脱掉衣服,查探他身上的伤势,把徐盛感动得涕泪交加。
得主如此,某万死不能报也。
某死不足惜,然主公大业岂能毁于这等小人之手?
一念及此,徐盛双目通红,脸上满是坚定之色,身上的气势却猛然一震,把曹纯看得一愣。
如今身处绝境,按理说这贼将理应越战越弱,可为何会突然气势猛增?
徐州之人,果然都不能以常理揣度!
“贼子,给伱大父死来!”
徐盛高举手中大刀,浑身气势已然攀升至顶点,染血的大刀劈下之时,却凝聚了自己浑身的气力,誓要将曹纯一刀斩于马下!
不好!
曹纯望见这一刀,心中猛然一震惊惧,便不敢硬接,只好闪身躲避。
却不料望见这一幕后,徐盛嘴角忽然出现一丝冷笑。
某这一刀,专杀无胆匪类。
你若硬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你偏偏闪躲,那就必死无疑!
曹纯躲过这一刀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就看见大刀一劈不中,却突然变势,向自己横扫而来。
好阴险的贼子,这第二刀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眼看自己就要被切成两半,但曹纯此时却已经无力抵挡,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徐盛这一刀将自己腰斩。
不好,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