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透过参天的松树林,在地面上倒映着斑驳的光影。
庙宇里钟声响彻山谷,引得群鸟振翅高飞。
这会儿,陆续有香客入寺拜佛,骑象罗汉在殿内打坐念经,手中捻着佛珠。
赤精子从未想过,雕刻佛像竟是如此骇人之事。
只要想象着佛陀的样子,内心就变得一览无遗,欲念像藤曼一般野蛮生长。
亡魂就像嗅到血腥气的野兽一般,稍不留神便乘虚而入。
究竟需要何等的心性,才能做到心外无物呢?
他看着佛台前入定的骑象罗汉,不禁又有些犹豫起来,随即他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嘲笑着自己的怯懦。
明明只是初窥佛法的门径,就产生了退缩之意,无论如何也对不起死去的妻儿,还有那对惨死的母子。
赤精子本想学着骑象罗汉盘腿而坐,却感到四肢无力,头脑发昏。
他心中嘀咕道,时过晌午,却没有一点炊火开斋的意思,难道师父连食欲也一同戒除了不成。
直到骑象罗汉听见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领着赤精子打算下山化缘。
寺门前的青石砖上满是苔藓,褪色的漆面透露着些许破败腐朽的样子。
门前有一颗桃花树,零落的花瓣随风飘舞落,就像是滴在碗里的血一般。
明明昨日方才上山,今日走下这青石台阶却恍若隔世。
此刻,饥肠辘辘的赤精子全然将心事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地要先填饱肚子。
然而村子里一派萧条的景象,又让赤精子思绪万千。
狂风席卷着枯黄的土壤,卷起漫天的尘埃,遥望远处的田野,那里只剩下瘦弱的梗秆和凋敝的叶子。
这里的村民们大多骨瘦如柴,蹲在蜜柑树下愁容满面。
四下充斥着一股酸臭和腐朽的气息,两人跨过躺在路边的乞丐,避开蝇蛆成群的野狗尸体。
来到一户人家前,骑象罗汉敲了敲门,一位老妇探出头来。
只见她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哀求与无助,眼前此景忽然让赤精子心中隐隐作痛。
当骑象罗汉向老妇说明来意后,她一脸为难的说道。
“苦啊,今年庄稼的收成不好,朝廷又连年增税,所有人都叫苦不迭,时至今日,家中也没有多少余粮,实在是难以为继。”
说着,妇人便从快要见底的皿中捧出一抔米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愿大师多向佛祖为村民祈福。”
骑象罗汉向老妇颔首道谢,接着两人挨家挨户,各家又匀了一些粮食,这才凑够两碗米准备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赤精子看着怀里的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时不时回头向那村庄望去,他对骑象罗汉说道。
“师父,我想把我碗里的米还给那些村民,那老妇面容枯瘦,像是经常吃不饱饭的样子。”
“另一户人家里还养育着孩子,也断然不能缺粮食啊。”
骑象罗汉看着目光灼灼的赤精子,沉默了良久。
“种下什么因,便会结什么样的果,你若是能承受后果,随心所欲即可。”
赤精子有些犹豫,驻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先活下来,才有资格怜悯他人。”
骑象罗汉继续说道,接着他便将自己碗中的米全部给了赤精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山去。
只留下满脸错愕的赤精子楞在原处。
这时,山谷里回荡着一阵马的嘶鸣声,赤精子向山下望去,猛然发现有一伙人骑着马,手中握着大刀,沿着山路向村里奔去。
隔日便听说,村里的粮食都被强盗给劫了去,村民无奈只好进山捕食野兔。
没过几天森林里便饿殍遍野,骸骨比比皆是。每当赤精子在清晨下山挑水时,总会看到河里飘过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几日来,赤精子每天都饥肠辘辘,只能吃些野果来充饥。雕刻佛像时的幻象,也令他痛苦万分。
手中的木头一旦显露出佛陀的模样,似乎就有了一股奇妙的迫力。
第二日雕佛时,赤精子似乎感受到了被引领至另一个世界的震撼。
与此同时,当意识飘荡向虚无的境界时,身体便不由得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当他回过神时,竟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
第三日,赤精子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眼前的凿子迟迟也无法从中削出佛陀的样子来。
饥饿和恐惧让赤精子身体战栗,他走出大殿,想要看看远方的景色平复心绪。
可当他眺望山下时,村子里泛起了火光,那里传来悲惨的嚎叫声,天边的晚霞也好似染上了血色。
他回到殿内,看着手中的佛像,一时间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要上山来。
他恨自己不是一个存粹的恶人,也不是一个存粹的善人。
若是恶人就应当下山入草为寇,烧杀抢掠,若是善人,也应当宁愿饿死也不伤人性命。
忽然,佛台旁传来沉闷的声响,骑象罗汉手中的木槌掉落在了地面上。
桌上的木佛面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他痛苦掩面,传来几声呜咽。
原来,几日前骑象罗汉在修行时突然灵光乍现,声称自己悟到了仪轨,所谓仪轨也就是雕刻佛像的法则,从中能够窥见佛陀的真容。
骑象罗汉花了十年的时间,悟到了刻佛唇的仪轨,花了二十年时间悟到了刻佛耳的仪轨。
然而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刻好佛陀的眼睛。
当他再次悟到仪轨时,不吃不喝不眠,就这样在桌前坐了几日,希望能让佛陀重现世间,离修成正果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骑象罗汉还是失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瘦弱的身板也遥遥欲坠。
“师父,何必如此难过,总会有雕成的那一天不是吗。”
“你不明白,仪轨乃是佛陀所指引的方向,佛陀若不许,我的本性也已经被佛陀否定,此生也无法刻好佛像。”
骑象罗汉唉声叹气,眼中也失去了光芒,这让他干瘦的身形显得更像是一具骷髅,可赤精子又愤愤不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