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衙门,正巧与前来寻找女儿的牛芳相遇,牛芳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陈月瞧着十指皆是血泥混合的牛芳,只觉得心里头就像是有人放了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当下只双手捧着牛芳的双手,
“娘,咱们回家吧,知州大人说我没事了,咱们回吧。”
两母女走在春末夏初的街头,身旁是那为生活而奔波的老百姓们,街上有那售卖今早采摘的嫩叶子菜,牛芳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的原因,连忙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大篮子的嫩菜。
坐了一段路的牛车,到家才知道,陈爹他们也听说了牢房倒塌的消息了,大家都去帮忙挖人了,只留下了甘顺先生一人在家,万一,万一牛芳回来了,也有个开门的人。
甘顺此时见着全身上下,毫发无伤的小月,一直压抑着的担心顿时消失一空,也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这才赶紧跑出门去,只留下一句,
“我去追上他们,告诉他们你们一起回来了。”
陈月第一时间转身将大门给关上,接着拉着牛芳去洗手,再用路上买来的草药给好好的敷上。八壹中文網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陈家人和昨日来的亲朋都回来了。
陈月在开门后,看见那一群衣裳被污泥沾惹,手上脚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亲人们,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当即深深的弯下腰去。
那一日后,
陈月心中好像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变。
只是她偷偷让牛芳将那养猪的法子告诉了她的嫂嫂。
众人这才明白了,那家中的猪这几月为何像是吹风一样的胖了起来,牛芳遂即又拿出了三十两银子,说是让他们帮忙养猪,到时候养出的猪,卖了后,抛去成本,她拿走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家中的。
等到送走一脸欢喜的娘家人后,牛芳这才坐在堂屋里,叹起气来。
陈月正从门外跨进堂屋里,笑着坐到牛芳身旁的椅子上道:
“娘,别再叹气啦,爹爹都被你吓得一大早就扫了两遍院子了,若是担心银子的话,我已与红鸢姐姐说好,家中养出的猪,先送到他们府上,给咱们市面上的两倍价钱。”
当然了,陈月可不觉得她占了便宜,只要等红鸢吃过那没有任何腥臭味的猪肉后,就会明白,自己这个价格,可是给了她便宜。
“哎,娘也不懂这猪那样了有啥用,左右你一向做事心中都有数,咱们家在这武侯城少不得借着白家的虎皮扯一扯,那日劫亲的事,已经传遍了城中了,今日本应是你嫂嫂的回门日,可瞧着你嫂嫂似乎没有回门的打算,你说,这,这算怎么个事,哎。”
原来是在担忧这件事啊。
陈月昂首望向门外,只看见嫂嫂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籍看着,当下,扭头看向愁得不得了的牛芳笑着道:
“娘,你自己在这里担忧来担忧去,倒不如去找嫂子,大家一起聊聊看嫂子心里头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牛芳遂即一愣,只道:
“忘了,你这嫂嫂可是能够自嘲寡妇的性子,爽利一些,她应该更喜欢。”
说完,不等陈月去,她上前示意小月跟着自己身后,两人走去了大哥的卧房敲门。
珠珠推开门,便瞧见了自己的婆婆和小姑子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娘,快进来坐,大壮说你喜欢喝甜的,我给你俩倒杯红糖水吧。”说着,让开了房门位置,去一旁的小抽屉中拿出几块小红糖来。
牛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陈月则是去将房门给关上,关上的那一刻,瞅见那正倒水的嫂子手抖了抖,开水从杯中溢了出来。
珠珠连忙用手绢将溢出的水给擦去,端着两杯红糖水上桌。
“娘,小月,听阿壮说,明年家里还要陪小叔子去国都参加会试,到时候若是小叔子考过了,我手里还有些银子,使使劲,咱们争取要个外放的县令,到时候托人将这宅子给变卖了,换个小些的,剩下的银子,在小叔子的县里买些田地,给小月添些嫁妆,剩下的,就给大壮将来的孩子们存下。”
一番话,牛芳听完不知该说什么。
感动,愧疚,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陈月倒是对于大嫂的魄力颇为佩服,要知道,在大周,大部分出嫁女子都将钱财看得十分重要,毕竟,若是与夫君过不下去了,和离归家后,所用大多也是这嫁妆和手头钱财所支撑,否则要是看那娘家嫂嫂弟媳脸色,也没了和离的胆气。
如今大嫂这样一说,便是绝了和离回娘家的后路。
想到这里,陈月却更不愿这样的女子吃亏,见着牛芳的神色,也知她心中定是有些想法,决定要帮大嫂将事给牛芳说开来看。
当下,便抱住牛芳的手臂朝着那一脸坦然的珠珠大嫂道:
“嫂子,娘今日来,其实是想问,这回门日,咋没得动静。”
珠珠这才恍然大悟,后又轻松的笑了道:
“原来是这事,娘,您别担心,我出门之前就已告诉家中父母,回门日不会回去,其实我也挺自私的,心里想着,只要出嫁了,对木匠坊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说实话,之前因为我的缘故,娘亲也已经许久没有和姐妹们相聚,
当时我心中觉得这是娘亲应得的,因为她的选择才导致的退婚这件事,后来遇见大壮,和他待在一起生活就很简单,久而久之,心中的戾气慢慢就消退了,成婚前夜,我便与娘亲说了,就算是将来过不下去,和离之后也不会回家影响哥哥的女儿名声,娘亲当时泣不成声,可还是默许了。
这之前,我本以为会花费上一段时间才能说服她,可当她用不着说服就同意后,我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所以,娘,您别担心,你就当我是那远嫁来的媳妇儿,等过两年,咱们一家随小叔去县上就任,就真的成远嫁了啊……”
珠珠脸上露出一抹不似她话中那般洒脱的迷茫来。
陈月听了这番话,知道这不是她这个看上去年仅十岁的小女孩能够劝解的事。
“话是这样说,可珠珠啊,你这回门日不回门,你娘恐怕还是会难受的,这样,你就让大壮陪你走一趟,至于你说的影响,你都已经嫁出门了,就是再怎么走动,在别人眼中也不会牵连到木匠坊的,更何况,大壮不还在坊里吗?要是按照你的想法,岂不是大壮也不应该继续在木匠坊做了,
本来我做你婆婆,也没什么资格去教你啥,你做事很爽利,我看着也喜欢,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得告诉你,有时候,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决事情,这人生啊,是什么?就是不断的解决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好了,还是去看看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年后,或许我们就再也难回到武侯城了,到了那时候啊,你后悔今天的决定,也是没用的。”
一番话下来,婆媳二人都沉默了。
只有陈月一人,仿佛没有受到什么干扰一般,双手端起那碗已经晾凉的红糖水,低头喝上两口,全然不顾瞪眼的牛芳使的眼色。
最后,还是珠珠退了一步。
只将脸低着看着桌上,沉声道:
“待会儿我就和大壮回去看看我娘。”
牛芳连忙道:“对的,对的,我这就出门让那小子收拾收拾,那回门礼我早早就备好了,钱倒是不值几个,就是家里自己种的粮食和自己喂的猪,那猪还是按照小月的说法喂的,你也让亲家尝尝,至于别的回门礼,我也买了的,你别担心。”
说完,就像是担心珠珠反悔一般,快速的站起身,拉起坐着的小月就走。
待牛芳走后,珠珠看着床上的喜被,那是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绣出的,后来退亲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这条被子,这次成亲,她才瞧见了箱子里放着的这条喜被,若不是她记性好,还记得当初娘绣的花纹,恐怕也只会以为这是临时买来的。
——
珠珠带着新姑爷回门,还未走进大门,就瞧见娘亲迈着大步身穿新衣朝着大门走来。
眼眶微微有些红,似乎是哭过了。
身旁跟着同样穿着新裙的嫂子,此时瞧见她和大壮,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珠珠上前走了一步,看着那自己曾暗自责怪的娘亲,尽力屏住了眼中的泪,只轻轻唤一声:“娘。”
这一日,木珠在娘家吃了午饭,说要走,聊着聊着又与回府的父亲一同吃了晚饭,这才在娘亲的催促下,急匆匆的回了陈府。
陈月不知大嫂回娘家聊了什么,只知道,回到家的大嫂,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开心,甚至还去主动拥抱了牛芳,高兴得牛芳大半夜的来找她夸赞这个儿媳娶得好。
家中人都高兴了,陈月也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