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天气炎热难耐,空气沉闷燥热,柏油路上被炙烤出一阵塑料胶的气味。
陈青芒在书桌旁写作业,旁边放着一大半西瓜,铁质勺子插在软红的沙瓤里,她偶尔挖一勺吃,很甜很凉。
书桌前摆了一个小型的台式日历,明天的日期上被打了一个红圈,娟秀小楷备注着:分班考试。
她抬头看见这个,心里难免会有一阵失落。她和喻钦不可能在一个班了吧。
说是朋友,最后还不是要疏远分离,渐行渐远。
她轻轻点了点鼻尖,继续低下头写作业,蝉鸣和中性笔摩挲纸页的声音像在哼一曲小调,无端的时间就慢了下来。
陈铭杰轻轻敲了敲她卧室的门,“进。”她轻轻答。
陈铭杰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进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轻轻说:“姐,你转过来。”
陈青芒放下笔,转过身来,她看见自己弟弟对她笑得好看,露出一排大白牙,阳光灿烂。
“怎么啦?”陈青芒安静地看着他。八壹中文網
“看,”陈铭杰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一枚闪闪发亮的耳钉躺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这是我给姐姐补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陈青芒安静地看着那枚耳钉,是星星形状的,银白色,小巧精致,很漂亮,看大小应该刚刚能够挡住她左耳朵上那一个小缺口。
她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在他略显期待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
陈铭杰走近,拿出耳钉轻轻在她耳边比了比,轻声道:“很漂亮啊,姐姐你的小月亮以后有星星啦。”他挠挠后颈,“只是可惜我钱不够,没能给你凑成一对。”
“好啦,”陈青芒看着他浅浅地笑,看着陈铭杰的眼睛,认真道:“谢谢弟弟,我很喜欢。”
他抱了抱她,轻轻说:“我明天回a市啦,我姐姐这么好看又可爱,以后谁娶了得是一辈子的福气。”他眨了眨眼,继续道:“姐姐,请记住永远有人爱你。”
陈青芒眼眶湿润了,她捏了捏小拇指,轻轻道:“弟弟,祝你一生顺遂,健康无虞,姐姐也爱你。”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最后陈铭杰下楼去收拾行李了。她坐在房中,看着窗外高大茂密的树木,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
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月牙型缺口,缺口周围还有一些极小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已经消逝了很多,可还是能感觉出来。
静了静,她低头,看着手掌里的星星,轻轻弯了弯眼睛。她没有耳洞,估摸着是不能戴了,留着做一个纪念也很好。
她妥善收好,放进了自己哆啦a梦的小盒子里。然后继续心无旁骛地写作业。
分班考试那天,学校门口的两条大马路都被汽车堵得水泄不通,沉寂了一个暑假的校园突然又变得生机勃勃。
陈青芒照例是从侧门进入的。她只带了一支笔,一张草稿纸,纸上写着自己的考场和考号。
树德中学,秉承考试公正,不许作弊的原则,将考场里里外外的手机信号都屏蔽了。陈青芒一进学校,手机的信号就成了零格。
这次考试,就类似于模拟高考,考场打乱,考生随机排序,一个考场只有三十人,很标准严格。
这样的分班考试也相当于是给平日里那些成绩不怎么好的同学一个超车的机会,通过暑假的努力追赶上来。
陈青芒在第三十三考场,在几栋教学楼之间转来转去,她很迷糊,感觉自己可能又迷路了。最后在多位同学的指路帮助下,她终于成功地在开考前一分钟进入了考场。
座位很好找,前门第一个。
陈青芒考理科卷,六门科考了两天。她考试的时候没有注意考场里有什么人。
等到最后一科考试快要结束时,她才注意到了那个每次都是第一个交卷的考生。
少年肆意生长,颀长挺拔,他仍然是在最后一排,他们远远地对视了一眼,隔着一整个教室,陈青芒对他柔柔地笑笑。
少年却一脸嫌恶,眉眼冷淡得近乎薄情。他交了卷子,单肩挎上黑色的背包,径直离开了考场。
陈青芒一怔,她低头看见自己已经写完的英语卷子,突然就没有心情继续检查下去了。
她也提前交了卷,然后抱着自己的小挎包走了。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很担心他,她很想去问问他刚刚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她。他们有一个半月没见了吧,明明上次还好好的。
在她感觉他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的时候,为什么他又突然变得这样冷淡了呢。
她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没看见人。心里一阵失落,她独自搭上公交车。
下车的时候,她站在站台上,突然很想去便利店买雪糕,便绕了路。
西城是老城区改建的,路多弯弯绕绕,小巷子深而杂,盘虬卧龙。
陈青芒去了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个小雪人雪糕,然后沿着巷子往里走。
咿咿呀呀黄梅戏的唱腔从收音机里面穿出来,她踩着脚下的石板,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
轻轻抿一口雪糕,嘴唇被冻得红红的,像擦了润唇膏。
夕阳衬着远山,温柔一览无余。
陈青芒走了十来分钟,再抬起头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秘密天地。
他们隔得不远,只有五米左右,她能清楚地看见少年微抿的唇角。
他旁边站了几个人,穿得很花哨,破洞牛仔裤,色彩鲜艳的涂鸦polo衫。
赵启江和他站在里面倒显得格外不搭,像一股清流。她细看了看,发现林佳佳也在其中。
三人都在抽烟,烟味呛人,其中还有一男一女缠在一起,在疯狂地亲吻彼此。
喻钦没注意到她,侧身和身旁的人说说笑笑,笑得好看。
陈青芒沉默安静地看着他。他穿着件黑领衬衣,领口的扣子扣到了第二颗,露出一片瘦削性感的锁骨。他一手插兜,站姿散漫,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
陈青芒认真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右耳耳骨上多了一排银色的小耳钉,一共三颗,很酷很痞,衬着那张俊朗的脸,就是一个坏boy。
她温和地看了他近一分钟,他才注意到有人看着她,转过头,懒懒地朝她这边睨了眼。
嘴角的笑转瞬消失,变得冰冷。
长指间夹的烟,继续缓慢地蚕食烟杆,烟灰轻轻洒落。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冷漠得不起一丝波澜。
明明是双多情的眼睛,可冷淡起来,却也薄情寡义得令人心寒。
陈青芒捏紧了手腕,她轻轻对她笑了笑,梨涡浅浅。
那群人中的林佳佳看见了她,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青芒?”,声音清脆悦耳。
“佳佳姐。”她软软回。
而喻钦却一脸不耐烦地转身就走,他腿长,几步就消失在巷子尾。他没再看她一眼。
而他身后那群人也渐渐跟上去,散了。
林佳佳笑着和她说了一声“再见”。
她站在原地,心里苦涩难耐。刚刚他那个表情是厌恶吧。
夕阳渐渐填满了小巷,她一半陷落在黄昏里,一半驻足在阴影中。
许久,她安慰似的笑笑,把早已融化的雪糕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九月初,开学日。
分班考试成绩出来了,分的班级也出来了。
陈青芒一大早就起床了,打算早点去学校报道。可奶奶却突然发起了高烧。
她不得不去照顾奶奶,跑前跑后去给奶奶找医生,来来回回耽搁了一个上午。
不过好在吃了药,奶奶的烧是退了。她让奶奶在家里休息,把午饭煮好,暖在了保温饭盒里面。
她煮的是山药粥,专补营养的,一开锅就是一阵香气迎面扑来。
陈青芒细细嘱咐奶奶,一番交代完毕,才背上自己的书包去学校报道。
到了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估摸着这会大家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在外面走。
原本应该人山人海的红榜前此刻也没什么人,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高二七班。
教室比考场好找很多,她只花了五分钟就到达了新班级的门前。
还没进门,她就已经感受到了很安静的翻书写作业的声音。
绿皮铁门关着,她轻轻敲了敲。
片刻,门被打开了,出现的老师是孙全。陈青芒很惊喜,孙全显然更惊喜。
他带她进了教室。
感受着灼灼的目光,陈青芒腼腆地笑。
此刻教室里的位置都坐满了,只剩下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
孙全在向同学们介绍她,无外乎是成绩。她是这次分班考试的全年级第七,他们班第一。
暑假没什么进步,算是懈怠了。
孙全一番夸赞之后,她下了讲台,往最后一排仅剩的那个位置走去。
掌声一片,她不骄傲也不局促,走向那个和她上学期一样座位的位置。
那个位置紧挨着空调,空间有些狭小。
那个座位旁坐了一个同学,也是一个男生,微微弓着背,头埋着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她没有看见他的脸。
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同学,让一下位置可以吗,谢谢。”软软糯糯的声音,像一只小蚂蚁在他耳边爬,痒痒的。
低着头的男生一脸烦躁冷淡地起身,给她让了位置。
陈青芒看见他的脸,心里咯噔一跳,耳梢飞快漫上绯红。
她又坐进了角落。
她撕下笔记本的一页稿纸,轻轻写:
同桌,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