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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为善(30)(1 / 1)

第一百一十章为善(30)

明恕紧捏着手机,双眼盯着白板上的“白英”二字,多日来积蓄的疲劳在眼中具化成一缕缕红血丝。

皱着的眉,红着的眼,这令他看上去比平时多出几分戾气。

半天没有得到应答,只听见呼吸声,萧遇安唤了声:“明队?”

“我在。”明恕猛地将视线从白板上移开,右手扭住发胀的眉心,“我在。”

说着,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会议桌,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忍住难以名状的愤怒,冷静道:“我一直在想,那个在二监外面和龚国真配合的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得到秦英。萧局,你刚才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

萧遇安说:“有人看中了秦英身上的某个器丨官。如果和楚家联系起来,那就是心脏。”

“等等!”明恕抬起手——虽然这个动作不会被萧遇安看到,“楚信名义上是楚林雄的侄子,但坊间的传闻是,楚信是楚林雄的私生子。早前他在楚氏出尽风头,突然出家之后,楚庆才渐渐上位。心脏手术,出家,海镜寺……但哥,除了楚信被牵涉进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没有别的线索证明他与秦英有关系啊。”

“的确没有证据。”萧遇安说:“不过如果证实楚信做的的确是非法手术,心脏来自某个活生生的人,这就能解释,楚信为什么会放弃事业,选择出家。”

明恕说:“他想忏悔。楚家这潭水太深了。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能活过十年的不多,楚信现在已经算半个废人,楚家那些人仍旧对他虎视眈眈。”

萧遇安静默片刻,“楚信现在名义上是被警方监控,其实是被我们保护起来了。如果有人想要对他动手,暂时也没法行动。”

明恕说:“哥,你是在假设楚信的手术与秦英有关?”

“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但不要忘了一个关键的时间问题。”萧遇安说:“秦英被龚国真自监狱带走是七年前的6月。楚信的心脏手术也是七年前,具体哪一天暂时无法确定,但就已知的线索来看,楚信从人们视野里消失是上半年,最晚是5月9号,回国则是次年3月。”

明恕心跳渐渐加快,“时间上具有可行性,那如果秦英和楚信真是因为心脏被联系起来,楚信岂不是凶手最大的目标?凶手给秦英复仇,一步步杀死了那些伤害秦英的人,最后一步是拿回秦英的心脏?哥,楚信现在……”

“放心。”萧遇安说:“有特警保护他的安全。”

“不行,我得再想想。”明恕单手撑在额头上,“楚信的手术是不是与秦英有关,这一点后面还可以接着查,一旦我们告知楚信他可能面临的危险,他的态度一定会改变。”

萧遇安轻声道:“嗯。”

“那按照我刚才的思路,龚国真将秦英带走,是图秦英的心脏,那不就说明,龚国真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明恕说:“偷取犯人的器丨官,这种事一般不会只发生一次。”

盗取犯人的器丨官用于移植,类似的案子在国内外都发生过,影响最大的一起,狱警、黑市中介、医生甚至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这种案子有个特点,那就是受害人不止一位。当尝到甜头之后,人会为了巨额利润而一再铤而走险。

“但二监现在完全在聚光灯之下,静历市刑侦支队、特别行动队都没有查出另外的猫腻。”明恕说:“假设秦英是因为器丨官买卖被带走,龚国真怎么会只做了这一次?还做得这么娴熟?”

“器丨官移植风险巨大,心脏移植的风险更大。”萧遇安说:“绝不是随便从监狱找个人就能做,前期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监狱里那么多犯人,为什么是秦英被锁定?”

明恕想了会儿,叹气道:“我暂时没什么头绪。”

“你照你的想法继续查。第一,如果涉及器丨官交易,秦英不可能莫名其妙被盯上,二监里必然有我们还没有摸到的蛛丝马迹。第二,龚家遇害的是龚国真、他妻子还有孙子,他的直系亲属还在,龚家还可以继续挖。”萧遇安说:“至于楚信,我会再与他接触。”

龚国真的大儿子龚赋曾经是静历市四中的英语教师,一年前与龚国真一同被杀害的小孩正是他年仅三岁的儿子。

一桩惨烈的命案,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三位至亲,而妻子也因为难以承受伤痛而与他离婚。

如今,龚赋已经辞去在四中的工作,无业,要么待在家中,要么在街上游荡,靠积蓄过活。

去年案发时,他的身份是被害人家属,警方照顾他的情绪,并没有针对他做太多的调查。而现在,龚国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被害人,而是与七年前二监的囚犯失踪案有关,警方不得不详查龚家的背景。

“被杀死的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才三岁的孩子!”龚赋情绪异常激动,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怒与悲痛,“你们现在告诉我,我的父亲有问题,他才是加害者?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父亲兢兢业业工作了一辈子,现在退休了,被人害了,你们不去抓害我全家的人,反倒将脏水泼在我父亲身上,还要我配合,我配合什么?配合你们诬蔑我父亲吗!”

明恕说:“一个人如果没有做过某件歹事,却被指认做过,这才叫做诬陷。一个人做过某件歹事,事后被指认,这不叫诬陷。”

龚赋三十来岁,四中的老师和学生都说,龚老师既有学识又有风度,书教得很好,也很会处世,但家里出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可惜。

“我呸!”如今的龚赋再也没有旁人描述中的风度,他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刑警们,仿佛他们就是杀他一家的凶手。

“你于六年前结婚,结婚的半年前,买下了这栋房子。”明恕视线在久未打扫的房间里扫过,最终回到龚赋的脸上,“一百二十平,三室两厅,城市中心地段的中档商品房,邻近静历市最好的小学,以六七年钱静历市的房价,这套房子全款买下来,少说得花一百万。”

龚赋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愤愤喝道:“你们不配当警察!不去抓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倒来查我的房子!我的房子买成多少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明恕看着手机里的信息,目前特别行动队已经查到,龚赋六年半以前买下这套房子时付的是全款。

现在绝大多数普通人买房,都会选择贷款。静历市是座小城市,经济发展水平远不如冬邺市与洛城,龚赋当时是个不到30岁的中学教师,哪里有能力直接拿出一百万买房?

“买房时,你还没有结婚,当时你一个月工资不足六千,一百万的房款,是谁给你凑的?”明恕问。

龚赋激动道:“关你什么事!你们为什么总逮着我的房子不放!”

“说不清这一百万的来路,我不可能放。”明恕逼问道:“是龚国真给你的?”

龚赋瞳孔猛缩:“是又怎样!我父亲节省勤劳,钱都是他和我母亲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怎么,你们怀疑他给我买房的钱是赃款?你们,你们真是太会践踏人了!”

“节俭是没错。”明恕说:“毕竟他们一直住在老房子里,但是节俭就能攒下一百万吗?”

在静历市,一名狱警再怎么节省,也省不出一百万。

龚赋先是与明恕对视,可没对视多久,就甩开了头,“一百万不是全由我父亲出的,我和我妻子也有积蓄,我姐也支援了我五十万!”

“你姐?”明恕轻声道:“龚欣。”

“是,你们不信去问她!”龚赋说:“还有我前妻,你们都去问,去问,别他妈诬蔑我父亲!”

明恕早就想联系龚欣,但龚欣十多年前就已经出国,去年龚家三口遇害,警方都未能联系到龚欣。

“你姐支援了你五十万。”明恕说:“怎么支援给你的?最近一年,你与龚欣有联系吗?”

龚赋面上出现些许不自然,“她早就和我们断绝往来了。”

“哦?”明恕挑眉:“这个‘早就’是多早?”

龚赋嘴唇蠕动,没有答话。

“既然已经断绝往来,龚欣还愿意支援你全款买房?”明恕说:“这不太合乎常理啊。”

警方查过龚家的银行流水,不管是龚国真夫妇还是龚赋,名下都没有大额转账记录,但龚赋买房之前,曾经在柜台办理过大额储蓄。

“你们认为我不能买这套房子,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事,你们都觉得不合乎常理!”龚赋说着,眼中已经有了泪,咬牙道:“我买房的钱来得清清白白!”

明恕说:“那我可以理解为,在你买房之前,龚国真给了你一笔钱,你姐给了你一笔钱,剩下的是你和你前妻凑出来的?”

龚赋仍旧咬着牙。

明恕问:“龚国真给了你多少?”

龚赋说:“加上我姐的,一共九十万。”

“一百万的房子,你和你前妻只出了十多万。”明恕问:“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还要承担装修的费用!”龚赋不知不觉受到明恕影响,注意力渐渐转移到房子的款项上,“装修下来花了三十来万!”

明恕点点头,“龚国真是直接将九十万现金交给你?让你自己去存入银行,作为房款?”

龚赋张了半天嘴,“是啊,他们不知道怎么转账。”

明恕笑了声,“不知道怎么转账,于是将自己和女儿的钱从银行里取出来,再交给你,让你自己去存。可问题是,我既没有查到龚欣给龚国真转账的记录,也没有查到龚国真取款的记录。”

龚赋的脸登时变得惨白。

“龚国真可能不会转账,但难道他平时没有将钱存在银行里?”明恕说:“难道连你那远在国外的姐姐也不会转账,将钞票寄给龚国真?”

“我……”龚赋终于哑口无言。

明恕厉声道:“这九十万,到底是怎么来的?”

龚赋眼中的泪掉了出来,他双手用力抱着头,头不断甩动,发狂道:“你们不是警察吗!你们去查啊!好,就算我父亲收了脏钱,难道他就该被杀吗?你们警察就不用去抓杀害他的人吗?”

明恕盯着龚赋,神色越发严肃,声线也忽然一冷,“我现在追问你当年的事,就是为了找到杀害龚国真的凶手!”

龚赋抹着满脸的泪,“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教书的,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和姗姗感情很好,可是她家里说,如果不买大房子,就不把姗姗嫁给我。我和姗姗再怎么攒,还是不够……”

明恕说:“所以你就向你父母求援?”

龚赋愣了很久,喃喃道:“我也怀疑过,我父亲怎么能拿出那么多钱。我问过他一次,他说是姐姐支援的。我和我姐,从小关系就不好。我姐当初出国,是因为我父母偏心,她说过,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她,她不可能支援我买房……”

“可我不敢多问啊。”龚赋颤抖着,“如果钱不够,我就买不了房,娶不了姗姗。我……难道是因为我,我父亲才遇害的吗?”

经过层层努力,特别行动队终于联系到目前已经在南半球定居的龚欣。

得知父母在一年前身亡,龚欣一时哑然。不久,明恕听到低沉的叹息。

“没想到当年一走就是永别。”龚欣说:“我只是恨他们,也恨龚赋,但没有恨到希望他们去死的地步。”

明恕知道龚欣的近况,她在清洁能源行业工作,已婚,目前生活美满。

“节哀。”明恕说:“我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解答。”

龚欣将情绪克制下来,“好,你问。”

明恕说:“七年前,龚国真是否联系过你,向你要一笔钱,用于给龚赋买房?”

龚欣沉默,大约是在思考。十来秒后,她说:“要过,但我没有给。他们骂我冷血,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帮。”

明恕说:“你最后一次和你的家人联系是什么时候?”

“四年多以前吧,我记不太清楚了。”龚欣苦笑道:“其实自从我出国,就和他们联系很少了,我这人没有多少亲情观念,让我尽赡养的义务可以,从我这里拿多余的钱,我不会给。”

深秋的街头,人行匆匆,乐然仍然穿着他那件明黄色的宽松外套,戴着顶鸭舌帽,乍一看和外卖员没有分别。

就因为这身装扮,他被明恕派到街上来接外卖。

外卖员骑着摩托赶到,乐然伸手去接,还被打量了两眼。

乐然就无语了,提着口袋匆匆跑回楼里,筷子都还没掰开就问:“明恕哥,我穿这衣服真的像外卖员啊?”

明恕挑了份蜜汁叉烧套饭,靠在桌边吃,“一直没人告诉你?”

“他们都说挺阳光的啊。”乐然不急着吃饭,拿出手机一通照,“昭凡哥说,一到冬天,大家就穿得灰不溜秋,看着死气沉沉,越是这样,越该穿喜庆一点的颜色。比如亮红色,明黄色……”

明恕想到上次昭凡那一身亮红,唇角抽了一下,“别说你这件外套是昭凡送的?”

“这倒不是。”乐然摇头,往门外看了看,见沈寻不在,才道:“寻哥过生日之前,我想送他一件衣服当礼物,但我内什么,比较土。”

明恕放下筷子,“……乐乐,咱不能这样说自己。”

“这没什么啊,我本来就土,审美能力不行。”乐然自己倒是无所谓,“我看不出哪些衣服上档次,哪些衣服没档次,要我挑,我就给寻哥买运动服。”

明恕笑道:“运动服也挺好。”

“其实我本来想找你陪我去逛逛,你会挑衣服。但你回冬邺市去了,花队和小柳哥在洛城,我身边唯一能用的只有一个昭凡哥。”乐然说:“所以我只能和他一起去商场。”

明恕顺着道:“嗯,昭凡是个可以用的。”

正在不知哪儿出任务的昭凡:“阿嚏——”

乐然接着道:“昭凡哥和寻哥好歹是同学,年纪一样,品味也差不多。”

明恕腹诽:你寻哥和昭凡品味可差得远。

“不过后来还是我自己给寻哥挑的。”乐然说着就笑了,“寻哥很喜欢。”

明恕无奈道:“所以你把昭凡拉出去,后来他没挑成送给沈队的衣服,倒是帮你挑了一件?”

“就是这件。”乐然挠了下头,“我当时也没觉得像外卖服啊……”

明恕在乐然的肩上拍了拍,“乐乐,下次别跟昭凡逛街了。他坑你。”

乐然给自己拍了几张照,越看越他妈像外卖员。

“妈的!”特别行动队的模范队员爆粗了。

明恕就笑,“这案子破了,你不急着回京吧?”

乐然说:“说不准,得看有没有新的任务。”

“去我那儿玩几天。”明恕摆出兄长的架势,“我给你挑衣服。”

休息时间也就吃饭这一会儿,大家风卷残云,一桌子盒饭片刻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明恕本以为二监那边能查出些什么来,可第一,十年内曾经在二监服刑的犯人已全部核实,无一人遭遇了与秦英相似的事,这说明秦英是唯一一名受害者,在假定秦英与器丨官交易有关的前提下,整座监狱十年来只有一个人成为器丨官黑市的牺牲品,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是没有先例;第二,没有证据表明,秦英在被带走之前,接受过移植手术的相关检查,监狱虽然会定期为犯人进行体检,但这种体检绝对达不到移植手术体检的标准。

两点加起来,秦英被龚国真带走,就不该是因为有人想要他的器丨官。

可如果排除这种可能,那就又回到了原点。

明恕将窗户推开,深秋的冷空气一下子灌入室内。

沈寻走过来,“秦英被带走确实是最大的迷,来到静历市的七年间,他一直安分守己,是这个社会上最为普通的人。要说有谁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我只能想到曹风槐——即便秦英已经入狱,曹风槐还是怕他将自己供出来,所以一心要他死。但是曹家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曹风槐这人做事向来是找亲信,他的亲信拒不承认曾经参与过秦英‘越狱’一事,现在也没有证据支撑这一推断。”

明恕抱着手臂,摇头,“曹风槐想灭秦英的口,还有更方便更安全的方法,将秦英从监狱里带出来是下下策,既然他已经买通了狱警,那为什么不让狱警在监狱里使个手段?秦英不可能是被曹风槐灭口。”

沈寻说:“那就只能是外面有人需要他。明队,除了器丨官交易,你还能想到别的可能吗?”

明恕紧拧着眉,现在线索已经在逐步合拢,七年前,龚国真的儿子需要一大笔钱购置新房,而龚国真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国外的女儿又不愿意给予支援,这时,有人将“发财”的机会递到龚国真面前,龚国真接了,并且威逼另一位狱警与自己合作。

能做到这一点的,非富即贵。

楚家符合条件,而楚信确实是在七年前做的手术。

但楚家什么供体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秦英?

是哪里还没有想到吗?

哪一个角落里,还蒙着尘埃?

明恕深吸一口冷空气,大步走到白板前。

冬邺市,“寒山”书咖。

夜已经很深,许多咖啡馆早已打烊,也就这间打着“城市夜书房”名头的咖啡馆还在营业,但客人寥寥,近乎于无。

角落里,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水勋说:“楚信现在在警方手上,祈月山的案子闹得这么大,警方盯着他,楚先生也没办法。”

骆亦冷声道:“楚庆有的是办法将楚信捞出来。”

水勋笑道:“那也得分时机,现在去和警方对着干,风险太大。”

骆亦沉默,那双平时充满善意与宽容的眼渐渐变得阴鸷。

水勋站起身来,露出虚假的笑,“放心,想除掉楚信的不止是你。楚信这个大丨麻烦摆在那儿,你以为楚先生想看他在海镜寺里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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