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吹了一声口哨,方绪看向她,她就举了举手中的火石。
赫沙慈的意思是她会用火石为方绪吸引牧羊女的注意力,他便可借机再去夺取一个面具。
面具人在见到方绪对他们出手后,反应比看见牧羊女过来大多了,个个跳开去老远,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这让方绪无法再次突进抢夺面具。
两把长剑脱手,方绪现下当今是手无寸铁。
他却摇了摇头,面色有几分凝重,对赫沙慈做了一个口型,说了一句话。
赫沙慈当时没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下一刻,牧羊女发出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冲向了方绪。
赫沙慈一直是被追击的那一个,因此她没什么机会看牧羊女是怎么追她的,因为要看就得回头,回头就会放慢速度,一旦慢下来,那就完蛋了。
这一次,她看得非常分明。
牧羊女直接在原地就消失了。下一刻,她径直出现在了方绪的面前,而方绪飞出一把短匕,自己跳下房顶,彻底将牧羊女引出了赫沙慈的视线。
赫沙慈立即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她明白了方绪刚才做的口型,是想要对她表达什么。
那个意思是“看着她”。
在牧羊女消失的那一瞬间,在发出尖锐声响的那一刻,牧羊女身处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个口子有一人身宽,像一副凭空出现的画,画里头是六欲天里,黑天白日难辩的街道,与那个缓缓挪动的巨大身影。
赫沙慈眼睁睁看着牧羊女进入了那副画,或者说那个裂口,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方绪的身前。
她将六欲天作为了一个通道,穿过六欲天,便直接到达了想要去往的地方。
这是她的速度能够有这么快的根本。
赫沙慈脸上的面具一直在蠕动,她忽然感到一阵痛意,感觉那面具里头细小的触须,似乎扎穿了她的皮肤,从下颌处伸了进去。
她当时就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伸手去摸,但却什么都没摸到,只是脸上感觉那些细长的东西,顺着她的脸往里头钻。
但方绪扔给她这个面具,明显有着躲避牧羊女的功效,她没敢贸然取下,抬起头望上看,发现那些面具人在环顾四周。
他们到处看了看,随后,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的沿着蜿蜒的街道房顶,直接离开了此地。
只有那个魁梧的汉子,身子前倾过来,将面具掀起下半部分,很明显的往脚边赫沙慈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才不甘心的捂着脖颈跟着离开。
就这么走了?
这面具他们难道不抢回去么?
从赫沙慈方才触摸到的触感来看,触手生温,上面还画着花纹,必然不是什么用之即弃的东西。
方绪被牧羊女缠上了,此刻他们要是下来抢走赫沙慈的面具,赫沙慈除了逃跑之外,是一点儿别的办法都没有的。
大概不出半条街,他们就能将赫沙慈放倒,抢回面具。
有心的话,还能用火石再将牧羊女引回来,至赫沙慈于死地。
然而他们却走了。
赫沙慈疑惑地再度攀上房顶,她手上叫扎进去一片毛刺,爬的她直呲牙咧嘴。
上去之后,赫沙慈忍着体内灼烧的炙痛,站在方才面具人所在的位置,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方才面具人都走了。
他们那个环顾的样子,是在找赫沙慈。
在赫沙慈戴上面具之后,不仅牧羊女看不见她了,那些面具人也看不见她了。
大概在他们眼中,赫沙慈一下子就消失了,因此他们在寻找赫沙慈无果后,得出了撤退的结论。
而那个身形格外魁梧的汉子,明显同他们不是一路,他还看得见赫沙慈。
他戴面具,只是为了防止被牧羊女所伤。
但可惜的是,他脖子上被方绪开了道深深的口子,即便是身子能再支撑他跳下来杀了赫沙慈,恐怕也无法再支撑他活着回去了。
因此此人不得不放弃这次机会,跟着那些面具人一同离开。
不过,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为何一戴上面具,就看不见她了?
难道他们也看不见自己的同僚么?可他们的动作却相当有序,一看就是彼此配合的十分默契的样子,不是单独各干各的。
上去之后,赫沙慈看见方绪下去之后,直接揭了地上那具尸体的面具,扣在脸上。
牧羊女再度失去了目标。
白意战战兢兢的背靠着店面,生怕这牧羊女将目标转向他,全神贯注的样子。
但牧羊女整个身子,朝四个方位都转了一下,赫沙慈看着她那副探嗅的样子,心说这好像一条狗。
也很像围猎场上,本来在湖泊旁喝水,突然被众人带着猎犬,骑着马匹,缓缓形成包围圈围起来的野兽。
动作间透露出一种无措的,非常凶狠的茫然。
赫沙慈心道你有什么可茫然,我突然被你从六欲天追到这里,我才摸不着头脑呢。
那股子说火算不上火的东西,进了皮肤之后,便一直在很剧烈的引发疼痛,赫沙慈其实已经站着都直冒虚汗了。
这跟受刑没什么区别,很想凭本能在地上滚一滚,靠嘶喊来缓解这股痛苦。
但是她看着牧羊女的那个状态,心里觉得有些不妙,心说这状态我怎么好似见过的。
方绪的再三阻止,挑衅,和抛火石的玩弄,已经将牧羊女逼到了一个境地。
她从原本恶煞一般只知道盲目追着人杀的样子,被逼到了会露出愤怒的表情,开始去功击方绪。
随后牧羊女身子低低的伏下去,几乎贴到了地面,她的脸一下子浸到了火苗里。
然后她再抬起身来,高高举起一条手臂,用力地挥下去。
挥动第一下的时候,赫沙慈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她开始挥第二下的时候,赫沙慈就回过味来了。
这他娘的是在赶羊啊!
这是赶羊的甩鞭子的动作!
虽然无法得知这哪儿来的羊给她赶,但是这东西明显被逼急眼了,她因为被反复的戏弄而出离愤怒。
假若她能发出声音的话,此刻一定是在大叫了。
赫沙慈想起来这情景了,这不是她从前从玩伴们玩鬼捉人,那个扮鬼的人,因为跑的慢,一直抓不到人,还被不停嘲笑后,表现出来的样子么?
恼羞成怒啊!
那个扮鬼的小娃娃,在露出那个状态后做出的事情,就是完全被那破游戏气红了眼,狂吼着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孩儿。
他像头牛似的,直接将嘻嘻哈哈扭身跑的对方,一头撞进了开满荷花的水池里,然后跳进去,按着对方的头,开始使劲儿往水里砸。
赫沙慈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年纪越长越缺德,岁数越大越倒霉,当时被按进水里的,就是她自己。
她差点没被直接淹死在池子里头,幸亏是不远处的下人,听见那块儿小孩子尖叫哭嚷,慌忙了赶来,及时救下她一条小命。
赫沙慈看牧羊女整个样子,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预感,心中直道不好。
她可能又要被气到发疯的人,一头撞进水池子里去了。
不出所料,下一刻,那些原本燃的十分有序的火苗,如同被开了笼子放出去的鸡鸭一般,互相挤动着,快速爬向四面八方!
这就是她的羊群!
赫沙慈大喊:“不好,她要烧了这里!”
她一张口,却发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分明已经将口中的话喊了出来,但是赫沙慈的耳朵里什么都没听见。
这不是嗓子出了问题,嗓子发不出声的时候,不是这种感觉,。赫沙慈按住自己的喉咙,又喊了一遍,确认这跟嗓子没关系。
声音发出来了,但是一出口便立刻被吞掉了。
方绪明白她的意思,赫沙慈感觉他望着这些火叹了口气。
她很少看见方绪叹气,在过去的两年里,这个人始终是精神十足,兴致勃勃的。好脾气,也好说话。
牧羊女大肆挥舞着手中不存在的鞭子,如同吹响号角,随着她每一次挥动,这条街道上的火焰便会在热烈几分,很快烈火吞噬了整条街道。
火苗沿着店面往四周蔓延,没有第一时间往屋顶爬。赫沙慈站在似曾相识的热气中,忍不住弯下腰撑住膝盖。
这并非真正的火,烧起来不会如同真火一般,劈里啪啦的烧掉能够燃烧的一切。它们似乎只对人,或者活物造成伤害。
白意为了躲避火势,也跳上来了。
他看见赫沙慈的第一眼吓了一跳,辨认了一下才走过来,大声道:“现在怎么办?!这火势太快了,现在去驱散根本来不及!”
如果白意当即往西大街跑,这些火焰会比他更早一步到达西大街。
而更为难以收拾的是,这一次,大火不仅烧向西大街,更是朝着四面八方都烧了过去。
方绪又朝牧羊女扔了一把短匕,短匕刺穿她的手心,短暂的停止了牧羊女的动作。
他跃上房顶,对赫沙慈做了一个手势,表达火焰的意思,然后一只手划出去,朝着四周,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赫沙慈顺着他划的范围一看,心里当即就凉了一大截。
按方绪划出来的地域,半个泰清郡都在火里头了。
完蛋了,惹祸精到哪儿都没个消停。
小时候她玩儿个鬼捉人,被人一头撞水池子里都挨骂。
她说是别人先撞我的,她爹说你这个孽障,你们一群被罚抄书的混账,本来就应当老老实实在楼阁上抄书。你不提玩儿这个东西,怎么会惹出这种祸?
赫沙慈一下子摘下面具,说:“我现在让她杀了我解气,还来得及么?”
她去看牧羊女,牧羊女很明显也发现她的存在了,但是这一次没有再继续追过来。
牧羊女的表情大部分时候很呆滞,她生前是个清秀可人的,脸蛋发红的小姑娘,身死之后,肤色红润还是红润,但看上去却很诡异。
不像活人,一看就能认出来,那更像是纸扎人被涂上了颜料之后的色彩。
牧羊女相比之前,这次可以说是冷淡的望着她。
感觉她要是能说话,大概率会发出嘲讽的冷笑,嘲笑他们方才戏弄自己的不自量力。
赫沙慈说完这句话,方绪啪一下就把面具给她按了回去。
他揭开下面一点,道:“戴着,火才不会往你脑子里爬。”
“只要不爬进脑子里,这火有法子消。”
在他们身后,试图拂掉身上火星的白意:?
赫沙慈看着方绪,从他的语气和动作里,感觉到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能在开始起火的时候,就直接判断出大致会遭火的范围。
于是她也揭开了一点面具,方才揭开面具的时候,她脸上有很明显什么东西被扯开的感觉,但是不是很痛。
再度戴上后,那些细细的,叫人联想起菟丝子须的玩意儿,便又朝她脸上钻过去。
每次揭开,都要把它们从脸上扯下来。
她问:“你们有什么办法能灭了这些火?用水可行么?”
方绪不出意外的摇头:“没有办法。”
赫沙慈愣了一下。
“没有办法。”方绪再次重复道:“你可知村子里的人,是如何处理山火的?”
赫沙慈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山火一旦燃起,非常猛烈,并且无法深入去灭火。因为山中地势高低起伏,遍布草木,火很可能在眼前,看着已经被熄灭了,其实不知何时,已经燃到了人身后去。
等火势烧过来,被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因此被困死在山火中的人,不计其数。
灭山火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火未曾蔓延过来的时候,直接围绕着火场,砍掉周遭的林木,划出空地。
火烧到那里,没有东西可烧了,自然便逐渐熄灭下去。
方绪与牧羊女接触最多,他伤的是最重的,在问完那句话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快速说:“特使部会赶在火势之前,在圈外做出遏制的地带。这里被放弃了,我们立即离开。”
然后他扣上了面具,后退了几步。
赫沙慈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半个泰清郡,这么多人,遣散都够呛。
放弃了?
赫沙慈道:“火势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难道不能缩小范围......”
方绪坚决地朝她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