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妍跟在男人的后边,上了楼梯，沿着暗色的走道，穿过一个个房间，气氛低压，让她恍然有种回到中学时代,在通往打开班主任办公室大门的路上——
忐忐忑忑,还带点小紧张。
她暗搓搓的看手机,微信上还闪着人生哲友纪安安的聊天框——
【珍善美:我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百多集的家庭伦理剧。】
【酒酿丸子:所以你的观后感？】
【珍善美:……对着纸片人我还没戏多到可以自行想象,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给我一点代入感。】
江妍想了想，快速的把几个小时之内的所见所闻，进行过滤，筛选再总结陈词。
【酒酿丸子:我本来以为他会是毫无悬念的soloking，但根据目前的结果，似乎是两败俱伤……甚至林森有点小爆？】
【珍善美:你说的小爆是指林神刚刚自杀式的独身一人跑去龙坑抢大龙？那么他爸怕是核.爆的存在……为你点蜡。】
【珍善美:别正面刚啊,小脾气收起来点,小心被丢下楼。】
……西装男停下脚步,对话就此打断。
江妍怀揣着安安的三条忠告，看着面前的大门被打开。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正对着的一大面玻璃窗,从这可以清楚看到楼下的比赛大屏幕和挥动着应援棒,高兴的哇哇大叫的粉丝们。
原来，不是休息室。
她来的是二楼的观赛包间。
传说中的，怕明星饭们想要亲临现场看比赛，主办方又怕他们下凡制造出骚乱,而不得不开设一个金屋给他们藏着看比赛的包间。
位于看台上方，能够俯视着舞台的正中央，只要你想，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吻得难分难舍……
堪称黄金观赛视角。
至于第二眼。
她偏过头，小心翼翼的看向林父。
——被标为【核.爆级】&【阎王爷】&【比红牛味汽水还恶心】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她两米开外的沙发上，面前是一整套古色古香的茶具，茶香味萦绕，手上还拿着一个陶瓷茶杯，眼睛望着比赛的大屏幕。
像被定格住似的，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子内进来一个人，堪称高阶版的粉丝观赛姿势……想象中冷硬刻薄的嘴脸也被打翻，眉目间全然是长辈们自带有的和蔼光环。
她有点凌乱。
就在她判断他是否看得懂比赛的时候，林父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眼尾上挑，夹杂着点幸灾乐祸，一副看得心情特快乐样子。
…………至于快乐的源泉，则来自屏幕上切的数据面板，dsn不仅在人头，补刀上落后，经济差更是到了7k多块钱，简直穷到了闻者伤心的地步。
这父子情倒是塑料得很无污染无添加。
江妍无声的扯了扯嘴角:“叔叔。”
林父回过神，把目光收回到她身上，见小姑娘一脸诚恳的看着自己，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
很好，不是电竞选手标配的韩式半永久和转基因脸。故而满意的一笑:“过来坐。”
江妍背对着玻璃窗，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杯茶。
“听说你在s大读书，”林父道:“家就在本市，每周还可以回家，不想回家的话还可以和朋友们出去玩，无忧无虑，轻松又自在对不对？”
江妍没答，总觉得这话藏了一道坑。
“真羡慕你父母，这才是正常人该经历的生活轨迹，”他感叹了一下，视线扫到了楼下的比赛，从鼻孔里不满的发出了一声冷哼。
“叔叔，我觉得当职业选手，也挺好的……”她慢慢的组织语句解释:“您应该清楚，近几年国内电竞圈的体系在逐渐成熟，大众的认知度也在上升中，生活轨迹千千万万，这条路或许超出了您的预计，可以说他另类，但并不能当成‘不正常’而乱棍打死。”
林父直视着的她的眼睛:“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我可能会认同你。甚至会为这份繁荣而感慨，但是，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它再怎么发展，也不过就是十个人在台上打游戏，就算去了世界舞台，也和在网吧里没什么两样。”
“据我所知，s赛目前还没有一座属于中国的奖杯，说明中国的职业联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不奢望他可以成为创造历史的人，但我更不愿意让他当一颗铺路石，一个职业选手的寿命有多少年，三年？五年？”他语气透着精打细算的冷静，“体育运动员最起码退役时还能保证有一身健壮的体格，而电竞呢？”
“我不希望，当这个游戏抛弃他时，他两手空空。”
江妍咽了咽口水，手指无力的攥紧手上的茶杯，心情跟里头的茶水一样凉了个透彻。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又有些无话可说。
曾经她认为是满分的答案，在他直揭出这个行业的残酷时，通通都站不住脚。
……甚至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怎么办，还没开战她就输了？？
就在她沉默的当下，林父继续道:“小姑娘，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得，我就是想让你劝……”
商人的优秀的口才与套路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叔叔，你是要他当逃兵吗？”
她将手中的凉茶喝下，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以‘为他好’的名义把他从这条路绑回来。”
“就跟我小时候想学滑板，我妈以‘不行，容易出事故’的理由把我的板给丢了一样，我没学成，也就体会不到在板上疾速滑行的感觉。”
“这个例子，可能小到不足以和你的人生角度构成等价，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她把茶杯放好，看着反射在桌上的现场灯光，头稍微抬起了一点，“现在，我只要看到玩滑板的人，就会想，要是当初我学了，说不定我玩的比他们还要好——重新开始？但可惜我已经没有了这份热爱了。”
“怪她吗？还不是怪我自己不够坚定。”
林父一直维持着的和蔼光环开始有了破裂的痕迹，万万没想到，四两拨千斤的伎俩在她手上玩得这么开。
江妍:“这个舞台，可能你觉得不过就是玩票性质，但是能让他发光，你要他逃跑，那你有做好让他不黯淡，不自责的准备吗？”
“…小姑娘，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他语气锐利:“话说得再漂亮也不能当人生信条过，换言之，你对他没有责任，可以趁现在享受着他名气，掌声和欢呼所带来的荣誉，但以后呢？他开始变捞，光环开始减弱，退役以后一无所有时，你完全可以甩担子跑路。”
“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吗？”
她冷静下来，这一刻，脑袋像在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的闪过无数个他从深夜练习到清晨的画面。
“在我这里，”江妍皱起眉头，一字一句的道:“我信任他，我虽然没有办法预知未来的结果，但他只要不断开连接的一天，我就会支持他一天。”
“就算真的一无所有的收场，那又怎样，我养他啊。”
林父愣住，含在嘴里的热茶差点没把自己烫死。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好骗了吗，就因为一张脸？盲目相信就算了，还想养他？！
在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话后，江妍捂紧了自己的嘴，心力交瘁的想要挠墙。
…………怎么说都是长辈，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了？
但是似乎就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林父败下阵来，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透着这么多年来的管教无效的颓废感:“看来，我们没办法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那我们就等等看吧，总共也就这几年了，你和我儿子会怎么走，我拭目以待。”
江妍如释重负，正想起身，听他的语气没有那么强硬下，试探性的开口:“听说您赞助了fk，为何？”
林父面色铁青:“他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我就和他说过了，想要自由就不能再要面包，我以为他熬不了多了就会回来，后来我发现他活的比在家里还精彩，正好有俱乐部找我们商议，哼，那不正好有一个可以盯着他又能恶心他的方法吗？”
“…………那您今天还真是做到了。”
江妍轻咳了一下，“其实，目前来看，dsn目前比fk还存在着更多的商业价值，在人气方面，fk受到前任队员的影响，口碑上有点……”
林父:“？？？”
江妍:“站不住脚，而且抛开个人因素来看，今年来看，dsn的成绩有望……”
林父:“小姑娘，你忘记了我们不在一条战线上吗，谁和你抛开个人因素，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想从我这里骗钱？”
“叔叔，那我现在和你统一战线行不行？”
“晚了。”
桌上的手机响起了一通电话，江妍抿起嘴，不好打扰他听电话，只能起身告辞。
快步走到门口时，就听到林父在后边接起了电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进她耳里。
“还挺好的，就是还没进门就想着帮那个臭小子争家产。”
江妍:“…………”
一脸黑线的把门打开，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有人影靠在墙边，冷冷的盯着她。
昏黄色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如冰雕般不可侵犯。
确认过眼神，是她即将要养一辈子的人的脸。
“说了挺多话的是吧。”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听得她咯噔一声，隐隐约约的想要打寒颤。
林森晃了晃从台上随手拿下来的红牛味汽水，不阴不阳的问:
“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