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门的之后,铺路的事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秀才撑着那虚弱的身子,在案桌上写着什么。
江游去看了,发现秀才所写的都是清定县哪些事还没有办完。
秀才说他必须把这些排上日程,这样后来的县令就可以照着去办了。
江游问:“万一人家不听你的呢?”
秀才深深地看了江游一眼,说:“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江游表示自己是风灵宗的一员,不能胡作非为,更不是什么欺男霸女之辈。
但秀才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写着。
与其说是事务的交接,倒不如说是百姓们的愿望清单,不过秀才所写的都是些不过分的请愿。
但铺路这事真的不好办,清定县附近无石可采,只有从其他地方运过来,这样成本又增加了。
可秀才说,路是门面,得让那些富商看到清定县的变化。
要想完成那张清单上面的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金钱力量的驱使下,许多材料不断运到了清定县。
挖井、修路种种事务在有序地进行着,整个清定县都是火热朝天的一片,而秀才只能在那个冷冷清清的衙门里安静地待着。
这个老人哪都去不了,他的脚已经肿得不像话了,只能听着县丞和手下人的汇报。
通过那些口述,去了解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公务也慢慢转移到了县丞身上。
江游这段时间哪也没去,只是陪秀才下下棋,说说话而已。
下棋的时候,秀才会说起他曾经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秀才的出身本来就不低,他的家族辉煌过,只是那阵辉煌有些短暂而已。
年幼的时候也是请得起先生的,但家道中落,爹寻了短见,靠着老母做工拉扯长大。
秀才说,当年他去了吴国的大都之后,见识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但通往仕途的那道大门终究是没有向他打开,这才迫不得已做起了小买卖。
“不是和你吹,我和我娘做的烧饼,真的是吴王吃了都说好。”
好像除了这件事之外,秀才能吹嘘的事就不多了。
不过也确实如此,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拿来吹嘘的事迹,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秀才的一生很平淡,有过波折,但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有了名气,买卖自然就做大了,然后娶妻生子,像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
读书人做了买卖,也变得市侩了起来,或者说人本来就是应该是这样的,只是转变的快慢而已。
当酒楼开到朝天城的时候,可以说是秀才人生中最波折的一个经历了。
此后就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在知道清定县出事后,秀才说他想了很久,想得头发都白了很多,最后他还是决定回来。
江游说:“如果你不回来,就可以在大都过些安稳日子了。”
继续像个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秀才说:“这人呐,老的时候就想通透了,不就是活出几个瞬间吗?”
江游想了想,道:“有点道理。”
秀才说的不错,凡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所求的不多,活出几个瞬间就足够了。
“说起来,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呢。”说着,秀才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红色。
“那就做个烧饼吧,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秀才很爽快的答应了。
可嘴上答应了,身体却没答应。
这位老人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哪里还做得了什么烧饼,他只能吩咐人,按照着口头上的方法去做。
做好的烧饼是黑色的,江游的脸色也是黑色的,秀才也不例外。
那厨娘说,明明已经按着法子去做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焦了。
焦了的食物其实不怎么好吃,至少在卖相这一关就过不去,可两人还是吃了,吃得一嘴黑。
秀才吃东西很慢,每一口都要嚼上许久,毕竟他的牙口也没以前好了。
可吃着吃着,秀才却哭了。
他说:“我想我娘了。”
江游见过秀才的娘,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音容面貌早已在记忆中淡去,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憔悴苍老的妇人。
可秀才不一样,那是生他养他的娘亲,哪怕已经走了快二十年了,他还记得。
或者说,这根本是无法忘掉的人。
秀才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娘亲,还有他的妻子。
这两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个陪他走过了前半生,一个陪他走过了后半生。
可两个人都是还没到享福的时候就先一步走了。
而现在,秀才要去陪她们了。
江游也知道……
是时候了。
这一天,两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连告别的话也说了。
其中的话题很奇怪,秀才把他这些年想到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江游听完也得感叹上一句:“你当个县令真的是屈才了。”
“你是修士,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呢,清定县就看你的了。”
江游默默的点了点头。
秀才连坐直身体都很困难了,在众人的搀扶下,他只能依靠在床榻上,有声无力地继续说着。
一次又一次地交代着县里的事务,秀才说,县丞就一直记着。
江游叫秀才好好休息,而秀才却依旧坚持,他说:“做人要…有始有终……”
黄昏将近的时分,衙门里的人都来了,衙门外头也围满了百姓。
消息是瞒不住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县令的状况,他们只是来看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那一份心意。
床榻上,秀才艰难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所有人。
最后视线落在江游身上,视线相对,这位老人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还在强撑着,尽可能的把所有公务交代完,说了一句又一句,好像怎么也说不完。
明明这些都说过了,可还是要重复一遍,似乎生怕遗漏了什么。
而关于他自己的,却半句也没留下。
慢慢的,县丞书写的速度慢了下来。
因为秀才说的越来越慢了。
慢慢的,县丞的笔停了下来。
因为秀才已经没再说下去了。
他低垂着头,还是依靠在床榻上,可再也无法说上一句话了。
这个和清定县走过了最为艰难的九年,直到临终前还在交代着公务的县令还是走了。
他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随着黄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