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二一年年初,宜佳禾体检时查出子宫里长了个小瘤子。她自己没什么反应,进手术室前还拿着平板改剧本。迟意倒是担心得不轻,把蔷雅、协和的医生联系了个遍。江润如得知后还以为阿姨得了什么重症疾病,特意飞来南境一趟。
不来还好。
这一来,宜佳禾看到江润如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来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念叨迟意:“小如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再看看你,这都毕业三年了,连个男朋友的影也没见着。”
迟意没什么底气地解释:“她那是高中同学,青梅竹马,感情基础深厚。”
宜佳禾煞有其事的问:“怎么?你没上高中?”
迟意强词夺理:“我高中忙着考年级第一。”
被宜佳禾一提醒,迟意才想起来,大四便进到电视台实习,毕业转正,眨眼也工作三年了。
影视行业竞争激烈,机遇与危机并存。迟意靠实力也有运气,从打杂实习生到单独带团队,再到带领团队制作出一档档脍炙人口的综艺节目。
入职三周年那天,团队里的小姑娘弄了个联欢会,连已经转岗到艺人经纪的温黛也来请来了。
第一次见温黛真人的实习生捂着嘴激动地跺脚:“我哥哥的经纪人呜呜呜呜能不能要签名啊。”
温黛眨着眼开玩笑:“多向你组长学习,过几年让你哥哥追你后面给签名。”
小实习生脑回路活泛,瞪圆了眼,冲迟意喊:“嫂子?”
迟意无奈地看温黛:“别吓我员工。”
玩笑开够了,温黛把迟意拉到吧台旁,避开人说:“我正要和你说李嵩的事。”
“怎么了?”迟意刚实习时被温黛带过一段时间,工作上的人情世故多是跟着她学的。温黛转岗后,两人有事没事常约着见面,感情依然在。
“李嵩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嚷嚷着要去当兵。他现在人气如日中天,真去当两年兵,再回来娱乐圈里谁还能记得他。”
温黛口中的李嵩,是近几年新起小偶像,22岁,今年刚从电影学院毕业,颜正人也正,是圈里难得可贵的演技派新人。
迟意和他最早的联系,便是他担任男主角参演的首部电影是由自己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我炙热少年。
“他最听你的话,明天你去我那帮我劝劝他。”温黛双手合十,“看在我是你学姐,并且在你刚工作时带过你几个月的份上,就帮我这回。”
李嵩出演我炙热少年男主时19岁,正是青春蓬勃的年纪。估计是入戏太深,随着电影杀青,他展开了对迟意长达三年的追求。小打小闹,一年见不着几次面。
迟意只拿他当是还没定性的弟弟,从搁在心上。
况且念着当年温黛对自己的提携以及这些年情谊,对于她所托之事迟意自然能帮就帮。
“我这还真有个办法。”迟意非常自然地从手袋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并没有意识到此刻是在聚会,“你还记得我去年制作的军旅综艺吗?几乎每期的播放量都是平台第一,节目不仅口碑好,而且为艺人后续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温黛也是随时随地都能工作,拒绝无效社交的人。她往电脑屏幕前面一凑,听迟意继续说:“这档综艺马上要推出第2季,目前嘉宾定了苏戈和傅湛今,一个是超一线影后,一个是爆红十年的歌手傅湛今。”
温黛一挑眉,期待地望向她。那眼神分明是说:看看我们家小嵩嵩叭!
迟意无奈地笑,回答:“本来就打算邀请李嵩的,还担心你不舍得放人。你应该知道,我这档节目力在还原最真实的军营体验,和部队的战士一同吃住操练。”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承认,“就是因为太累太苦,谈的好几个艺人都婉拒了。”
“你放心,我这次肯定舍得。比起真让他当兵,这点累算什么。他坚持不下来才好呢,早早地断了当兵的念头。”温黛喜上眉梢,敞开双臂抱了抱她,不忘叮嘱,“对了,意,我让你牺牲色相,你可别真答应他的追求。我这两年手上可培养的好苗子不多,不想让他因为什么偶像失德毁了星途。”
“……”迟意到嘴边的那句“不过你放心,第二季综艺性强一点,不会太累”卡在喉咙口,决定先让艺人和团队有些压力也挺好的。
温黛可能是真的担心迟意红颜祸水,所以不放过任何一丝断了李嵩这个念想的机会。所以在聚会快结束时,她给林向荣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迟意。
迟意对此深感无奈。不过省得请代驾,她乐得自在,便安心上了林向荣的车。
林向荣这几年彻底在娱乐圈销声匿迹,那个大街小巷播放着八月薇安的夏天似乎已经过去好多年。
但他撕掉“歌手”标签后依旧活得精彩,用更自由自在的方式继续写歌、唱歌,空出来的时间做背包客、开民宿,在“随心随性”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车子缓缓驶开,林向荣递给她盒酸奶,让她解解酒。
迟意道了谢,从杂物柜里抽湿巾时,看到了底下的一个平安符,随手拿起来:“这是在钦和宫求的吧。你最近回北央了?”
林向荣侧头看了眼,很快转回头,目视前方的车流,平静地说:“孔明月前几天落这的。”
这俩人分分合合,估计连当事人都理不清。迟意自觉地没继续延伸这件事情,随口说:“还以为是经纪公司那边找你。”
“找我做什么,没流量难管教,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迟意没劝他,如果失了傲骨,纯商业化,林向荣就不是林向荣了。
等红绿灯时,林向荣盯着车外:“这个画展也是你们电视台联合推的?”
“什么画展?”迟意闻声偏头,跟着一起看向商场外墙广告屏,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是有联动吧。”
说完,迟意却没有立马收回目光,而是定定地看着广告牌变化的页面。
色彩艳丽的油画几何渐渐拼接在一起,旁边几个夸张效果的艺术字写着画家的名字檀青。
真巧。
迟意想到很多年前的某个冬天。她在刺骨的寒风中了解着这个画家的简历生平,背诵着她每幅代表作的创作背景和立意。
以及想到了在北央的那两年。
也因此,迟意意外又不意外地想到了江遂。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发动。色彩绚丽的广告渐渐划出她的视野,但脑海里的某些记忆却逐渐清晰。
江遂自打上次受伤后,在领导的命令下拥有了一个非常漫长的假期。月初回到北央,他便一直没再出去。
但他是闲不住的性格,每天扎在陈予光弄的一个军事俱乐部里,领着一群还没枪杆高的小孩,讲家国梦想,说战场险遇。
“……最后啊,我们全队分吃一包压缩饼干,撑到了救援人员到来。你们谁来说说,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了什么?”讲故事的男人坐在一群孩子间,声音低缓而有磁性,带着足够哄孩子的耐心。
“学到了分享!”
“对。”
“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
“对。”江遂给他补充,“不能放弃自己,也不能放弃同伴。”
有一个留蘑菇头小姑娘举手:“哥哥,压缩饼干好吃吗?”
江遂被逗笑,朝旁边看电视的男人抬抬下巴,示意:“你去问问予光哥哥。”
小姑娘一偏头,眨着大眼睛找到陈予光,看着一双眼恨不得长在电视屏幕里的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嘴巴撅起来,较真地冲江遂说:“他站这么近看电视屏幕眼睛会瞎掉的,我才不要和瞎子玩呢。”
江遂看过去时,这期综艺正好播完。
片尾曲是一首很有气势,耳熟能详的军歌。这群小屁孩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电视节目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陈予光盯着这期综艺结尾的演职人员表,突然问江遂:“你还记得迟意吗?”
江遂按了按就近小男孩头顶的帽子,笑着端起两臂,双手在空中一晃一晃,给他们当指挥。听到陈予光的问题,他先是犹疑地嗯了声,缓缓偏头看过去,不答反问:“怎么了?”
“没事。”陈予光似乎也觉得自己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挺奇怪的,稀松平常地笑了下,随手一指电视屏幕,说,“刚刚我看这节目导演是迟意,就突然想起来四中有个同学也叫这个名字。”
江遂重新看向屏幕,可惜连片尾曲都播完,此刻进入电视台的广告阶段。
江遂盯着这条经典的洗化用品的广告看了会,才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了句:“好像是吧。”
他又在这呆了会,把这群孩子陆续送到家长手里。闹腾的孩子走了,场地一下就安静下来。江遂帮忙收拾好场地,掐着腰站在斜阳中,眯眯眼,看到家长向陈予光咨询最近买哪只股票能赚。
江遂这才想起陈予光大学读的金融专业,毕业后进了一家在国内排的上名的证券公司工作,事业上风生水起。军事俱乐部只是他闲来搞的小投资,这段时间赶上江遂休假,跟着来得勤了点。
孩子黏人地拽着爸爸的手,身子朝门外挣,闹着要去买棉花糖。
家长殷勤而热情地邀请陈予光有空去家里玩,才带着孩子离开。
“你这地弄得挺舒服,我以后退伍,就来给你打工。”
“直接继承都行。”
江遂笑骂了一句。
两人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天高云淡,明明距离学生时代也没过几年,可他们被洪流裹挟,已经飘了很远很远。
“走了。”江遂想起来提醒,“我妈明天生日记得来。”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