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向梅揉着太阳穴,无比糟心的道:“小哥哥,你是知道我吃软不吃硬对吗?”
张意驰真的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龙向梅无**所说!
张意驰轻笑:“我可以杠我爸妈,但确实打不过。”
龙向梅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算一不留神把自己埋沟里吗?她就不该去撩个事事较真的人!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陪你去卖菜吧。”张意驰让开了道路,站在了龙向梅身边。但他没有试图去帮忙挑担子什么的。他常年健身,体力其实不差。但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去学习农民的技巧,且认为等自己想好了怎么跟父母摊牌后,龙向梅也应该放下这些。最好能重返校园,考个专升本,甚至研究生。因此不必矫情,只跟在身边陪着就好。
龙向梅看着乖乖跟着自己的小尾巴,心态差点崩了。她生平最怕麻烦,之所以性格那么凶,就是因为越凶麻烦越少。看着冲突不断,实则交火一次能停战至少半年。就比如杨章荣的父母吧,赶在杨章荣回来之前作了他们一回狠的,整个寒假他们都得在自己面前装鹌鹑,多爽快?
然而现在,她招惹到了个大麻烦。
龙向梅一眼一眼的瞥着张意驰,眼神里全是哀怨。你说你一个富二代,不能风流浪荡点儿吗?还有,皇上,你把太子养成了傻白甜,不怕江山无继吗?对了,驰宝家干什么的来着?龙向梅头痛,算了算了,干什么的都跟她没关系,无力打听……
张意驰一路忍着笑,相处了个把月,他当然知道龙向梅的性格洒脱爽利。你若跟她玩虚情假意,她能跟你吊儿郎当到底。可要是认认真真跟她谈,她也会自觉拿出态度来。龙向梅的防备心很重,但她从来不对真诚关闭心扉。张意驰对此,特别特别的欣赏。
临近春节,菜价疯涨,菜贩子们也活跃了起来。龙向梅挑着芹菜萝卜菜与香菜刚走到村口,就遇到了开着三轮车的大堂嫂贺兰兰。她的车斗里放着满满的新鲜菜蔬,扫了眼龙向梅的担子,精明的她立刻扬起笑脸:“梅梅要去卖菜?那么远累的很,菜斗给我呗。”
斗?都?对苗语不大精通的张意驰皱起了眉,大堂嫂仗着亲戚来打劫?劫龙向梅,她不怕挨揍么?
龙向梅放下担子,问:“怎么算?”
“能怎么算?进价算呗。”贺兰兰笑眯眯的,“我斗到县里卖,赚几个辛苦钱。”
“行。15斤芹菜,算你20一斤,300块。香菜25,不过只有10斤了。萝卜菜倒是不少,也不值钱。3块5一斤,40斤共140块。总计690块,看你是我嫂子的份上,图个吉利,一口价680,怎么样?”龙向梅语速飞快,放鞭炮一样把帐算的清清楚楚,只等贺兰兰回复。
贺兰兰:“……”你有点批发价的自觉行吗?
张意驰终于懂了,原来“斗”这个发音,是批发的意思。
“怎么?不愿意?”龙向梅重新挑起担子,“那我自己去卖。”
“镇上的农贸市场能卖几个钱?”贺兰兰没好气的道,“我又不占你便宜,让点辛苦费怎么了?哪那么小气!”
龙向梅似笑非笑的道:“嫂嫂太拼了吧?刚从厂里回来,还惦记着这点辛苦费呢?”
贺兰兰木着脸道:“奶奶生病吃药不是钱?”
“哦,她还没死呢?辛苦你了。”
贺兰兰噎了个半死,懒得再跟龙向梅斗嘴,直接问:“630,斗不斗?不斗拉倒!”
“给奶奶买药不是?”龙向梅笑嘻嘻的道,“斗给你了。”
贺兰兰牙疼,说着你好像挺孝顺!不过她虽然嫁过来没几年,但这位勇猛的小姑子凶名在外,她只想年底多赚几块钱,果断的放弃了口舌之争。姑嫂两个飞快的把菜过称算钱。随着微信叮咚一声响,贺兰兰踩着三轮车扬长而去,龙向梅在后头十分热情的挥手:“嫂嫂生意兴隆啊!替奶奶谢谢你了啊!”
贺兰兰仰头看天,老天爷,你快下凡收了那个炮打死的吧!简直太特么气人了啊!
目送着贺兰兰远去的背影,张意驰感觉不大真实的道:“我听着你喊她嫂嫂,以为你不会卖给她的。”
龙向梅挑起了空担子,往回折返,随口解释道:“她儿子刚两岁,正是用钱的年纪。瞎了眼嫁我们家来,是我们家对不起她。让她占几十块钱的便宜养崽吧。”
张意驰大感意外。
龙向梅笑了笑:“我堂哥不上进。跟你一个年纪,好像长不大似的。也不是不去打工,就是贪吃贪玩,没责任心。农村女人本来就不容易,赶上个这样的丈夫,孩子也生了,婚都不好离。不跟她计较了。”
张意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龙满妹去年上半年几乎住在了医院,次后是漫长的回家休养,以至于龙向梅一直腾不出多少空来种菜,自然没种多少。看着一天的收入多,其实卖了一批,下一批又好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想到,龙向梅自己都这么困难了,还有心思去同情别人。
龙向梅的想法很简单,贺兰兰走上了绝路,这辈子望到尽头,每一步都在徒劳的挣扎,她却没有。她相信自己有无限的前景,目前只是遇到了点小波折而已。只要自己不犯蠢,她的未来注定比贺兰兰强很多很多。那她在遭遇贺兰兰的时候,掐架归掐架,行事倒不必太刻薄。
不幸生在农村的女人,无论她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哀,也应该怜悯。怜悯他人,怜悯自己。
空荡荡的担子摇摇晃晃,轻快的歌声在耳边回响。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龙向梅很爱唱歌,不一定是苗族的传统民歌,革命老歌、红色歌曲、流行音乐乃至死亡金属,她没事都能嚎两嗓子。她的声音清亮,气息绵长。唱起来半个村都能听见。即使外来务工人员返乡,整个村熙熙攘攘,也不妨碍她的歌声盖过别人的喧闹。
张意驰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好,呆在龙向梅身边就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她总是开开心心的。
直到路过杨章荣家。
袁美珍正拉着龙满妹说什么,龙满妹不大情愿的样子,但她那性格必然是不会撕破脸的。龙向梅止住了歌声,晃到了两个中年妇女中间,开门见山的问:“做么子?”
袁美珍神色一僵,干笑着道:“呃……荣荣他不吃肠子,我问问你家买不买。”
龙向梅目光扫了眼旁边不锈钢盆里的猪肠子,心下了然。杀完猪后,最烦的是清理肠子,又脏又麻烦。杨章荣从来不吃那玩意,袁美珍夫妻又因为之前连续操劳,加上今天清晨起来杀猪,实在累得狠了,于是想把麻烦事儿甩脱手。宁可亏点钱,自己也不愿意动了。
偏偏最近家家户户的杀猪,别人家的肠子都是处理的干干净净的,想要肠子的哪肯自找麻烦?这年头的农村里,说条件不好是真的不好,平时干什么都抠抠缩缩的。可到了年根底下,累了一年,也攒了一年的钱,这会儿正是最大方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看不上这盆没处理的猪肠子。袁美珍正愁呢,刚好撞到了出来散步的龙满妹,想着她家不好过,所以开始了游说。
年底村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周围的人在指指点点。袁美珍也知道丢面子,但她那年喝农药落下的老胃病实在折磨人。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无暇顾及邻居们的鄙夷了。站在旁边的杨章荣铁青着脸,但一想到父母拼了老命,为的是想给他攒读研的钱,又一句话都不敢顶。两下里一直僵持到了龙向梅归来。
四周为之一静。
龙向梅先抬眼看了看袁美珍苍白的脸色,然后扭头问张意驰:“驰宝,你吃内脏的吗?”
张意驰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吃吗?”
龙向梅道:“那倒是挺爱吃的,就是不爱洗,麻烦的要死。你要喜欢我就占个便宜了。”
张意驰问:“一盆多少钱?”
袁美珍见他询价,赶忙赶急的道:“一只猪的猪肠起码有20多斤,现在肠子贵的很咧,市场上最便宜25一斤。我洗出来就是500多块,现在只收你们家300,是不是很划算?”
龙向梅开口:“150。”
张意驰:“噗!”
袁美珍被当场噎了个跟头:“不是,妹子,你不讲理了啊!20多斤肠子你给150,你当是几年钱?现在猪什么价格你心里没数?”
“有啊。”龙向梅理直气壮,“但是清仓甩货三折不是应该的么?我家还住着客呢,差你百多块的肉钱?驰宝一天给好几十住宿钱的好不好!”
村民们也纷纷上来劝,现在年轻人都娇气的很,让他们洗肠子那是不可能的。龙满妹又病着做不了活,龙向梅肯买就不错了。而且现在也过了熏腊肠灌香肠的时间了,除了龙向梅家有病人没准备,其他人家的腊肠都已经上桌,这会儿是真没人想买肠子。
袁美珍被气的肺疼,最终,她终究是妥协了,以150块的极低价格,交出了自家的肠子。还被龙向梅杀价买了块猪肝,害她连肝都一块儿疼了。
占了便宜的龙向梅把空担子交给龙满妹,自己抱着盆子欢快的往小溪边冲。刚掏出剪刀准备洗肠子,就被张意驰按住了手:“很脏,我来吧。”
龙向梅:“!”
张意驰笑:“什么表情?我会!”
龙向梅面无表情:“你凭什么会?”少爷你家常菜都不会炒,跟老娘说自己会高难度的洗肠子!?
张意驰眨了眨眼:“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