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云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披着斗篷,顺着开着的窗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墙上还有屋檐上都被白雪覆盖,院子里的树木也是银装素裹。
冷风一吹,让她的嗓子有些痒,用手掩住口咳嗽了两声。
樱红听到了沈梦云咳嗽,上前想要关闭窗。
“我想再吹一会儿。”沈梦云沙哑着嗓子说道。
“这样身体受不住的,到时候夫人知道了,也会心疼。”
会心疼吗?
沈梦云咬着下嘴唇,收回了视线,眼里一阵阵的迷茫。
樱红对着柳绿使了一个眼色,柳绿利落地关上了窗,把雪景还有凛冽的风都关在了外面,然后就悄悄地领着其他丫鬟退出了房间。
樱红挪动了炭盆,又用火钳把炭火拨得更旺一些,放下了火钳,才安抚起来沈梦云。
沈梦云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早晨等到谢谨之与宁蓁蓁离开了之后的,她一丁点胃口都没有直接回了房中。
没想到安平侯也跟着她进入到了房里,拽着她的腕子,手劲儿很大,让她发疼,本就委屈的沈梦云红着眼眶,想要从安平侯的手中抽出腕子,“我本来就难受,你放开。”
安平侯的眼里有黑云聚拢,一字一字地蹦出,“沈氏,你为什么难受?是因为看到了谨之疼媳妇?”
沈梦云的心尖儿一颤,只感觉抓着自己的手越发收紧,她仓皇抬头,才注意到安平侯噬人的目光。
后面的事……就是谢赟把其他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强压着沈梦云圆了房。
沈梦云口中被塞了帕子,呼喊不得,等到侯爷离开了之后,身上都没有一块儿好肉,眼睛肿得像是枣仁一样,她让人叫了水,一次又一次洗得身上几乎脱皮,之后更是想要回沈家,只是樱红劝了下来。
“小姐,侯爷过往的时候心善,一直允我们喊您小姐,您应当是侯夫人了。”
“您是正经的安平侯府人,侯爷已经呈了奏折,已经上了文牒,这是过了圣上的眼。”
“您若是闹出什么,只会让老爷、夫人为难,为您揪心,一丁点的用都没有,这要是闹出去了,是沈家还有林家的丑闻了。”
樱红说得明明都是正理,却让她听得很难过,所有的事都在提醒她,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沈梦云现在看到了樱红,就想到了她说得那些话,“你别开口。”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看着樱红没什么感觉,独处时候,樱红的那些话就不停地往她脑子里钻。
樱红行了礼,就按照沈梦云的吩咐并不开口,“是。夫人您冷静一番,我先退下了。”
又是夫人。
沈梦云身子一抖,贝齿几乎咬烂了下嘴唇。
樱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等到出了门,柳绿就迎了上来,急急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还有些想不通。”樱红握住了柳绿的手,轻声说道,“以后别喊小姐了,喊夫人吧,毕竟已经圆房了。”
“刚刚侯爷那样怪吓人的。”
“我们去房里说。”樱红招招手,让两个二等丫鬟守着,自己则是和柳绿去房里。
樱红和柳绿说得,也无非是让夫人多冷静一下,这事已经成了定局,说多了反而让林氏担忧。
柳绿点点头,小声说道:“还是樱红姐姐你万事有章程。”
樱红一笑,“你听我的就是,其实你想想,实在也是今日里夫人表现的不大妥当,早晨不让侯爷帮她装扮,自顾自地打扮,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世子爷,眼珠子都红了,也不怪侯爷这般行事。”
柳绿觉得当时的安平侯还是挺可怕的,“侯爷还是有些可怕……”
安平侯确实可怕,樱红只要一想到,那怒气是冲着沈梦云去的,就不会害怕,反而是内心十分安宁。
此时和柳绿说道:“你想一想,侯爷待夫人多好,新婚之夜,就迁就小姐,小姐当时想说在家里住对月,他也都允了。还有给小姐添置的首饰,那可都是难得之物,还有衣衫,显然是打听了小姐的喜好……”樱红掰着指头数着侯爷的好处,说道:“以前是林夫人太宠着咱们夫人了,你想想是不是?”
柳绿轻易地就被樱红牵着鼻子走,点了点头。
樱红继续说道,“其实今天的事不打紧,你是还小,夫人已经嫁给了侯爷,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等到夫人生了孩子就好了。就是叫做一口气敲了重鼓,你也知道咱们夫人没嫁人前的那点小心思,难道正要闹出事了,我们两个丫鬟都要被连累了吗?现在夫人就是有些难过,心里有些乱,很快就会想清楚的。”
柳绿的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幸好樱红姐姐你聪明。”
柳绿本来就性格单纯,按道理是不适合作为陪嫁丫鬟,但是沈梦云闹着要,林氏勉强答应了。
柳绿想法简单,樱红有自己的目的,刻意引到之下,柳绿就按着她的想法走。
两个丫鬟很快就从侯爷侯夫人身上的事转开,反而说起了旁的事,房间里一个暗门悄然打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扫地丫鬟走了出去。
*
安平侯对樱红这个丫鬟一直是留意的。要知道未成亲之前,沈梦云忽然开口要嫁他,身边跟着的丫鬟就是樱红。
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沈梦云捏住了这个叫做樱红的丫鬟,另一个可能就是樱红就像是话本里的那个不着调的红娘,和沈梦云一样没脑子。
老侯爷与老夫人当年既然能够想到桃代李僵的事,甚至还想了后招,对谢谨之的亲生父母那一支进行打压。要让谢谨之一辈子知道,如果不是侯府给了他恩典,他就是一辈子的泥腿子。
安平侯也得了两人的真传,他很早就让人去查樱红。
安平侯在沈梦云身上唯一的失误就是,没去深究沈梦云为什么会嫁他。
按照谢赟的想法,能让她主动开口求嫁,肯定是有原因的,安平侯犹如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芦苇,好不容易有一条逆天改命的路子,他才不去管沈梦云的缘由。结果,他现在还是知道了,他是捡了谢谨之不要的人。
谢赟额头迸了青筋,勉强压住了思绪,不去想谢谨之,而是想着樱红的来历,还有樱红的那些话。
大概在五六年前,沈梦云喜欢骑马,骑术不精,马蹄给踢了人,因为人没死,沈家赔了不少钱,沈梦云也不再骑马了。而沈梦云的马踢了的人与樱红是认识的。
从表面上来看,只是停留于认识这一层面,谢赟还是对樱红有很深的提防,本想要找到时机把这丫鬟赶走,现在听到了那些话,樱红暂且留着也有好处。
沈氏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要让她清楚的认识这件事。
他需要让人提醒沈氏,她不是沈家千金,而是他安平侯的妻,安平侯夫人,将生下他的孩子,继承下他的血脉。
无事沈氏不得归家,樱红、柳绿两人都有了安排,还有一桩事,接着就是谢谨之的去向。
沈氏的心中应当还是有谢谨之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安平侯就觉得难受,但是还是强迫自己去想,当务之急是务必不能让自己带了绿帽。
最好能够让谢谨之出府,只是……谢谨之明面上是他的嫡子。
外放为官。
谢赟瞬间脑中浮现了这四个字。
不妥,若是谢谨之在外更不容易收到控制,最好是等到即将各府州过来的岁考,他自己外放,还可以带着沈氏,日子久了,沈氏自然是……
谢赟坐在茶楼雅间里,在脑中罗织了一张网,一点点在里面补充细节。
此时的宁蓁蓁坐在谢谨之的对侧,两人自从从主院里离开,就坐上了马车,到了味香楼里吃羊汤。
去除了大部分的羊膻味,高汤鲜美,撒上一点绿油油的芫荽,喝下去了之后,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相比于谢赟在耗费心力,这两人倒是轻松恣意,中午吃过了羊汤,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书肆,在家里补充了点书,然后是驱车到了宁蓁蓁名下的几家医馆,傍晚是在兵马指挥司里和众人一起吃的。
宁蓁蓁的性格并不拘泥,让兵马司的众人还是挺喜欢谢谨之的这位夫人,见着她来了,兵马司指挥司里热热闹闹,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过年。
过完了休沐日,日子又恢复到了沈梦云没有进门前的生活。
谢赟为了避免沈氏给他带绿帽,免了夫妻两人的请安,更是笼络了樱红与柳绿,让两人劝着沈氏不可归家,至于说其他人邀请侯夫人的宴席,全部都交由宁蓁蓁去交际应酬。
毕竟此时几近过年,勋贵之家少不得要走动,本应当是沈氏来交际,现在全部都由宁蓁蓁来做。
由沈氏来做,侯府可以少出一些银子,由宁蓁蓁来做,她就是个貔貅,只一直不停讨要银子,可不见往里增加东西。老夫人很是心疼那些银子,但是谢赟下定了决心,强硬地推行他下的主意。
他不知道沈梦云喜欢谢谨之的事多少人知道,他不能容忍再让其他人知道,强硬地对母亲下了定论。
过往亲密无间母子两人心中有了小小的芥蒂,宁蓁蓁含笑端坐在下首,一脸天真无辜好媳妇的模样。
宁蓁蓁在这件事里做的看似很小,但是这种细小的改变,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引起了一番巨变。
用着安平侯府的银子,交际那些勋贵之妻。
最让安平侯震惊的是,他的这位儿媳竟是走了大长公主的路数,听说是得了太后的青眼。
他是从下属的口中贺喜才知道这桩事,额头上出了不少虚汗,晚间到了家,顾不上吃饭,就把谢谨之叫到了书房里。
宁蓁蓁入宫的事,谢谨之知道,现在安平侯问他,他也没有瞒着侯爷的念头,毕竟满京都,估计也就只有侯爷不知道了。藏住了眼底的讽刺,知道侯爷从来都眼里看不到他,恐怕也看不上柳氏,直接把宁蓁蓁做得事给说了。毕竟,这事只要一打听,外面的人谁不知道?
谢赟的手脚发凉,又惊又怒,他确实不曾留意谢谨之的事以及宁蓁蓁的事,就算是京都里沸沸扬扬,他确实打心眼里觉得谢谨之不过是落魄户出身的孩子,与柳家的外室女堪称绝配,这两人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两人的事是犹如风拂面,吹过就算了,根本入不得他的心。
不过是个外室女,怎的就有了这般的本事?!
*
偏院里,铜锅子的炭火拨弄的小一些,只汩汩地冒着白雾。
等到谢谨之进入到了屋里,就嗅到了香气。
宁蓁蓁上前,取下了他的斗篷,握住了他略有些冰凉的手。
“你还没有吃?”
“等你。”
谢谨之知道,行医之人是最讲究养生之道,她吃饭素来是定时不耽搁的,心中一暖,把手放入到早已经准备好的净手盆里,用香胰子洗过之后,说道:“不是让你先自个儿吃吗?”
“我觉得,侯爷应当说得不是什么要紧事。”宁蓁蓁笑着,露出了贝齿,“也就等一等,果然时候很快。”
看到了谢谨之洗完手,拿着帕子给他擦手。
两人坐在了铜锅前,开始了涮肉。
在肉菜还没有烫好的时候,谢谨之就说起了刚刚书房里的问话,“侯爷刚刚问我,你怎么就进了宫。”
“满京都侯爷是最后知道的。”宁蓁蓁笑着说道,“就连柳御史还寻了我。”
柳御史自从知道这个庶女和大长公主搅合在一起,就找机会寻了宁蓁蓁,还给过她警告,现在转眼这个看不上眼的外室女就走了大长公主的路子进宫见过太后,柳御史鬓角的白发都生了不少,要不是现在实在太迟了,只怕就要给昔日里的庶女记在夫人名下。
柳御史的决定显然让柳玉菲见着了宁蓁蓁,眼珠子都瞪着老大,让宁蓁蓁觉得,对方会不会瞪得眼珠子疼。
谢谨之与宁蓁蓁说着话,原本娶妻的时候,他是想不到日子会是这样的。
一个在兵马指挥司为官,一个是满脑子《女则》《女戒》的柳家庶女,两人的境地不同,读的书不同,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看着宁蓁蓁用汤勺舀了一勺汤在白瓷碗中,明明做得事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却能够在氤氲的热气里,平心静气地分享观点,共享美食。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谢谨之觉得,自己是被妻子包容得那个,她宛若是温柔的姐姐。
面颊有些发烫,谢谨之想着,她那般好,自己更要待她好才是。
*
谢赟自从知道了宁蓁蓁的所作所为,一颗心就提着,一直到这一次下朝时候,被圣上留下,一番长谈后,谢赟出了宫就阴沉着脸,一直到了母亲这里。
“要不要脸!”老夫人气得涨红了脸,手中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因为痰在喉咙里,憋得脸上涨红了,声音都有些颤音,“她明明知道都已经知道了真相,怎么还有脸去和太后说这事。她怎么敢?!怎么敢?!”
谢赟的冷笑就没有停止过,但是他能怎么样?
今天下朝了之后,圣上单独留下了他,他最坏的猜想成了现实,那个该死的外室女居然得了太后的青眼,辗转就入了圣上的眼,也让圣上开始管安平侯府的家务事。
“朕记得谨之是个好孩子,以前一点点大,就学会了那些大人的做派,不让人抱,要自己走路……”
“前些日子,朕考校了谨之,他的学问一直都很扎实,有状元之才啊!兵马指挥司里,朕特地问了吴大人,他对谨之的评价很高,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若是只放在兵马指挥司里,有些浪费了,这一次各州府都到了京都里,朕本就想把一些人的位置给挪一挪……”
“朕觉得,你以前说过锻炼这小子,不急着给他请封,现在时机已经到了,最主要的是,太后很喜欢柳氏,还说要给她一个诰命。”
圣上说了很多,意思是听太后老说柳氏此人的好,想要给些赏赐,结果想到了一桩事,她的夫君谢谨之现在还不是侯府的世子。
当年谢赟是借口儿子稚嫩,暂且压下了请封之事,现在旧事重提,就把谢赟推到了很尴尬的地步。
说起来是还有回寰余地,毕竟圣上没有直接下旨,但是实际上没有给他任何的选择,基本上是按着他的头,让他去写这样的奏折。
如果直接下圣旨,谢赟还心中好受一点。现在明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要给他请封,这种悲愤只能够给母亲说,外人只怕还要赞叹一下他的好福气,儿子得到圣上的青眼,儿媳也在太后那里挂了号。
谢赟还想自己去外放,现在圣上要任用谢谨之,他只能任由心滴血。
原本这母子两人之间有些轻微不睦,此时老夫人嚎啕哭了起来,心疼起来儿子,要给那个谢谨之去请封,两人又修复如初了。
一瞬间她甚至动了杀意。
但是杀意来得快,消退的也快,儿子的命数好不容易娶了沈梦云破解,现在要是再犯了杀戒,报应到沈梦云的肚皮上如何?
老夫人的眼底是浑浊的眼泪,“这可怎么办?”掐着谢赟的手,把儿子的手都掐得疼了起来。
谢赟也只能够和老夫人抱怨一下,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还没有彻底让沈梦云的心给他,他的孩子还没有影子,怎么会愿意,把谢谨之请封为世子。
谢赟的表情有些疲惫,“娘,这世子之位只能给他了。这奏折最晚年前就要给呈上。”
这让老夫人泪水更加汹涌,费尽心机谋划了那么久,想要破除儿子的命格,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把侯府完完整整的给自己的嫡亲儿子,还有嫡亲孙子。
谢谨之抱过来,不过是为了对外不让人一直盯着儿子,絮叨什么天煞孤星。
怎么会想让那孩子真正做了侯府主人?!
她恨谢谨之,更恨得是挑拨起来这一切的宁蓁蓁,想到了先前沈氏厌恶宁蓁蓁,旧事重提,“沈氏是她母亲,沈氏不是病了吗?让她伺疾。”
安平侯的脸色一沉,好不容易沈氏前些日子病了,他哄着沈氏,让沈梦云心里已经有他了,现在这个档口,让沈氏去见宁蓁蓁,恐怕又要生风波。
安平侯硬邦邦地说道:“不用。”
老夫人有些急眼,“第一日奉茶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媳妇不喜欢那个柳氏,你媳妇又生病了,她伺疾有什么不好?免得那柳氏在外惹是生非。”
“沈氏重要的是静心养病。”谢赟说道。
被儿子这样抢白,老夫人捂着胸口,开始翻旧账,“先前要是你听我的,让沈氏去外面应酬,府里又不用出这么多钱,又不会生出这样的事。”
安平侯的脸上一沉,“娘,你是对我的决定有不满?”
老夫人看着谢赟的脸,肖似丈夫,自己的年轻时候的容貌也能够在儿子身上找到痕迹,一瞬间有些心凉,她所有的是都是为了儿子考虑,谢赟只是硬邦邦又轻飘飘的一句,“你是对我的决定有不满?”
昔日里所有为他的考虑,在这个时候被儿子强硬的语气都给抹平了。
“赟儿,我是你娘,难道我会害你?”
“我有我的考虑,关于沈氏的安排,我心中有数,好了,我不想和你说太多沈氏的事。”
老夫人的呼吸越发急促,在谢赟转身离开的时候,抓着龙头拐杖发出了荷荷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谢赟打开了门,轰的一下,老夫人从罗汉床上跌落。
“老夫人!”
“老夫人!”
谢赟的斗篷已经轻轻扬起,就听到鱼贯而入的丫鬟们发出了惊呼,他猛地转身,才看到了老夫人已经从罗汉床滑落,倒在了地面上。
因为有火盆,因为地上有火盆,霍得一下烧了老夫人的头发。
老夫人为了养发,在发尾涂了很多的发油,此时遇上了明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老夫人本来是昏厥过去的,结果被烧到了头皮,整个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