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芜抄完一册佛经,寻了一个晴好的天气,便带着宝琴去往寒山寺了。
寒山寺所在枫桥镇内,距离京都方圆百里地。马车行了半日,便到了那里。
放眼望去,古镇里,粉墙黛瓦的民居,鳞次栉比的商店、茶馆、书场,一派姑苏水乡风光。
宝琴征询顾景芜的意见,“姑娘,咱们今个儿还回去么?”
“我听闻寒山寺景色极好,有诗云:夜半钟声到客船。好不容易来这儿一遭,自然是得游历一番再回去了。你那么急做什么?”顾景芜道。
“那咱们住在哪儿呀?”宝琴想问的是这个。
“自然是住在寒山寺啦,寺院后面不是有厢房么。”顾景芜自然而然地回答道,继而冲着车帘外驾车的男人说道,“尉长风,找一家干净些的客栈停下,咱们吃完午饭再去佛寺。”佛寺里尽是些素斋素食,没有酒没有肉的,得多难挨啊!
尉长风隔着帘子,听见女子轻叹声,嘴脸勾起了一抹笑意。
正值晌午,客栈里来吃饭的人很多,几个伙计忙活着,跑前跑后,忙的不可开交。见有贵客前来,一个专门迎客的小二赶忙跑了过来,肩上还搭着一条半旧的白毛巾。
“几位贵客,里面请。本店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本店的后厨师傅做菜可是一流的,小的敢打赌,几位吃了一次之后,还想来第二次!”
顾景芜等人没有搭话,跟着小二来到楼上。
楼上人也坐了不少,几个壮汉边喝酒吃肉,边大声说话,那时不时发出的哈哈大笑声音整间客栈都可以听得见。桌子上,在他们每个人右手边的位置,都摆放了一把刀,那魁梧壮硕的身形以及豪气云天的气势,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才有的。
小二将三人带到的桌子就在那几个壮汉的旁边,因为其他地方桌子都满了,只有这里空着的了。
小二特地拿下毛巾,为顾景芜擦擦板凳,一脸赔笑,“贵客,快请坐。”
顾景芜“嗯”了一声,吩咐宝琴和尉长风也坐下来,自己则拿着小二送上来的菜单看着。“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有哪些?”她头也不抬地问。
“本店的招牌菜有花菇鸭掌,五彩牛柳,爆炒田鸡,芫爆仔鸽,炒珍珠鸡。其他的饭菜也都口味很好。不知贵客想要点一些什么?”
顾景芜合上菜单,还给了小二,“将你方才说的那几道菜都呈上来。另外,再加一盘如意卷。你们有什么想吃的么?”顾景芜又看向宝琴和尉长风,不过她主要是询问宝琴。
宝琴摇摇头,道:“姑娘决定就好,奴婢吃什么都行。”
尉长风没有回应。他心知肚明,这个女人不过是象征性地带上他的名字的,根本没有想要问他的意思,所以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就这么多了。”顾景芜点点头。
“好嘞!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来!”小二拿起菜单,快步往楼下走。
宝琴为顾景芜倒了一杯热茶,顾景芜吹了吹,正准备喝的时候,就听到旁边座位那几个大汉突然转换了话题。
“哎,三哥,你说那神机阁阁主此次为什么突然现身江湖?他不是隐藏了好多年了么?”坐在顾景芜对面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问他右手边的男人道。
他右手边的男人也满脸胡子,不过比前者瘦很多。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虽然瘦,却很有精神气。他捋了捋胡须,眼底压着多年积淀下来的阴沉。
“这还用说么?自然是为了报仇喽!”络腮胡子左手边的大汉回答道。
“当年神机阁老阁主因为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又势力庞大,故而引得江湖人人嫉恨,想要将神机阁从江湖上彻底清除。本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毕竟神机阁那么强大。不过,后来,那老阁主不知羞耻,抢了武林盟主贺帆的女人。贺帆气极,便集结了所有武林帮派,趁着老阁主受内伤的时候,将神机阁打的打,杀的杀,老阁主的尸首也被挂在城墙上整整一个月,都生了蛆虫腐烂了才作罢。”
那大汉说得口干舌燥,仰头猛地灌了一大杯烈酒,继续说道:“老阁主死了,可是他生前认的一个干儿子却幸免于难。神机阁从江湖消失之后,那个孩子也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直到两年前,神机阁重新出现在江湖人眼中,接到的任务无论多么困难都能滴水不漏地完成,大家这才意识到,这神机阁阁主必然与当面失踪的那个孩子有关了。”
“说不定是旁人呢?只不过是借着神机阁的声势哗众取宠罢了。”络腮胡子说道。
“不。”这时候,那个被他成为“三哥”的男人说话了,“现在的神机阁阁主,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我见过他,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他的眼神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看似慵懒随意,实则狠辣果决。”
“那神机阁阁主果真那么恐怖?”络腮胡子似乎不太相信,“再怎么样,他才多大?神机阁也不过才创建两年。他若是想要报仇,难不成将江湖上所有的门派都赶尽杀绝?毕竟当年去绞杀神机阁的,武林门派差不多占全了。”
“他那般会隐忍的人,一旦出现,必然是有了极大的把握的。”三哥说话声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想来江湖又得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哎,我听说贺帆这几日也会来枫桥镇一趟,不知道这次那神机阁阁主会不会出现呢?若他出现,那就热闹喽!”
“吃你的饭吧!那神机阁阁主若是出现,别说看热闹了,就是你的小命也保不住!吃饭吃饭,吃完饭还有事情要做呢!”
……
饭菜上来了,顾景芜却突然没了胃口。
她本以为碰上一个内心纯净通透的男子,若是相处欢畅,或许还能知己相待。可是她错了,她不该对他产生好奇,更不该送他那些礼物作为试探。他与那个神机阁主模样太像了,那种相似度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暗自决定,以后不能与他有过多瓜葛了。
这边才下了决心,就见楼梯口走来两个人。为首的男子,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玉簪子束着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剑眉下黑色眼眸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侍从,低眉敛目,是刻意收敛了杀气的模样。
白衣男子行至跟前,对着顾景芜微微扬起唇角,语气清凌凌的,像是雪山上融化了的雪水,缓缓滑过人的心尖。
“果真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刘大公子。”顾景芜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站起身来与他打招呼,不过却没有刻意亲近的意思。
刘伯钰冲她颔首示意。
宝琴连忙站起来,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刘伯钰。
刘伯钰也没有推辞,对宝琴道了一声“谢过”便坐了下来。
宝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刘伯钰怎么说也是远安侯府的公子,身份贵重。向她一个小丫鬟说谢谢,那也太抬举她了。
落座后,刘伯钰问道:“顾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声音温和,气质淡雅,如同一株墨兰盛开在幽静夜色下的篱笆旁边。
顾景芜心里虽然疑心刘伯钰与神机阁阁主纪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看到两人天壤之别的为人处世态度时,心中的疑虑一点点淡化了。
世界上模样相似的人也是存在的,她既然欣赏刘伯钰的干净纯粹,而刘伯钰也并不排斥她,她又何必那么多心呢?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她道:“我此次是要去往寒山寺见祖母的。刘公子呢?我听子栀说,公子鲜少出门的。这次怎的突然来到这枫桥镇?”
“我因体弱,常年服药,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心中早已对外面早已很是憧憬了。这次听闻京都城外的枫桥镇会有一场篝火表演,很是好奇,所以便决定出来走走。”刘伯钰说话的时候,目光平静自然,仿佛多年的病痛并没有在他打垮他对生活的热爱。也不算是热爱,但他总归选择活着。
他笑容文雅,如沐春风。
与尉长风的阴郁老沉相比,刘伯钰给人的感觉轻松极了,即使对方都沉默安静,也不会让人尴尬不安。
顾景芜会心一笑。
“篝火表演?我竟没有听说这样的活动。不知在哪儿有表演,几时开始,到时候我带着宝琴也去看看。”
“我也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莫约是在明晚。枫桥镇有一个大的空地,我想应该在那儿举行吧。”
他说的那块大的空地,顾景芜来的时候看到过。是在离主街道不远的地方。那里搭着一些高高的柱子,柱子上挂满了红色的绣球和五颜六色的锦绸。柱子围成正方形,将中间宽阔的场地留了出来,还摆上了不少柴火,想来便是为了晚上的篝火表演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