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这日,村里响起了敲锣的声响。
这是村里召集村民们到大槐树下开会说事儿的声音,家家户户听到敲锣声之后便都放下手上的活儿匆匆赶去了大槐树下。
沈小婉住在村尾,到的时候大槐树下的石头上已经坐满了人,闹哄哄的挤在一团,她便寻了偏僻处的树荫下站着,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村长的身影。
不少村民也在问村长去哪儿了,“这村长做什么去了?叫我们过来自己还躲起来凉快去了?”
“半个时辰我瞧见衙役来过了,我估摸着肯定是为了粮税的事儿。”村民愁容满面,粗糙干裂的双手叠在一起不安的搓了搓,“今年收成这么差,也不知道会不会免掉一两成。”
“要真能减掉一两成就好了,好歹还能剩下一点,能撑一些日子。”另一村民叹了一起口气。
几人又说了几句,李村长这才匆匆的从家的方向赶了过来,他人一到,村民们就围了过去,叽叽喳喳的问道:“村长是有什么事儿?”
李村长摆了摆手,沉声道:“大伙儿先安静,安静。”
一直垂着头的沈小婉注意到李村长微沉的声音里压抑着焦愁,抬头朝他望去,远远的瞧见村长的眼睛里也蕴满了愁苦,嘴唇都干得上火了,心底隐隐浮起猜测,莫不是有不好的消息?
待安静了,李村长清了清嗓子,缓慢而无力的说道:“半个时辰县衙的税吏来村里下了通知,今年田地秋税纳粮由以前一亩一斗大米更改为一亩二斗。一亩旱地则是二升大米,新开垦的荒地也必须缴纳。若以银代税,火耗六百文。”
话刚说完,村民们顿时哗然,“这么多?今年年景不好还缴纳这么多?火耗又增了三百文?”
“我们家今年一亩也就产了不到二斗,全缴了还要不要人活了?是不是要饿死我们呀?”当即就有村民哭了起来。
李村长被哭得烦闷,厉声喝道:“等我说完再哭。”
众村民一愣,还有?
李村长拿着记录的纸看了看,继续说道:“另外除去人丁税、财产税、义仓税、农器税各项杂税的基础上再增行脚税、入城税、实物税、火税等,若有家中有驴牛马等牲畜还需缴纳车马税。”
“牲畜也有缴纳?”村民们极为不满,“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刘大家的你听懂没有?是车马税,不是牲畜税。”
“怎么新增了这么多,还要不要我们活了?”所以村民们都纷纷不满,“怎么就多出这么多,莫不是村长你吞了?”
李村长脸色难看,“你若不信便罢了,县衙的税吏们只给了我们十日时间准备,二十那日税吏便会到我们村子收缴,到时若是给不出便以徭役替代之。”
众人一听倒是没觉得难熬,还说:“去徭役便去徭役。”
李村长哼了一声,“你以为只是像往年一般修整县城围墙?这次是去修建西山道。”
众人一听脸色均是变了又变,这几年新来的县令并未大兴土木建筑,是以徭役并不算艰难,所以他们都忘了早些年做的徭役是多么的繁重了,徭役虽比兵役好上一些,可遇上心狠的管事,命大的人去徭役一月便去半条命,孱弱的便没命再回来。
“村长,可这么斗大米,我们哪里拿得出?”村民们都丧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就是勒紧了裤腰带也凑不出来呀?”
“只能拿粗粮去县城换一些了。”
“每年整个时节县城换粮的人那么多,价格都涨了,不划算。”
“不划算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被抓去做徭役?”
“这下可咋办?我们家三亩田地拢共也不到六斗大米,这官老爷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们呢?”张大嫂满脸愁容,“这也不知道现下拿了包谷米去换不换的到大米。”
沈小婉犹豫了一下和一旁的张大嫂说道:“嫂子,县城的米价都近二十五文了,怕是不好换。”
张大嫂张大了嘴巴,“这么多?那可怎么办?这官老爷是不给我们活路呀。”
村民们也道:“都是些黑心肝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
“活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村长气恼的大声说道:“都闭嘴!若是被大人听到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别有好果子。”
果然这话一出,村民便都止了声音,只是捂着脸低声哭着,哭老天爷的残忍,哭官府的心狠,哭家里的地不争气……
哭声一片,听得沈小婉又烦又闷的,她不知该怎么办,也不可能说拿自己家存的米粮去帮他们,她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帮村里的每一户人家。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她若是真这样做了,指不定还会被这些人给记恨死。
“散了散了,大家回去自己想想法子吧。”李村长叹了口气,他也帮不上忙,他家有牛车,还需多缴车马税,只能勒紧了裤腰带想法子省出来了。
人慢慢散去,沈小婉也打算转身走人,没走远被李村长给叫住了,“老三不在家?”
沈小婉嗯了一声,“他去县城里了,村长找他有事儿?”
李村长迟疑了一下,“同你说也是一样。”
“虽说你家没有田地旱地,却有山林,山林的税收原本是不要的,今年……”李村长叹了一口气,“今年官府定为了一亩山地半斗大米。”
一亩山林半斗税米,五十亩山林差不多要交二十五斗大米,足足是村里的人的七八倍。这个数沈小婉也有些头疼,倒不是头疼给不出,而是怎么拿出去?一斗大米差不多十二三斤的样子,三百多斤大米可不少,堆在地上也是大一堆了,被人瞧见了她们家的粮食还能安稳?
只能拿银子抵了。
“你若是没有做红契,我还能帮你免了,只是……”李村长摇了摇头,现下说什么也晚了,“往年一斗米按私家折银一百五十文,但今年恐怕并不是这个价,具体多少还得等到二十那日听税吏说了算,你们家没稻田,便只能用银子抵了,可若是用银子……县衙的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李村长提醒到这儿便噤声了,摇了摇头便归家去了。
沈小婉望着李村长越发驼了的背,感觉人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