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六月中旬,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如惊雷一般砸在了燕京城内,令人唏嘘不已。
户部右侍郎曹德志等人,串通江南等丰裕之地官吏巧立名目,征收多种水脚钱、口食钱等的赋税,中饱私囊,并瞒报赋税,盗卖官粮。
刑部侍郎奉德治帝之命审查此案,抄家查证,不过半月便彻查清楚,证据确凿,德治帝下令将主谋人员斩首示众,其余人流放千里之外。
不到一个月,数个风光无限的家族转眼便已家破人亡,未来数代皆以罪名之身困于边陲之地,生生世世再也回不得燕京城。
整个燕京城都在谈论这个事情,沈小婉更是唏嘘,“幸好圣上仁慈,没有株连九族。”
江执道:“非谋逆大罪,圣上有所考究。”
沈小婉远离朝堂居于市井,听到这些消息时也是转了几道手的二手消息了,而江执现下在跟前,她心中有许多疑问,便尽数问道:“他一个户部侍郎就敢做这么大的事儿?”
江执道:“曹德志是德治十年的进士,为官之地便在江南,那处盘根错节,想来早有牵涉其中。”
被斩首名单之中便有江南多位官吏,但要员却不多,沈小婉隐约有所猜测,“莫非是替罪羔羊?”
见江执端起茶杯饮茶,沈小婉微微眯了一下眼,她就知道又猜对了,“圣上没查出来?”
江执将茶水咽下,眸中满是怅然的望向她,“婉婉,再外间你可莫要这般聪明为好。”
沈小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微敛眼,往椅背上轻轻倚靠着,“我还不是只在屋里同你说一说,不会和旁人说的。”
江执嗯了一声,“我知道。”
沈小婉笑了笑,转而说道:“那现在不是空出了这么多位置?今年春闱中举的举子运气真好。”
江执信沈小婉,所以与她说道:“位置早已有安排,恐怕轮不到这些举子。”
沈小婉微微有了猜测,“是你最近随着那位大人忙碌的结果?”
江执端着茶盏,垂首看着浅白茶盏中氤氲着热气的茶水,未说话。
沈小婉微微蹙眉,“那曹大人……”
江执解释道:“他们却是犯案了,我们只是将罪证查清送上去了而已。那位大人并非歹毒算计之人,不会为了谋算而故意陷害无辜之人,他们皆是罪有应得。”
沈小婉嗫嚅的张了张嘴,心底惆然若失,她入京不过半载,已见识过高门贵族的嚣张跋扈,也见识过底层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态,她也逐渐明白天下脚下并无所谓公正律法可言,许在西山县可作数,可在天子脚下、在王公大臣眼前却形如废纸。
她早该想到这惩杀贪官污吏也并非公道天理,而是当权之人借此牟利,为了赢得职位空缺放入自己的人,为了打压对手而为。
这种道理她都明白,可越是明白,越觉得像自己这等微末之人被掌权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为悲凉。
住在内城的那些簪缨世家现在是不是都在嘲笑还在为杀死贪官污吏而欢呼叫好的普通百姓,嘲笑这些人的无知,讥讽对手的无能?
掌权,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当然了,是真的好。
有了权势,就没人敢对她们呼来喝去了。
有了权势,所有人都会朝他们恭谨行礼了。
但,如果真的成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沈小婉想着又不自觉的露出嘲讽一笑,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在自己与李夫人来往时不早已是趋炎附势的那一派的人了吗?现在还清高个屁!
沈小婉抿了抿唇,犹豫了半响,“你可想好了?”
江执抬眼,对上她眸中的担忧,抿了抿唇,嗯了一声,“王爷聪敏谦恭,知人善任,有治世之才。”
沈小婉犹豫着将自己在坊间听来的消息说与他听,“但满燕京城都更看好端王殿下。”
江执轻不可见的嗯了一声,“但这次也栽了,而且王爷与我有知遇之恩。”
沈小婉想到端王府上的那位曹姓侧妃突然病逝,微微了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知道江执是拉不回来了,“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我不想你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不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这样,咱们还不如呆在槐树村。”
江执回握住她的手,郑重的点头:“我不会。”
“嗯。”沈小婉垂首,又想到他们能从西山县那小地方来到燕京城这处,想来也是少不了瑞王殿下的手笔,或许这座宅子,书院的名额也许都是他帮忙弄来的。
这般想也这般问了。
江执点头:“房子不是,但书院的名额难求,虽说不是王爷亲手办的,但也算是。”
“那……”沈小婉看向紧闭的屋门,压低了声音:“那厨娘和秀儿呢?”
江执摇头,“不是,这是我临时起意亲自绕去牙行寻的,瞧着还算干净可靠。”
沈小婉以前躺病床上的时候可没少看宫斗电视剧,谋事者都会往属下或是敌对阵营的府上放置耳目卧底探查消息,她可不想她这处弹丸之地全是别人的奸细,“那就好。”
“可用的习惯?”
“她们很能干,家里被搭理的井井有条,再这样下去我骨头都要歇懒了。”沈小婉抬手捶了捶腿,“如今咱们应当是要长居燕京城了,每日米粮蔬菜瓜果皆是采买,一年算下仅是吃这一项便要不少银子,我想着若是城外有出卖的地的话便买上一些,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你们爷俩都爱吃鸡肉,若是能多养些倒是一年四季吃鸡就不用愁了。”沈小婉看向江执,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她不是专治的人,买田地也不算是小事,也该同江执商量一声为好,毕竟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相处之道便是沟通交流,有商有量的过日子才能把日子过好。
江执眯了眯眼,“手中还有多少银子?”
沈小婉道:“咱们近半年花费不少,还剩不到六万余两。”
江执道:“足够了,这些日抄家可没少抄出庄子铺子,我想法子买上两处回来。”
沈小婉眼睛亮了亮,“那江南那边的呢?”
“隔得太远,不太好行事。”江执顿了顿,“离燕京不到五百里的豫州的土地同样肥沃,虽不比江南天下粮仓,却也是极好,我记得此次抄掉的家财之中便有几处在豫州的田庄,我想法子买上两处种上一些。”
沈小婉托腮看着他,“你这是假公济私啊。”
“花了银子的,又不是白得。”江执顿了顿,“豫州的田庄可遇不可求,我现在就去定下,被人抢了先就买不到了。”
“等下,我给你取银子。”沈小婉折身走到里间的卧房里,将藏在箱笼里的木盒子拿出来,数了三万两银票给他,“可够了?”
“够了。”
沈小婉又道:“城郊若是有也置办一处吧,不用太大,养些鸡鸭鱼也好,平日小宝休沐也能去看一看,以免他以后五谷不分了。”
待到江执夜里回来,三万两银票尽数换成了地契,“这是豫州近五十倾的田地的田契,有庄子专门用作佃农居住和堆放粮食。这两张是城郊的,一个不到百亩,可像你说的用来养些鸡鸭鱼。另外这一个是个温泉庄子,但很小,靠近向云山山脚,以后若是去山上拜佛便可住在庄子里。”
“温泉庄子?”沈小婉眼睛亮了亮,“冬日也可以种些菜,到时就不用费钱买了。”
江执一怔,“除了种菜以外就不能想其他的了?”
“民以食为天,我想吃的有什么不对?”沈小婉伸手拿过另外两张地契,待看清上面的字时,惊讶又高兴的合不拢嘴,“真买铺子了?”
“嗯,只是地段不太好。”江执道。
“已经很好了。”沈小婉看着地契上新鲜的红印,嘴角不由的上扬,眼睛里嵌满了笑意,如今也是有家有产业的人家了!
“我以为会全部充公,买不到了。”
“除了宅子和内里的财物归公以外,其于产业皆由衙门出售,我去时已经有不少大户人家买走了地段稍好和大片的田庄,豫州的这一块还是王爷特命留下的。”江执看着她高兴,自己也高兴,“都收好,过几日等我休沐了便带你去咱们家庄子看看,到时候你看着该改就改,该添置的人也添上。”
沈小婉将地契放进盒子里,小心藏好,“以前的人没了?”
“除开雇农以外其余人都没了,咱们得寻个管事之人才行。”
“那挺麻烦的,你得选仔细一些,得懂种地的才行。”沈小婉顿了顿,“豫州的可也要挑人?”
“牙行应该有懂的人。”江执点头,“我过两日向李将军请个假跑一趟,两天应当就能跑个来回了。”
“也行。”沈小婉抿了抿唇,“很快就要到秋收时节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收很多粮食?”
“嗯。”江执点头,“这也是为何买价比秋收后要贵上些许的缘故。”
“贵便贵吧,咱们可白得了那么多的粮食。”沈小婉想到那两个小铺子的地契,“铺子离咱们这不远,你可去看了?”
江执点头,“去看过了,挨着主街不算远,前面有两间房宽,后方皆有小院。那两处铺子都是被租赁着的,一间开酒楼,一间开的布铺,生意都还不错。”
顿了顿又道:“两个老板的租金刚好交到六月,我与老板说好了,待到六月底就将租金交给我们。”
沈小婉也不是苛刻抠搜之人,不过小半个月的租金也无碍,当行个善事了,想了下便同意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