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蔚今晚来找段白焰,其实有点儿不甘心,又有点儿迫不得已的味道。
从认识姜竹沥开始,夏蔚就猜测,她有后台。可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后台谁没有?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没有后台才奇怪。
可她的人设不能崩,所以当着段白焰的面时,她愿意装着迁就着,将态度放得稍软一些,做错事就乖乖低头。之前用书砸伤程西西,也态度颇好地道歉。
但在夏蔚的认知里,有一点从头到尾没有变过:不管姜竹沥的后台是谁,她本人不过是只金丝雀。
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根本不用她伸手去拽,等她背后的人玩儿腻了,一夕之间就会从云端摔下来。
夏蔚一直在等她摔下来。
可她一直没等到。
《今天我也很甜呀》第二季开拍之前,她跟着何筱筱去见周进。夏家有钱,但钱没办法买到所有资源。她期待周进看中她的人气,可周进从头到尾竟然也只是听,没有发表任何偏向她的意见。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何筱筱和姜竹沥的积年旧怨,何筱筱所有戾气都被激发了出来,而姜竹沥不疾不徐,一句一句地怼回来。
夏蔚从那时候,开始讨厌姜竹沥。
长久以来,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下位者理应对上位者臣服,而那些不满的小动作,都应该留到背后去做。
所以她眼里的何筱筱天真且愚蠢,有什么话非要当面讲,上赶着去找人打自己的脸。可她同样讨厌姜竹沥,讨厌她在面对比她强势的何筱筱时,表现出四两拨千斤的云淡风轻。
她期待姜竹沥能拥有小人物的自觉,有任人捏圆搓扁的性格,有谄媚的、市井的眼神,来让她感受由对比而产生的“优越感差值”。
可她也没有。
恰恰相反,她身上有一种与段白焰相似的、类同“清醒”的气场,即使他们没有相互依偎,仍然能让人感受到难以形容的趋同,像互相驯化,又像是连连看里画风一致的水果。
夏蔚的讨厌以此为凭,与日俱增。
所以在她第n次看到段白焰连上综艺也黏着姜竹沥不撒手时,她拍了那样一张照片。
没有描述,没有暗示,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提示,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恰巧入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段白焰的热搜体质,无论那是不是一个简单的同框,姜竹沥都一定会被网友和娱记们扒皮扒得底朝天。
这时候她只要再做最后一件事。
她找到当初那两个热情的小粉丝,有意无意地透露:“你们知道吗?姜竹沥现在超级火。可我就很奇怪……你们明明比她好很多啊。”
悄然无声地,在两人之间燃起一阵风。
她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后来断章取义的剪辑事件。
如果要夏蔚事后去解释,她有一万个理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独独没有料到的一件事是,段白焰竟然会公开发声,说是他在追姜竹沥。
笼子里的金丝雀长着漂亮却脆弱的尾羽,引来主人垂爱怜惜——
结果竟不是这样。
她低估了金丝雀的重要性,在她猜测主人愿不愿意出面保护金丝雀的时候,主人竟然已经在深夜叹息过无数次:自己今生为人,未能生作与她相同的鸟,出双入对比翼双栖。
夏蔚短暂地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她等着睚眦必报的段白焰,来报复她。
可她等了很久,段白焰的公关沉寂一阵,最后的发力点竟然是在他和姜竹沥的cp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夏蔚。
她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就在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猝不及防,段白焰搞事搞到了她头上。
平心而论,她不希望他查吸毒的事。
热搜和吸毒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后者如果有石锤,她这辈子的职业生涯就彻底到头了。
因此她推开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
“上次那张自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白焰连头都没有抬。
她努力将身段放低:“我真的不知道网友们会扒皮扒得那么详细,也不知道会有人趁着那个关口,放似是而非的、对姜竹沥不好的视频。”
段白焰还是没说话。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
姜竹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她:“……”
她原先还以为有什么刺激场面。
刚刚段白焰的视频电话打了没两句,她就从外面敲门进来了。电话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段白焰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睛却明显亮起来。
他帮她找了一把软椅,低声让她坐下。姜竹沥把汤放到他桌角,他座位后立刻钻出一条毛茸茸的隐形大尾巴,蹲在她身边,偷偷摸摸扫来扫去。
夏蔚脸上表情变幻,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她站在原地,觉得自己难堪得像个小丑。
段白焰没有看她。
他声音很低,带点儿不易察觉的雀跃与紧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话是对着姜竹沥问的。
“就刚刚。”
段白焰略一思忖:“熊恪的卡?”
这话也是对着姜竹沥的。
姜竹沥点点头:“嗯。”
然后他们你来我往,聊了十多分钟。
夏蔚的表情从难堪逐渐到不可思议,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段白焰能对着同一个人讲这么多话。
还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嘴唇微动:“段……”
被他他头也不抬地冷冷打断:“不能。”
夏蔚眼底微动,绽开一片裂痕。
“我查这件事,单纯是因为,我想查。”他声音淡淡,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没有针对谁。”
夏蔚睁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夏蔚。”段白焰微顿,抬起眼,眼底幽深一片,“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找姜竹沥的麻烦。”
“不然——”
他说,“我一定让你比她更不痛快——千百倍。”
***
夏蔚表情难看,离开的时候,姜竹沥觉得她都要哭了。
但她没心情管她。
她和段白焰一起下楼,出门时路过茶几,看到茶几上放着几张香槟色小卡片,精致漂亮,透出股小清新的味道。
她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段白焰收起外套,一眼扫过来:“《止战》的杀青宴邀请卡。”
姜竹沥长长地“哦”了一声。
段白焰走过来,主动解释:“不用拿,我没打算去。”
杀青宴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宴会,他能避则避。
姜竹沥眨眨眼,在心里不依不饶地想:
既然没意思,那《青果》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她九曲十八弯地问:“我什么时候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他最开始发出的,是微信视频邀请。
“嗯……”段白焰抿着唇摸摸后颈,不知是不是心虚,“山上那晚。”
他趁她睡着,解锁了她的手机。
她记性不好,这么多年都不肯换密码,像个小学生,他开锁开得轻而易举。
除此之外,他把她的紧急联系人,也存成了自己。
姜竹沥暂时不跟他计较。
她现在心心念念,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欲言又止半天,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刚刚,夏蔚说话……带钩钩?”
这几个问题跳跃性很大,之间没有任何顺承关系。
他微微皱眉,不明白:“钩钩?”
“比如,我喊你,语气是:段白焰。”她回忆一阵,尽力模仿,声音甜腻得像裹着糖霜,“但到她嘴里,就变成了:段~白~焰~”
所以她在门内说那句原本毫无歧义的“不要”时,才会格外吸引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身体微微一僵。
这种甜到发腻的声音……哪怕过去在床上,也很少听到。
她的嗓音天生属于清脆类型,要带鼻音才能显得娇媚,因而哭起来时更加动听。过去的某个时期里,他将她困于床笫,甚至变态似的喜欢听她说不要。
现在这个样子……
他简直要有反应了。
夜色昏暗,他眼神微沉,握住她的手,突然很揉搓着想亲一亲。
然而抬到手边,他脑子里陡然灵光一现:“你究竟在在意什么?”
姜竹沥倏地把眼睛睁圆。
刚刚走出办公室,他关了灯。
昏昧不明的走廊上,唯一一盏白色的灯在他身后,逶迤地拖出一地糖霜。
他一点一点压下来,声音很低:“在意夏蔚,还是……”
姜竹沥看着他,想。
段白焰这个人,说白了,他是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别说杀青宴,领奖他都有懒得去的时候。
《青果》杀青宴那阵子换季,他又哮喘复发,心情跌到谷底,所有人都觉得他板上钉钉地不会来。
可他却神乎其技地出现了。
后来通稿就一直瞎传,说他是为了夏蔚,为爱奋不顾身。
姜竹沥知道不是。
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原因。
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姜竹沥没有说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底流动着某种类似了然的光。
段白焰就突然懂了。
她什么都知道……
他不知怎么,脚底突然冲上来一股无名的羞耻。像是被人看穿掩藏多年的秘密,他只好无奈地公之于众,可这种暴露的过程里,羞耻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难以启齿。
半晌,认输般的,将手机屏幕转向姜竹沥。
屏幕里是一小段直播视频。
是她,是那时候的姜竹沥,对着屏幕笑——
“明天程西西杀青宴,我要去千岛国际蹭饭啦。除了他们家著名的巧克力松塔,你们还想看我帮你们吃什么?”
女生声音清脆悦耳,黑暗里,姜竹沥后知后觉,脸蹭地红起来。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