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唯有叶慎安愁肠百结,他不确定那天在寺里,自己到底算不算成功许愿了。送子观音除了管人生儿育女,不知道还搞不搞兼职,现在不挺流行一专多能吗?他看他行……乱七八糟想了不少,最后却什么也没想明白,照镜子倒是发现乱发丛生,掐指一算,该去剪头发了。
可据说正月里剪头不吉利。唉,愁!
叶慎安辗转反侧了一宿,第二天醒来时忽然灵光一闪,不能剪头,但可以染头啊。所谓从头开始——就算送子观音不显灵,他也充分为新年讨了个好彩头。
虽然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染发烫发,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是特别打眼的颜色,老师们都不会过分为难。
叶慎安信心满满踏进自家亲妈常去的造型工作室,大手一挥:“给我染个头。”
tony今天不在,接待他的是danny,小伙子刚拿了日本的发型设计头奖,浑身散发着艺术家的傲娇气息:“您想染个什么颜色?”
“没想好,你看我适合什么色?”
“那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叶慎安思索片刻:“要吉利的颜色。”
“成。”
四小时后,叶慎安一脸发蒙地看着镜中陌生的杀马特粉毛。
哈喽?你谁啊?他好气又好笑,指着自己脑袋:“这算什么?”
danny振振有词:“大红大紫最吉利,但不够时髦,所以我为您精心挑选了一款今年最流行的粉灰色,跟您气质很配,也是吉利的红色系。”
您可真幽默!叶慎安默了默,懒得跟他吵:“还能染回去吗?”
danny一脸不悦,斩钉截铁:“不行,已经漂过了,漂了两次。”
“那好,你全给我剃了吧。”
反正这个年,是注定吉利不起来了。
一头茂密的短发出门,一片荒芜的板寸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监狱里过了个年。
开学第一天,许卫松看见他的新发型,笑得满地打滚:“你这是秃了吗?哈哈哈……”
叶慎安不胜其烦,正准备直接怼回去,林粤刚好从教室门外进来了。
“……”
她笑了!绝对笑了!她这一笑,让叶慎安好不容易黏好的自尊心,又哐当一声,碎了遍地。
中午下课,四人组照常去食堂吃午饭。叶慎安本来不想去,谁乐意让人瞻仰自己劳改完的模样?但许卫松是铁了心地要看他笑话,嚷嚷着不去也不给带饭。
丢脸是小,挨饿是大……大小事拎一拎,算了,认命。
食堂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叶慎安低头,一路冲向餐具台。前头等打饭的人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溜,他实在没心情继续等慢悠悠荡在后头的三个人,决定速战速决。
来到队伍的最末,他刚刚站定,就发现前面的这个背影好像有点儿眼熟……是谁来着?
就在这时,程少颐突然稍稍侧开了一点儿身,给准备穿过去的女生让出了一条路。
原来是这座大冰山啊!没想到冰山不仅和自己是邻居,还是校友……这世界还真是小。
程少颐自然也看见了他,礼貌地微微颔首,算打招呼。作为回应,叶慎安点了点头。气氛还算融洽,就是有点儿冷场,好在许卫松及时来了,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乐呵呵问:“今天吃点儿啥?”
前头的人看了许卫松一眼,默默转过身去。叶慎安怔了怔,挠了挠自己快剪秃的头,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当然是吃肉啊。”
一旦意识到某个人的存在,你就很难再彻底忽略他。这个定律对别人来说准不准不知道,对叶慎安来说倒是奇准。
一顿饭的光景,他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越过隔壁桌,飘向隔隔壁桌——程少颐就坐在那里。
他见程少颐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餐盘的菜加米饭,再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最后从容地站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呢?”耳边突然传来赵希茜的声音。
叶慎安以为是在问自己,忙不迭转头:“没什么。”
尴尬了片刻,他发现赵希茜竟然毫无反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在问许卫松,不是在问他。
尽管学校有规定不许带手机,但其实大部分学生都会偷偷带来,许卫松也不例外。见他从刚才起就不专心吃饭,一直发信息,赵希茜这个好奇宝宝坐不住了,伸手就要夺他的手机:“这么认真,在搞地下情啊?”
本是瞎起哄的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脸皮厚惯了的许卫松耳根子一下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凶神恶煞道:“八婆。”
“谁八婆?你才八公呢!”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叶慎安司空见惯,兴趣缺缺,身体往后一缩,偏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刚吃完饭的林粤正端着餐盘,往收餐区走。被餐桌餐椅整齐划分出的走道在拐角处相交,她与程少颐撞了个正着。
林粤微微一笑:“放盘子?”
大冰山“嗯”了一声。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而去,场面没有丝毫不自然。
叶慎安看呆了,他俩竟然认识!
“叶二二。”赵希茜这回是在叫他了。
自从从许卫松那里无意中得知他有个大自己三岁的哥哥,赵希茜再也不肯好好叫他的名字,张口闭口都是“叶二二”,怎么听怎么像叶二逼。
叶慎安不悦地回过头:“干吗?”
“我觉得,松松搞不好有喜欢的人了……”她笃定地指着食堂门口那个打电话的背影,“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有什么电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接呀?”
说到一半,她不忘以撒娇的眼神示意旁边的简辰给予她肯定:“你说呢,辰辰?”
辰辰……叶慎安恶寒,她怎么就这么喜欢叠字?
简辰向来对别人的家长里短提不起兴趣,随便“嗯”了一声,没想到赵希茜竟然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得意地翘起小尾巴:“哼,我就说,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她话音刚落,许卫松就回来了。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提议回教室午休。
赵希茜不死心,决定换个迂回的方式套他的话:“松松,学科的事,你考虑好了吗?那个女孩子,是要去商科还是理科呀?”
许卫松愣了愣,只答了前半句:“我大概是去商科吧。”
说罢将目光投向叶慎安:“你呢?”
“我?关我什么事?”叶慎安不满地努了努嘴,这摆明是转移焦点。
结果赵希茜还真笨到钻了他的套:“哦对,叶二二,你打算读哪科?”
刚吃饱,血液都涌到了胃里,他不禁打了个哈欠:“着什么急啊,又不是明天就要做决定,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心可真大!”赵希茜啧道。
叶慎安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没你脸大。”
“胡说,我可是巴掌脸!”
见两人单挑即将变成三人混战,简辰难得动了动眉毛:“你们到底还回不回教室?”
春天在一片混沌中来得悄无声息。
关于未来,叶慎安的确没能想得那么远,天性令他总是更容易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比如……许卫松可能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神秘女生仿佛无影人,从没在他们身边现过身,别说赵希茜八卦,就连他,久而久之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但许卫松始终守口如瓶。
转眼四月,春季体育文化节即将拉开帷幕。
为了这次活动,高中部各个社团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街舞社练舞,话剧社排剧,就连cosplay社都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动漫角色走秀。那段忙碌的日子里,总是最后一堂课刚结束,班里的人便跑掉了大半,都是去各个社团排练的。
这种时候,叶慎安每每是趴在桌上发呆。早春的枝头拢着一簇簇的新绿,一只小鸟停驻其间。小家伙头圆圆,嘴尖尖,扑棱的灰色翅膀上点缀着均匀的黑斑,看上去油光水滑。叶慎安叫不出它的名字,但由衷觉得它可爱。
正是校园广播的时间,教室的音响里隐约飘出周杰伦的歌声:“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叶慎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靠回椅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唱起来。
林粤从学生会开会回来,撞上的刚好是这一幕。斜阳薄薄地铺了一地,被余辉笼罩的劳改头男生是半侧着身,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掠过满室嘈杂,轻盈地落在那只巴掌大的鸟身上,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他在想什么呢?
她不知道。不过,他们还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呢。如果是她,也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只鸟的存在。他的世界,似乎总比她慢一点,也更生动一点。真嫉妒他啊!
一首歌结束,树上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叶慎安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开始整理桌上乱七八糟的课本。一抬头,发现林粤在看自己。想起上次她窃笑的表情,叶慎安不禁蹙眉:“有事?”
林粤被问得一怔,良久,微笑:“嗯,leslie说,我们班八百米还差一个人,我看你这么闲,要不要帮忙凑个数?”
“……我哪里看上去像个闲人了?”
林粤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遍:“哪里都像。”
就这样,闲人叶慎安被赶鸭子上架,喜提八百米项目的最后一个名额。
开幕式当天,运动场内人山人海,校长致辞后,各班级的代表依次列队走过运动场,林粤作为班里的门面担当,毫无疑问走在自家队伍的最前头。
这天天气格外好,暖阳高照,校园里的春花几乎开遍了,微风一吹,如花吹雪,纷纷扬扬落满人世间,那画面与青春电影里头的场景别无二致。
坐在班级区域的叶慎安无事可做,闲闲地拢起手,朝长龙般的队列望过去。只一眼,就看见林粤。穿一身红色校服的她高举着牌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百褶裙的裙摆刚刚及膝,将将露出她两条肌理顺畅、肌肉紧实的小腿。
叶慎安看得一怔,从前许卫松夸她腿好看,他总是嗤之以鼻,现在往人堆里一瞅,才知道的确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了。
一旁的许卫松好不容易张罗到人陪他打牌,见叶慎安闲得慌,问他要不要一起。
叶慎安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不看你的女神了?”
“哈?”许卫松正忙着切牌,听完愣了两秒,讪笑,“看啊,怎么不看……”说罢假模假样地把扑克牌塞进他手里:“帮我先洗着,我来看看我女神!”
谁都看得出他心不在焉。有喜欢的人就是不一样……叶慎安出神地想,就连许卫松这种平时没什么正形的人,也一下子正经了不少。
刚好入场式结束了,大家依次退场,纷纷回去各自的班级。林粤当然也回来了,正和同班的几个女生边走边聊着天。
跑在最前头的赵希茜眼尖,看见叶慎安手里的扑克牌:“哇!我也要玩!”
“嘘——”许卫松急得大叫,“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待会儿leslie看到了……”
“我看到怎么了?”
感觉一道人形阴影横在身前,叶慎安蓦地仰头,就看见穿着一身运动服的leslie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
大意了!
“都闲得慌是吧?那就一人写一篇广播稿。”
“我语文不好,而且我们还没开始打呢……”许卫松委屈巴巴。
leslie的眼珠转了转,微笑:“那你就写两篇吧,第一篇当练手。”
和leslie讨价还价无果,许卫松幽怨地交出了扑克牌。
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他气运丹田,开始冥思。然而十分钟过去了,面前的纸上依然空无一字。许卫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探过身,想看看叶慎安的进度找安慰,结果发现这人非但跟自己一样一个字没写,还左盯右看,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呢?”
“没什么……”
不过和leslie说会儿话的工夫,林粤又不见了踪影。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反常举动,叶慎安不由烦闷起来,总觉得,那天那只飞走的小鸟是飞进了自己心里……现在,它正扑棱着翅膀,妄图飞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这可不行。他吸了口气,试图稳住那只躁动的鸟:“松松,你先写着,我去个厕所。”
“欸?哦,好吧……”许卫松咬着笔杆,无语望天,谁能来救救他啊!唉!
叶慎安没去厕所,在校园里瞎晃悠了一圈。不晃不知道,原来这回的体育节,不是一般的热闹。不仅学生会,各个社团都设置了不少展区,手工艺品义卖、cosplay真人秀、街舞battle……除了开幕式上的正式表演,社团里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羡慕他们,似乎每个人,都轻而易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么,他的呢?
啊,想不明白。有淡淡的迷茫涌上他的心头,但还谈不上难过。路过学校的便利店,他拐进去买了一瓶可乐,咕噜咕噜连灌了半瓶,胃里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没错,刚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定是因为他口渴了!
想清楚这点,叶慎安的步伐再度轻快起来,就连广播里播放着的运动员进行曲也没那么刺耳了。春日的清风轻抚着他的脸颊,少年的心如玻璃樽般空荡而明亮,只要一丢丢快乐,就能将瓶子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路悠闲地往回走,走到体育场附近,耳畔的歌声戛然止住了。一道清亮却不失沉稳的声音自广播里传出来:“请参加两百米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他认得,那是林粤的声音。找到她了!叶慎安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有阳光从头顶的树桠中漏下来,落入他的眼中,漾起一圈圈金色的波纹。
主席台上,林粤正低头忙着筛选各个班级递来的广播稿,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忙了一上午了,先喝口水吧。”
说这话的是现任学生会的主席,高林粤一届,即将毕业前往澳洲留学。
林粤接过她的水,朗声道了句“谢谢”,这才拧开瓶盖。
“对了,关于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考虑好了。”
“怎么决定的?”
“我参与竞选。”
“我就知道你不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的流言。”主席嘉许地笑了,“学生会又没有哪项规定写着只有十二年级的学生才能竞选,谁够资格谁就上,我觉得你完全没有问题。”
她话音未落,两百米赛道那边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初赛开始了。
被这声音提醒,主席恍然:“啊,不耽误你筛稿子了,我也该去忙了。”
林粤礼貌地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几步开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开口叫住她:“主席!”
“怎么?”
“八百米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三点吧。”
“那,到时候我可以跟其他人换一下吗?”
“怎么?”
“有想去加油的比赛。”
“行啊。”
“谢啦!”
少女轻轻扬起手臂,在空气中用力挥了挥,少见地露出了活泼的笑容,犹如一颗浸泡在露水中的梨子,青涩亦清甜。
下午,八百米预赛准时拉开帷幕。
叶慎安早换好了运动服,体育委员过来给所有参赛的人分发号码,叶慎安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张,展开一看——2号。
赵希茜咬着冰棒瞅了一眼,嘻嘻道:“跟你好配哦。”
“……”
广播里开始通知检录,不过这次不是林粤的声音,叶慎安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一起参加八百米的同学已经在催促他,他急忙把手机从裤袋里掏出来,丢到许卫松怀里:“一会儿到终点拿给我。”
“怎么这么急?等电话?”
“松鼠大冒险。”
“哈?”
“刚才差点就通关了,我得趁今天趁状态好,再刷一遍。”
就冲你这敷衍的竞技态度,怕不是要跑倒数第一。
不过许卫松这回倒是失算了,长久以来打篮球加上之前小半年的击剑训练让叶慎安的体能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当不错的状态,他人还没走到终点,体委便欢欢喜喜地朝他冲了过来:“a组预选赛,我们班的叶慎安跑了第一,比第二名快了一秒多呢!”
许卫松挠挠头:“是吗?”看来他的松鼠大作战通关计划得延后了。
之后还有b组和c组的预赛,叶慎安懒得在跑道附近等,干脆叫了许卫松一起去买可乐。
回去操场的路上,叶慎安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先指挥许卫松往前走了十米,又指挥他走了十米,最后闷声问他:“秃吗?”
“什么?”许卫松一脸问号。
“我的头发。”
“啊?哦……”许卫松仔仔细细端详了他一遍,不确定地答,“在你问我之前,我没觉得秃,不过你一问我,就好像变得有点儿秃了。”
“……算了。”叶慎安脸一皱,烦躁地将手插进裤兜,“差不多要开始决赛了,我们回去吧。”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啊?”许卫松好奇地凑近他,虽然这个发型很好笑,但看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
“没什么。”叶慎安撇撇嘴,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回到操场,叶慎安发现林粤竟然还在终点线那边跟人聊天。她身旁的人是个生面孔,可能是她学生会的朋友。
叶慎安的脚一下一下地踹着草皮,早知道她要在这里看这么久热闹,就找人借顶帽子戴上了。
刚才跑到终点,他就发现她也在,还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瞟,唇边似乎还含着一抹微微的笑意……他一瞬间感觉到了头冷。
就非得这么咄咄逼人,赶着来嘲讽他吗?他觉得她真是有病。
当然,也可能是太在意发型的自己产生了幻觉。
广播里播放着八百米决赛的检录通知,叶慎安躬身系紧鞋带,在体委的召唤下快步跑了过去。再看一眼体委,他眼前蓦地一亮:“哪里来的帽子?”
体委意识到他是问自己头上那顶,美滋滋道:“刚在手工义卖那里买的,怎么样,好看吧?”
叶慎安摸了摸下巴,委婉道:“不错。”
其实根本不好看,甚至还有点儿辣眼睛。设计这顶泼墨帽的人说不定患有早期帕金森症,才能在上色时手抖得厉害,让绿色的色块看上去比其他任何颜色都刺眼。
头秃和头绿——叶慎安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后他痛下决心:“能不能把帽子借我戴一下?”
“什么意思?”
“就跑步的时候用一下。”
“为什么啊?”
“你知道‘鸿运当头’吗?”
“哈?”
叶慎安昧着良心指着帽子上的红色泼墨:“你看,这块儿是红色的,我有预感,如果戴着这顶帽子参赛,我搞不好能得第一……”
“这……”体委心动了,如果叶慎安跑了第一,就算是班级的荣誉,班级的荣誉,也等于他的荣誉。
犹豫片刻,他郑重地摘下了帽子,递给叶慎安:“那,希望我的帽子保佑你……加油吧!”
“哇!开始了!”
一声枪响,决赛选手全部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起跑线,林粤仗着身高优势,视线轻轻松松越过人潮,落到了叶慎安的……头上。
短短两场预赛的工夫,他究竟从哪里搞到了这么一顶花花绿绿的蠢帽子?林粤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克制地咳嗽了一声。
但其他观战的人可就远没有她这么含蓄了,好几个其他班的女生见到叶慎安这个浮夸到吊诡的造型,都捧腹大笑起来,笑罢,又情不自禁定睛多看了他几眼:“欸,不过他脸好像长得挺帅的。”
“皮肤好白,这么丑的帽子都没有让他显得丑,就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不过,我们年级有这么一号人吗?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就是刚才a组的第一名,剃了一个超级短的板寸,我看他估计是觉得发型太丑,不好意思了吧。”
“欲盖弥彰吗?好可爱哦!”
“简直呆萌!哈哈哈,我一会儿就去打听一下他的名字。”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难免叽叽喳喳,听见她们交谈的内容,林粤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皱成了一团——很烦啊!他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庭广众面前戴这么一顶帽子?那么蠢的样子,明明只给她一个人看到就好了。
不想再听那些恼人的议论声,林粤迅速收回视线,转身朝终点处走去。
此时场上的选手已经全部跑完了第一圈,暂时领先的第一集团一共包括四个人,叶慎安暂列第三。林粤来到拉起的终点彩带旁站定,抱着手臂,远远眺望着赛道的拐角——马上就到冲刺的时候了。
下午的阳光如火般炽烈,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第一个人率先冲过了拐角,紧接着第二个……是叶慎安!
林粤感觉攥紧的手心缓缓渗出了细汗,一个声音在嗓子里蠢蠢欲动着。她的目光好不容易越过前面的人群和终点裁判找到他,在那瞬间,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桎梏——“叶慎安加油!”
一波接一波的声浪,迅速将她的声音淹没。
三秒后,叶慎安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一直在旁边等着的许卫松稳稳地扶住了他,然后有越来越多的人拥上来,叶慎安很快被团团围住……
悬着的一颗心稳稳落地,林粤微笑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赛道。
他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吧,所以决赛之前看见她,才会露出那种厌烦的表情。不过既然拿了第一名,今天就勉为其难让他称心如意一下吧。
比赛结束后,叶慎安坐在跑道旁的草地上大口喘着气。
眼前的人越聚越多,体委甚至夸张地握住了他的手:“还真是‘鸿运当头’呢!”
叶慎安没力气搭腔,比画着要喝水,等许卫松把水递过来,他喝完,再拨开人群,才发现林粤已经不见了——明明他刚才看见她了啊!难道眼花了?
遍寻不着林粤的身影,倒是有个扎马尾的陌生女孩突然凑了过来:“你好,你是(2)班的叶慎安对吗?”
叶慎安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女孩清秀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樱粉:“嘿,你好,我是(4)班的班长……我叫孔诗雅。”
“啊?哦……”
一阵微妙的沉默,身旁的人暧昧地吹了几声口哨。
孔诗雅却意外镇定,不仅无视了口哨声,还俏皮地朝叶慎安眨了眨眼睛:“恭喜你啊,跑了第一名!还有……你戴帽子的样子真可爱!”
说完她嫣然一笑,转身一溜烟儿跑开了。
叶慎安听罢,微微一怔,立刻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扯了下来,然后转过头,看许卫松:“我手机呢?”
许卫松坏笑:“怎么,要追过去找人家要手机号?”
叶慎安一脸莫名:“什么鬼,我要打松鼠大作战!”
你还真是凭本事单身。
第二天的比赛日程只到上午,简单的闭幕式后,学校宣布下午放假半天。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各班的学生们纷纷涌回了自己的教室。leslie如常般交代完放假的注意事项,大手一挥:“放学吧。”
除了留下来做值日的学生,其他人很快散光了。
叶慎安今天不用做卫生,但许卫松要。见他要走,许卫松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看在我昨天尽心尽力给你做后勤的份儿上,你就等我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吧。”
叶慎安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好,我在体育中心等你。”
“干吗不在教室等我?”
“灰尘大!一会儿你弄完给我打电话。”
“好吧。”
差不多正午,远处林立的教学楼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仿佛被漆上了一层金色的清漆。因为是春天,一切都如此温柔。
叶慎安一双手虚虚地拢在眼前,视线滑过远处的实验楼、体育中心,最后落在篮球场边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怎么林粤还没走?明明刚才她是最早离开教室的那个,讲台上,leslie话音刚落,她便急急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他以为她有急事,没想到她是急着来树下乘凉……这人的爱好,还真不是一般独特。
叶慎安琢磨着得离她远一点,但一双脚却好像不太听使唤。人到了岔路口,方向一偏,直接朝篮球场的方向拐了过去。
算了,就当春游好了。
沿着宽广的道路一直往前走,叶慎安视野中的林粤逐渐放大,变得清晰起来。当他彻底看清她的脸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揉揉眼,瞪大,再揉了揉眼,叶慎安惊恐地露出了白日见鬼的表情——卧槽,林粤在哭?
林粤竟然在哭?!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几米开外的树下,林粤的一双瘦削的肩膀正在微微抖动着。看得出,她有努力克制情绪。但这种时候过分克制只会适得其反,反而显得她无比脆弱,一时间,她平日里嚣张的气焰统统遁了形,现在的她,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叶慎安摸了摸下巴,感觉有点儿愁。
要不干脆装瞎,扭头走掉?或者主动上前逗个乐,问她一句:“你是在为逝去的冬天悲鸣吗?”
这两种选择他都很擅长,但这两种,他今天都不想选。往日里林粤作威作福的样子如跑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渐渐的,他感觉恶向胆边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啊!
意识到这点,叶慎安心里有了决断,立刻加快脚步,朝林粤走了过去。
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林粤被这声音惊动,抬起头,这才发现,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人正朝自己走来——是叶慎安。
可他今天不是不值日吗?怎么现在还没回家?眼泪似乎影响了她大脑的运作,她努力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等她再回过神来,叶慎安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她连忙擦干眼泪,与他对视。
眼前的人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忽然间,唇角一勾:“别说,你哭起来,还挺好看。”
林粤错愕地张开嘴,第一次感到词穷。
看她吃瘪的样子,叶慎安毫不遮掩地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原来如此,叶慎安顿悟了。他终于知道林粤喜欢欺负自己的理由了——因为欺负人……真的很让人开心啊!
然而他精心设计的台词,却也只来得及编排到这里。感觉林粤看自己的神情越来越冷,他心头未免发虚,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好像是……但她也不是善茬不是吗?
可她却也从没在自己窘迫的时候落井下石……甚至还给自己递过纸巾,虽然那是个该死的误会……渐渐地,叶慎安开始后悔了。
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再装傻充愣,已经太迟了。面前的林粤已恢复了往昔的神情,骄傲的,镇定的,也许,还有很多冷淡。
她平静地看着他,声音里还夹杂着些许鼻音:“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叶慎安感觉心头狠狠被人拧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嗓子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直到林粤扭头离开,他还站在那里,站得好像一棵冬天的树。
人生第一次失眠,就这样献给了林粤。
一整晚,叶慎安辗转反侧,一闭上眼,林粤那张平静到令人揪心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眼前。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
很想这样说,却完全没有底气。归根结底,他不了解她,关于她的一切,他所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又有什么资本去争辩呢?而且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叶慎安便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下楼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出了上回打篮球受伤用剩下的冰袋。
就算有些事搞不清楚,但一句“对不起”的担当,他还是有的。
等不及司机来接自己,天一亮,叶慎安便一路小跑到小区外头打车了。
他已在心里编排了无数遍道歉的台词,但第一节课过去了,第二节课过去了……整个上午的课都结束了,林粤还是没有来。
他拉不下脸去问百事通许卫松林粤为什么还没有来,只好郁郁地趴在课桌上,时不时瞟一眼大门的方向。
饭点刚过,许多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走廊聊天,不知谁喊了声“叶慎安有人找”,叶慎安偏过头,就看见一个有点儿印象的面孔正扒着门框,好奇地往教室里张望。
他不由愣住……这不是(4)班的那个孔什么吗?
“嗨!叶慎安。”门外的孔诗雅已经在冲他挥手了。
叶慎安犹豫着,半天没有动。手伸进桌肚,摸到了早晨带来的那只冰袋,现在它已经软趴趴,湿漉漉了。
许卫松也看见了孔诗雅,隔着走道朝叶慎安嚷嚷:“人家在叫你呢,没听见吗?”
叶慎安烦躁地一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就你话多!”
走廊上人来人往,叶慎安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孔诗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连她叫什么都给忘了。
不过孔诗雅好像会读心术,指着自己的脸,笑眯眯道:“我是孔诗雅,你是不是忘了呀?”
叶慎安诚恳地点了点头。
孔诗雅乐了:“你这人真实诚。”
叶慎安蹙眉:“还行吧……你找我有事?”
“嗯,我听说你们班篮球打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和我们班组织一场友谊赛啊?”
叶慎安蒙了:“这种事,你该问我们体委啊,或者班长。”
不过,林粤今天不在就是了。
但孔诗雅却出乎意料是个直球妹,满不在乎地说:“可我就是想找你啊。”
“哈?”
“反正这事就先这么说着了啊,你帮我跟你们体委说一声呗!”
“等一下……”叶慎安刚要拒绝,就看见楼梯口处上来了个人,是林粤!
情急之下,他顾不上孔诗雅,回头直接冲着林粤大喊:“你等我一下!”
经过一晚的休整,现在林粤的脸上已找不到任何哭过的迹象,她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叶慎安,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孔诗雅,最后径自走向了教室。
什么态度!当他是空气?
叶慎安气坏了,连应酬孔诗雅的心情都没了,直接拉下脸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我们班的大闲人,打篮球纯粹图个高兴,对比赛什么的半毛钱兴趣都没有。你们班如果真想组织友谊赛,可以去问问隔壁(3)班,反正我不去。”
一口气说完,叶慎安扭头回了教室。
被撇下的孔诗雅苍白着一张脸,尴尬地杵在那儿,想发脾气,又不知道往哪里发。这人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
回到教室,叶慎安发现林粤已经在座位上坐下了,正低头在书包里翻着书。
经过她身边,他实在气不过,踹了她的课桌一脚。然而林粤硬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叶慎安一言不发,拐回自己的座位,从桌肚里抽出那只已经完全化冰的冰袋,连同上午喝空的可乐瓶一起,“啪”一下,都丢进了教室后头的垃圾桶里。
他今天算是明白了——其实林粤根本就不在意。她只是为少了一个可以戏弄的玩具感到愤怒,而不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