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将易点点领回小院,他与狗爷见面后会相拥而泣,促膝长谈,结果这货见着狗爷没有半分喜出望外,只张口吐露一个情真意切的字。“饿!”
天气愈发炎热,晚上蚊虫滋扰实在令人难眠,因此早上洗漱的陆尧还一脸慵懒模样,睡眼惺忪地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挠痒,大有对生活失去兴趣的失落感。易点点的出现令狗爷一愣,见是我领回来的,又用一双诧异的目光望向我,看得我浑身发毛,但又实在读不懂他眼神里所流露出的复杂情绪。“碰巧在街上遇到……然后……”然后后面的话我还没说出口,狗爷已经转身打水、生火,给见面就叫饿的易点点准备了一锅面条。我在修为晋进至二息修为,其实感知力提升不少,但在与易点点接触这短暂时间里,我并未探知到他的真灵水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隐藏了修为。介于很多高手强者都喜欢扮猪吃老虎,因此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好奇,以免引起对方的不适。比起我的小心翼翼,陆尧似乎一瞬间又寻到了别的乐趣,一扫前几日探查小院的说书先生时,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的阴霾。上下打量着身上挂着的各种乐器,陆尧呵呵笑道:“珞珈山的绝技不是奇门遁甲,占卜推星吗?怎么到了你这,成了吹拉弹唱的江湖艺人?”
易点点没有理他,更没有解释自己身上为何带了这么多的乐器,而是转头问我:“大黄在哪?”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大黄狗:“咯,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大黄。”
易点点凭借身中仅存的力气,吃力地放下身上的各类乐器,扶着孱弱的细腰瞅了好几眼大黄的模样,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黄毛发脏乱,体态愈显肥硕,长且密的绒毛已经结球,厚厚的污渍与灰尘粘黏在皮毛上,看着十分邋遢,躺在地上像极了一个泄了气的软趴趴肉球。由于大黄狗成天躺在地上,身上不但散发着一股异味,品相也让人不由失去挑逗的的想法。看到自己心念许久的大黄,易点点失望了,这一点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狗爷豢养的这条已经看不出毛发本来颜色的土狗,本就不入眼,比起阔宅大院里的贵妇们豢养的松狮,品相相差甚远,实在勾不起人多看一眼的兴趣。“如果你不说这是条狗,我能把它当成一头长毛猪。”
此话被大黄听了去,瞬间点燃了大黄的情绪。只见大黄一个激灵起身,瞬间狂吠不止。“汪汪!汪汪!”
见大黄跟自己泛起了脾气,易点点也不含糊,举起唢呐就要和大黄较量一翻。“我这唢呐一响,势必得送走个喘气的,你小时候在山上没吃的,忘了谁给你偷的羊奶?”
面对易点点的威胁,大黄竟真的不再吠叫,而且还谄媚地伸长了舌头,这下还疯狂地冲着他摇起尾巴。陆尧用油腻腻的面巾抹了一把余肿尚未消除的姑囔面颊,斜瞥着大黄道:“你整天冲着谁都摇尾巴,也不怕把你那根尾巴摇飞了!”
通晓人性的大黄才不管陆尧的话,继续摇动尾巴,慢慢靠近似曾相识的易点点。唤了唤似乎恢复些记忆,已经有几分老态龙钟迹象的大黄,饿得已经快要眼冒金星的易点点缓缓蹲了下来,想要伸手抚摸大黄的脑袋。“还记得我不?我就是珞珈山上无所不能的易点点,凡事都会那么一点的易点点!”
大黄靠近易点点不但越发激动,眼眶还闪烁起晶莹的泪珠,甚至有种想立马匍匐的虔诚之状。我从未见过大黄这么激动,陆尧与狗爷相处时间最久,显然也被大黄的举动给震惊了,双目有些错愕地打量着衣着破烂邋遢,面黄肌瘦还有些落魄的青年。狗爷特地煮了一锅清汤白面,他连锅一并端在小院石桌上,面汤浮着一点油花,寡淡得让人觉得乏味。陆尧翻了翻白眼,率先表明了自己绝不会染指这锅清汤寡水面的坚定态度,他一直很少吃狗爷做的东西,言语之中也曾多次表达过不满,可惜狗爷根本不理会他的感受,放盐从没个准度,吃他做饭能否下咽,全凭他的心情和天意。对于吃喝用度陆尧一直有着自己的品质要求,因为在他眼里,狗爷做的东西除了他自己和大黄不嫌弃,恐怕小院之中也只有我偶尔饿了会嘬两口,不至狗爷的劳动被忽视。见狗爷端上来一锅面,易点点毫不客气地直接抱起大铁锅,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整个埋进汤锅里,只见他吮吸着面条,几乎不见双腮咀嚼蠕动,面条直接被他吞咽至肚子里。易点点夸张地吃相令人瞧着有些像饿死鬼投胎,我见他风卷残云,囫囵吞咽面条,看得我顿时也生起一阵食欲。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一锅滚烫的面条连带汤水被易点点一扫而空,我和陆尧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大黄也看得愣愣地矗立着,完全呆木。“看来你是真饿了!”
乍一听狗爷这话感觉是废话,眼前的景象显而易见,一个人若非饿到前胸贴后背,能把一锅滚烫的面吞进肚子里,还喝了一大锅汤?但狗爷面色沉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有些耐人寻味。“我没放盐!”
易点点擦了擦嘴角,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失文雅,打了个饱嗝,顺了顺圆滚滚的肚皮道:“饿了三天了,我是偷偷下的山,听到一些有关师叔使剑传闻,一剑重回巅峰,我就立马溜出山门打探您的消息……”我心想,这是真饿了!狗爷难得今早没有喝酒,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没将酒葫芦挂在身上。往常狗爷清早睁开眼就得喝酒,酒葫芦不离身,可以说无酒不欢,但今天的举动却反常得让人意外。狗爷面色阴沉,语气忽的低沉下来。“老祖可好?”
“自师叔您离开珞珈山,老祖闭关不出,想必修为又晋进不少,多半已在天人实力上更近一步,接近小周天的造诣。”
狗爷随口这么一问,易点点却叙说得很认真:“山上现在一切事务都由师伯和储师兄打理,宗门一切安好,就等着师叔您能回归,到时咱们珞珈山实力看天下谁能小觑!”
似乎意识到什么,易点点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变化,我看他很是纠结,表情为难,想是意识到某些事某些人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狗爷无所谓道:“这里不是珞珈山,没人罚你,也没人能堵住你的嘴,想说什么就说吧!”
易点点心一横,当着我们的面对狗爷道:“自从您折剑下山之后,师娘搬进了圣堂!”
珞珈山的圣堂是供奉宗门历代掌门人的灵堂,而易点点口中的师娘正是狗爷的嫂嫂。当年狗爷之所以与自家老祖反目,便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嫂嫂,虽然这是在他兄长与东海执行宗门任务亡故后的事,但此时有悖伦理教化,为整个山门所不耻,狗爷也就是那个时候折剑,葬送了宝贵天赋浪迹天涯,直至沦落到卖身给陆尧当随从的地步。想起往事,狗爷不由唏嘘起来:“快十年了!”
易点点认真道:“不止十年,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年零三个月十一天,我是数着日子过来的,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师叔您能回归山门。”
“如果你背着宗门偷偷下山是希望我跟你过去,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无稽想法,回去是不可能的!”
狗爷的态度很明确,也不容置喙。“有什么不可能的,您能一剑重回昔日巅峰,跟儒道至圣郑太白掰手腕,与老祖重归于好,我觉得有可能!”
说着,易点点还撇了撇嘴:“您以前不是常说男人得能软能硬,能伸能缩嘛,怎么到了您这儿,又怂了呢?”
狗爷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只能在架势上唬唬人,已经没了当年的春风得意,何况如今山门之中人才辈出,你们也能独当一面!”
易点点义正言辞地反驳狗爷道:“储师兄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阎王叫我三更死,我偏偏二更自挂东南枝,旨在告诉阎王爷,咱们珞珈山的尿性就是不屈服!”
狗爷把目光投向大黄,似在征询它的意见:“你有脸回去?”
大黄沉默不语,一脸委屈且无奈的表情。陆尧见状,头一次没有捣乱,更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反常地加入到易点点的阵营,劝解起狗爷:“有珞珈山底蕴加持,您老方能与石头城的李承影一较高下,您若是没法将他挫败,我体内的幼蛟该如何逼出体内?”
这种问题我实在不好参与,对于狗爷的私事还是全凭他自己考虑,况且我的话不具备丝毫份量,也起不到任何的参考价值。好不容易找到狗爷,易点点自然不会放过游说狗爷回归山门的机会,他对此也表现得极为耐心,大概这次下山也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是这方院落本就狭小,这回又多了一个人,不知桃柳巷还会爆发怎样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