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城飘着冬雨的时节,带着蒋眠身份证回到广安的关灵均,跟着陆桥去了距离广安几百公里一个叫叶山村的地方。陆桥的外公就是在那村子里长大的,村里至今还留有他家里的老宅子。陆桥之所以带关灵均来这里,只因关灵均说,两人在一起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打扰陆桥。
被关灵均追了五年,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也不想再耽误她的陆桥答应了她。他在一个下午带着关灵均买了车票,两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上了一辆拖拉机,才来到这里。
一切都安稳下来,关灵均在附近的工厂找了一份工作,病好一些的陆桥则跑到当地的小学当义务老师。
关灵均拿了第一个月的薪水正是圣诞节前,她买了好多菜,陆桥做了一大桌的吃的,两人吃饱喝足,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因为喝了酒,有些微醺的关灵均问陆桥:“咱们现在算什么?男耕女织,神仙眷侣?”
“逃亡在外,无家可归。”
“你别这么悲观行不行,我觉得这地儿挺好的,虽然没什么人,大家也都不富裕,但是活得多轻松、多自在,谁也不会为了那点钱争得头破血流。”
“可在你看来的好生活,对他们来说却注定是穷困潦倒的。”
放下手里的酒杯,被他的口气气得坐起来的关灵均道:“穷困潦倒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还有一句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关灵均,你还小,人生真的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儿,还有许多东西是你看不到,别人又不想让你知道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拒绝你的好,如果拒绝了,一定是有原因的。”
陆桥说那话的时候眸子望着天,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陆家的院子里一家人聚在一起烤着肉。高兴的陆父拿出了去非洲出差时买的非洲鼓,小院子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就在最高兴的时候,一个男人敲响了陆家的门,之后他再没见过他爸。
扭头去看关灵均,她五官清秀漂亮,和当年带走他爸的人长着近乎相似的眉眼。可是当年带她回家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关驰的女儿。
似乎就是命中注定,在他们相见之前已经有了那样的交集,所以对陆桥来说,无论关灵均对他多好,又爱他爱到忘了自己,他能对这女孩做的也只有拒绝。他心里没有对关灵均的恨意,也不想把曾经的故事讲给她,要大家彼此难看,他只能怀着秘密,一再拒绝她的好意。他相信,总有一天,当这姑娘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时,她会因为太疼而离开。而对他来说,那样的心思,算是他对关驰小小的报复。
关灵均没有因为那样一句没来由的话就闭嘴道:“那你有什么原因,是我长得不漂亮,还是咱们有世仇,八百年前,我们家杀过你全家?”
“你又开始胡说了,我去睡觉了。”
拉住路过自己的陆桥,关灵均顺势环住他的腰道:“陆桥,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告诉我,你得让我知道,你对我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你身不由己。”
“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鞋厂。”
陆桥一说鞋厂,还是人生中第一次打工的关灵均就皱起眉头,她一扫刚刚两人之间的压抑,长叹吐槽:“别提鞋厂,连鞋都别提,我穿鞋带穿得都快吐了。”
“你知足吧,总比教一帮操着口音的小孩念abc的强。”
想到那帮小孩上陆桥英语课念英文的样子,关灵均笑得前仰后合。
她终于高兴起来,陆桥也放心地回屋休息,关灵均则依旧留在院子里,因为晚餐的时候喝了一些酒,没睡意的她拿着手机玩,看到自己的手机,她想到蒋眠。
想到蒋眠,关灵均突然有点想那傻呆呆的姑娘,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回家了吗?看到继母带来的妹妹了吗?而陈蔚那个白痴又是否已经知道蒋眠喜欢他?
关灵均想起蒋眠的夜里,蒋眠正坐火车回家,虽然蒋山来电话一直在说她学业忙,不要她回来祭拜母亲,但蒋眠还是请了假回家。
下火车已经是隔天早上,雾气蒙蒙的车站并不见熟悉的蒋山,蒋眠打车回家属院,因为匆忙没带钥匙的她只能敲门。
好久才有人来开门,却不是蒋山也不是陈梅,而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子。
“你是谁?”
“我是蒋眠,你是陈阿姨的女儿?”
并不像蒋眠一样礼貌地打招呼,叫向悠然的女孩上下打量了蒋眠一眼道:“你就是蒋眠啊,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
对方出言不逊,蒋眠也没再客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美女,我爸爸和陈阿姨呢?”
“出去了,今儿不是你妈忌日吗。我妈说得好好准备准备,省得落人话柄。”
因为从小是跟开出租车的爸爸长大的,向悠然说话能噎死人,蒋眠本来也不怎么善言辞,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怎么回答。向悠然见她不说话,又回了卧室睡觉,而那卧室原本是蒋眠的。
一个人站在客厅,不过两个多月没回来,家就完全变样子了,沙发换了,墙上父女两人的合影换成了婚纱照,就连鞋柜里原本属于她的拖鞋都不见了。
站在客厅正中,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环境,蒋眠突然觉得她本不该回来的。一个人待到八点多,蒋山和陈梅回来,因为蒋眠回来之前没打招呼,见她在家,蒋山一愣。
看着面前因为车祸消瘦了不少的蒋山,蒋眠道:“爸,我回来看看妈妈。”
“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我好去……”
因为激动,蒋山说得结结巴巴,陈梅也道:“是啊,早点说我们也好有准备,你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坐下说。悠然呢,还没起来?我去叫她。”
蒋眠看着陈梅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旁的蒋山道:“悠然爸爸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你陈阿姨把她……”
“我没事儿,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爸对不起你。”
“父女之间说什么对不起,你对我够好的了,我说丢了手机你立刻打钱来让我买新的,我同学都超羡慕我。你别这么含着眼泪看我,我还没吃早饭,给我煮碗面。”
“好……你等着。”
蒋山进厨房,蒋眠去卧室拿她的东西,走到门口,就听陈梅低声呵斥向悠然:“蒋眠回来,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
“没电不会充,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好有个准备,不然我干吗把你接这儿来住?”
“谁让你不给我买新手机,我早就说我手机坏了,没准备活该。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还得给你当间谍。”
说着,向悠然开门出了卧室,正和蒋眠撞见,看了蒋眠一眼,霸道的女孩白了她一眼,而追她出来的陈梅见到蒋眠,尴尬一笑。
完全不知道客厅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在厨房做饭的蒋山听到客厅的声音,探出头问向悠然要不要吃点面。
不像对妈妈一样霸道,也不像对蒋眠一样充满敌意,她对蒋山道:“谢谢蒋叔叔,我正好也饿了。”
后来蒋眠才知道,向悠然之所以对蒋山那么礼貌,完全是蒋山对她提的要求来者不拒,而没给她换新手机也是因为陈梅不许,所以相比这位继父,向悠然更讨厌她妈。
两个孩子吃过早饭,蒋山打车带蒋眠去山里给她妈妈扫墓,父女俩在山上待到中午才下来,回家时陈梅已经做好一桌子饭,向悠然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三人吃了午饭,因为蒋眠下午就要回去,蒋山执意带她去买几件冬天穿的衣服。父女俩去商场的路上,也想给蒋山买点东西的蒋眠打开钱包,本想看看有多少预算,可一打开,才发现钱包早空了。
她清楚地记得打车回家的时候包里还有几百元,那些钱里面有校报给她的稿费,也有她在外写东西赚的钱。而钱包她一直贴身放着,只是跟蒋山去祭拜母亲的时候,她放在了家里。
陈梅不会拿这些钱,蒋山更不会,能拿的只有向悠然。她料定在这种尴尬的关系里,蒋眠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即便蒋眠会说,以她的牙尖嘴利也一定会死不承认,可蒋眠却不想干吃这种哑巴亏。
去商场转了一小圈,蒋眠买了一件外套,又要蒋山给向悠然买了一件。父女俩回家,蒋眠以买了衣服为由要陈梅把向悠然叫回家。拿了钱正在商场看手机的向悠然本来不想回去,但陈母说,蒋山给她买了一件nike的外套,她才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等着她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蒋眠的一个下马威。
后来想起那一天,再看蒋眠之后所走的路,向悠然唯一的感慨就是:真正厉害的人绝不会先对人龇牙,越是先龇牙的越是纸老虎,真老虎都是伺机而动,然后一口咬住你的喉咙,让你动弹不得,知道到底是谁厉害。
向悠然回到家,蒋眠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把外套给她,又给了她一个红包,才道:“外套是爸爸买的,红包是我给你的。陈阿姨说你比我小,我是姐姐,作为姐姐,这红包是我给你的见面礼,钱不多,但是一番心意。”
蒋眠的话说出口,向悠然就知道她发现钱丢了的事儿了,可是她没想到蒋眠会这么处理。现在大人都在,如果她当众说红包里面没钱,两个人都难堪。
尴尬地收下这个红包,向悠然突然抱住蒋眠道:“谢谢姐姐。”可两人凑在一起、从小还没吃过这种亏的她小声和蒋眠私语:“你等着。”
之后蒋山送蒋眠去火车站。
车是下午三点出发的,当天夜里到江城,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正靠在车厢座位上看书的蒋眠突然接到了江河的电话。
还是之前生病时见过的江河问蒋眠:“蒋眠,我是江河,你还记得我吗,你在学校吗?我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
“啊,我在火车上,要十点才会到江城,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明早飞北京,你在哪个车站,我去接你。”
晚上下火车,出了站台,蒋眠就看到了江河。入冬他穿了一件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手织的红围巾,整个人挺拔帅气。看到蒋眠,江河迎上来帮她提了行李,然后把她带到停车场。
两人坐进车里,江河开了暖气,把刚买的还热着的牛奶递给蒋眠,道:“我不知道你吃没吃饭,就买了这些。”
“不用,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都吃了。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只要能办到,我一定义不容辞。”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让你帮我转交一些东西给一个人。”
“给谁?”
“温荨。”
听到温荨,蒋眠一呆,看着江河的她满脑子都是之前和傅思睿吃饭时,他说的那个故事,和温荨分手的是个很牛的人,是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