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颐对于自己的事总是漫不经心,但对待沈清棠的事却是一丝不苟。
巨大的红木浴桶放在房间内,旁边的矮几上搁着精致的干花,皂角和雪白的毛巾。
沈清棠看了一眼这摆设,不由得莞尔——也不知道这又是秦颐去哪个酒楼或者客栈偷学来的。
若不是早上他看了厨房,可能还真的要以为秦颐就是个精致男孩。
解开衣裳,沈清棠赤着雪白的足,缓缓踏入了温热的水中,将自己整个人都浸了进去。
温热的水流瞬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了起来,一下子就抚平了沈清棠白日因为劳累而有些紧绷的经络。
这时沈清棠鼻翼翕张,又嗅到了几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闭上眼,仔细分辨了一番,便分辨出来这几样都是益气活血的药物。
沈清棠薄唇微微勾起。
秦颐真的是用心了。
泡了一会,沈清棠便悄悄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感觉秦颐应该不在外面,沈清棠思索了片刻,就借着这药浴的药性重新开始尝试着凝聚体内的真气……
药浴催活了沈清棠淤堵已久的经脉,再加上昨日秦颐又留了一丝真气拖在沈清棠的脉门中,沈清棠这次运转真气的时候,明显比上次还要轻松不少。
七心海棠沉积的药性便继续吸收,沈清棠体内凝聚的真气也愈来愈不松散,渐渐地开始向丹田汇聚了。
沈清棠心头微喜,愈发屏息凝神。
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几股细线一般的热流慢慢在他丹田内凝聚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清棠丹田处那一股真气越来越凝实,却又逐渐躁动起来。
沈清棠睫毛微颤,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能压制这股真气了。
忽然,他在某一刻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挥——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真气激射而出,竟是一下子把沈清棠面前的浴桶射穿了一个洞!
沈清棠也在这时一下子被这股力给震得仰倒在了浴桶边缘,喘息不止。
片刻之后,沈清棠挣扎着抬起眼,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动,看着面前浴桶被自己射穿的那个大洞,显然也被震惊到了。
他居然,成功了?
他……能够操控真气了?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修炼,可以逐渐摆脱一个作为病秧子普通人的命运?
沈清棠头一次,掩饰不住自己眸中的兴奋和喜悦。
可过了一会,沈清棠就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那被他射穿了一个大洞的浴桶正在哗啦啦朝外流水,淌了一地,都快漏完了。
沈清棠:……
沈清棠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缓缓伸手抚上了那红木浴桶破了个大洞的边缘,正想着秦颐要是知道花大价钱买的新浴桶就这么被他霍霍了会不会很生气,门外竟然就恰到好处地响起了秦颐的清淡嗓音。
“你洗完了么?”
沈清棠心头一跳,正想答应‘没事’,结果就听到秦颐说:“你衣服没拿,我给你送进来。”
沈清棠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就想说不用,大门吱呀一声轻响,已经被推开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秦颐的脚步声。
头一次,沈清棠觉得脸颊发烫,耳根也发烫,好在隔着一层屏风,他看不到秦颐,秦颐也看不见他。他只能默默把自己往快漏光水的浴桶里沉了一点,犹豫地思索着等会出去了该用什么样的理由道歉。
可沈清棠不知道,隔着一层屏风,秦颐虽然看不到沈清棠和浴桶,但却能看到那从屏风下面漫出的一地水流。
秦颐修长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了进去。
沈清棠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秦颐放下衣服离开,结果冷不丁就对上了站在浴桶后静静看着这边的秦颐面具后那一双赤色的平静眸子。
沈清棠:………………
沈清棠第一反应并不是惊慌地遮住身体,反而是有些懊悔地往温水所剩无几的浴桶里缩了缩,垂着眼,低声歉疚地道:“兰庭,我真不是故意的——”
然后,沈清棠就听到秦颐似是极为无奈地淡淡叹了口气。
“你这么等着,那洞就能自己补上么?”
沈清棠面上微微一热,忍不住想辩解。
结果一道柔软的白影就从他头顶落下,同时,一双温热的手臂抄水而起,水花轻溅,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从浴桶中抱了起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雪白里衣,沈清棠这一次明确地感受到了秦颐手臂和胸膛的温度,还隐约带着一点蓬勃的跳动感。
真的好暖啊……
秦颐目不斜视,抱着沈清棠从屏风后转了出去。
午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悄悄吹过两人的衣摆。
但靠在秦颐的怀里,沈清棠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这时他慢慢回过神来,虽然耳后和雪白的脸颊上仍是有些发热,却明显没有方才的羞赧意味了。
他只觉得,秦颐好好。
让他很安心。
想到这,沈清棠不由得淡淡一笑,便主动伸手轻轻揽住了秦颐的脖颈。
谁料这时,秦颐的步子顿住了。
沈清棠:?
沈清棠有些疑惑和试探地抬起头,正巧秦颐也低下了头。
四目相对,沈清棠先略带歉意地垂了眼,轻声道:“浴桶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想隐瞒,只是方才一时紧张——”
“现在知道承认了?”秦颐忽然淡淡打断了沈清棠的话。
沈清棠愕然。
“方才若不是我进来,你是打算抱着它过夜么?”
沈清棠:我不是,我没有……
可这时他静静看了一眼秦颐有些严厉甚至责备的眼神,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由得一点点抿起了唇,心里甚至还有点委屈。
刚刚为什么那么好,现在又来怪他?
秦颐把沈清棠所有细节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中,可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你既然嫁给了我——”
沈清棠心头微微一跳,终于再次抬起头,看向秦颐。
秦颐跟他澄澈又带着几分疑惑的黑玉般的眸子对视,过了好一会,秦颐再次平静地道:“你既然嫁给了我,就用不着这么小心。”
“我——没那么小心眼。”
“你真的觉得我会把一个浴桶看得比人重要么?”
凝视着秦颐那赤色又带着几分严肃的双眸,听着秦颐说着他有些笨拙却十分认真的解释,沈清棠微微湿润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过了许久,他心头有一股柔软的温暖慢慢涌了出来。
原来,秦颐是这么想的啊……
想到这,沈清棠眉眼微弯,唇角噙了一丝淡笑,静静道:“看来我们都误会了。”
秦颐:?
沈清棠抿了抿唇,低头靠在了秦颐的胸口,轻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并不是那么想你的。”
秦颐没有说话。
但他的心跳却慢慢快了几分。
沈清棠隔着那温热的胸膛,听着秦颐略略加速的心跳,又淡淡笑了笑,才解释道:“我其实也没打算隐瞒,只是觉得好丢脸……”
“想着,等洗完了出来再跟你解释。”
“是你误会我了。”
过了许久,秦颐的嗓音在沈清棠头顶静静响起。
“我不这么觉得。”
“一点也不丢脸。”
沈清棠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埋在秦颐怀中低低“嗯”了一声。
·
烛火摇曳,沈清棠穿着柔软雪白的里衣,偎在温暖的被褥内。
秦颐在一旁背对着沈清棠宽衣。
秦颐把那一身黑色的劲装脱下,露出了只着玄色内袍,肩宽腰细,修长柔韧的身材,接着再把衣服分别挂在一旁的龙首架上。
注视着这一幕,沈清棠心头一动,忽然便笑了笑,轻声道:“兰庭。”
秦颐放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有事?”
沈清棠再次放低了嗓音,用一种说悄悄话般的语调温柔地道:“今晚到床上来睡吧。”
秦颐:……
“我有话同你讲。”沈清棠又补充了一句。
秦颐沉默了许久,没转身,只道:“在这也能讲。”
沈清棠眉头微微一挑:“你要是不上来,我就不讲了。”
秦颐:……
最终秦颐淡淡丢下一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片刻之后,他也不脱剩下的内袍,便径直和衣躺上了床。
沈清棠见状,觉得这样有点赌气的秦颐分外生动可爱,不动声色地悄然一笑,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被子,分给了秦颐一点。
秦颐看着递到面前的被褥,哑然又无奈。
可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沈清棠这样温柔的攻势,沉默了半晌,秦颐还是一声不吭地盖上了沈清棠递过来的半边被子。
只是两人中间仍旧隔着一个手指长的距离,彼此的体温都完全感觉不到。
可这对于沈清棠来说,已经是很大很好的转变了。
这时他淡淡笑了笑,便轻声道:“熄灯吧。”
秦颐微微一僵,眉头皱了皱:“你不是有话同我讲?”
沈清棠:“熄了灯,气氛好。”
秦颐:……
少顷,嗤嗤两声轻响,屋子里彻底黑了下来。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熄了灯,可当屋子黑下来的那一瞬间,沈清棠就觉得世界仿佛都悄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他闭了闭眼,十分舒服地轻轻呼出一口气,便柔声道:“兰庭,其实我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秦颐没说话,但沈清棠能感觉到他在听。
过了一会,沈清棠轻轻说:“我可以修炼了。”
黑暗中,赤色的眸子里略微燃起一丝光,又很快被遮掩了过去。
沈清棠感受着秦颐的动静,默默一笑:“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秦颐骤然睁开眼:……
感受着秦颐古怪的情绪,沈清棠忽然就侧过头,微笑着看着秦颐有些僵硬淡漠的侧脸,轻声道:“兰庭,你不问我为什么瞒着你么?”
秦颐赤色的瞳眸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接着他就看向了沈清棠。
看了好一会,秦颐道:“这是你的事,你想说便说。”
这句话若是旁人听了,或许觉得秦颐这人不识好歹,但沈清棠却莫名明白秦颐的意思。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冷淡,却给了沈清棠最大的尊重。
这是沈清棠自己的事,他想说就可以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想到这,沈清棠忽然试探着伸出手,从被窝下静静摸索着拉住了秦颐的手。
秦颐的手略带粗糙,但手指修长有力,而沈清棠的手指则是温软细腻,宛如软玉凝脂一般,二者相触,顿时引起一阵过电一般浅浅的酥麻触感。
秦颐:!
秦颐的温热发烫的手指在这一瞬间就要移开,却又被沈清棠一把攥住了。
沈清棠噙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慢慢握紧了秦颐的手,语气轻柔又极为耐心地道:“兰庭,你方才也说了。”
“既然我都嫁给你了——”
“我们便是一家人。”
“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把你的事都告诉我。”
“你说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带着极为温柔却又让人难以拒绝的意味在里面。
秦颐被沈清棠握着的手原本还紧绷着,似乎想要挣脱开去。
可听到沈清棠最后两句话,他又慢慢安静了下来,一点点放松了手指,任由沈清棠抓着他的手。
感受着秦颐的变化,沈清棠心头柔软极了,他正想再追问一下,秦颐却忽然又将手抽了出去。
沈清棠愕然。
可下一瞬,秦颐那温热的手臂就从后方绕了过来,浅浅揽了一下沈清棠的肩头。
“别想太多,休息吧。”
有点别扭,似乎还带了几分窘迫。
沈清棠忍不住想笑,却又还是克制住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所以沈清棠这会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凑近了一点,温声道:“兰庭,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秦颐:……
“休息了。”秦颐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你不愿意?”沈清棠沉默了一会,语气似乎带了三分失落。
秦颐眉心微不可闻地跳了一下。
最终,他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用恰恰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极低声音,很浅很短地道:“没有。”
没有不愿意,那就是愿意了。
虽然秦颐有点别扭,但能得到这个结果也是极好的。
沈清棠悄然一笑。
若是燃着灯,就能看到他此刻面上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美,都要温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