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黎长风这句话的一瞬间,宫拂羽是有那么一丝动摇的。
可凝视着黎长风平静如水的表情,宫拂羽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对一根木头抱有幻想了。
低低笑了一声,宫拂羽将头重新埋回到了手臂上,冷冷道:“滚出去。”
黎长风端着果盘的手微不可闻地一颤,但最终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放下果盘就转身走了。
偌大的洞府内只剩下宫拂羽一人,微冷的风吹进来,吹在他身上就像是吹在他心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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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黎长风一个人静静立在剑炉前,剑炉的火光照在他冷白清俊的面容上,却照不出一丝温暖。
过了半晌,他悄无声息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水晶瓶,里面装着一棵闪烁着荧光的嫩绿小草,此刻那小草的光闪闪烁烁,明亮至极。
黎长风有些动摇了,他忍不住想去打开那水晶瓶的盖子。
可最终,他又仅仅只是攥紧了掌中的水晶瓶。
因为宫明泽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畔再次响了起来。
“魅族叛乱已定,但余孽还未全部清除,拂羽可能会有危险,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该好好保护他,而不是想着去转什么有情道。”
“我并非手眼通天之人,远在天寰,护不了拂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黎长风此时想起这四个字,仍是觉得余音袅袅在他耳中震荡。
想了很久,他又把那装着情根的水晶瓶放了回去。
无论如何,他不想宫拂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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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时候,人总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黎长风一个没盯紧,宫拂羽就离开了青玉剑宗。
其实是宫拂羽收到了来自他舅舅的一封信,说是要告诉他母妃的真正死因。
悬崖之上,夜风猎猎,宫拂羽看着不远处立在悬崖边的黑衣人,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但他还是低声道:“舅舅。”
“你来了。”一个无比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宫拂羽听着这沙哑的嗓音,心头没来由的一堵,然后他便轻声问:“舅舅您说我母妃的死是另有缘由,那缘由是什么?”
“是什么?”黑衣人忽然冷冷一笑,接着他眸中便绽放出一点极为怨憎和愤恨的光。
“是为了你啊!”黑衣人哑声咆哮道。
“若不是她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出卖了我族的秘密,我们怎么会败得那么快!”
宫拂羽:?!
听着黑衣人的话,宫拂羽心头大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一袭黑衣便悄然欺身而上,准备抓住他!
宫拂羽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真实目的,急忙想要后退,但对方是元婴,自己才筑基,根本没办法打!
眼看着一股浓重的威压已经当头罩下,宫拂羽瞳孔收缩,正想要绝望地闭上眼,一道凛冽的剑光忽然从后方射出,一剑就击穿了那元婴布下的禁制!
宫拂羽得了喘息之机,瞬间后掠了几步,下一瞬,一只熟悉的,带着剑茧的手就抓住了他修长细腻的手掌,低声道:“走!”
宫拂羽缓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黎长风那还是平静无波的黑湛双眸,一时间心头一更,竟是有些发酸。
黎长风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带着宫拂羽,几个呼吸之间便飞掠出去数十丈。
然而那元婴高手却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开。
黎长风虽然只是金丹,但剑修本就更能打,只是他此刻带了一个宫拂羽,又没办法将那高手引入青玉剑宗之内,只能拼命地在密林之中疯狂穿行。
毕竟若是动用青玉剑宗的力量抓捕了这魅族,消息一定会传出去——魅族之人前来寻找宫拂羽,这样的消息传到天寰,只要有人稍微添油加醋些,便是死罪。
那元婴原本还有些畏惧黎长风,可在看到黎长风逃跑的路径时,他眸光冷冷闪动片刻,也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那元婴便肆无忌惮地追了上来。
并径直将黎长风和宫拂羽逼到了另一处陡峭的山崖旁。
“把宫拂羽交给我,我饶你一命,否则,我先杀了你,再抓走那小子。”
元婴这句话一出口,黎长风就感觉自己掌心握住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
而他们身后,已经退无可退。
黎长风沉默了片刻,却在这无比紧张的时候淡淡笑了笑。
然后他就在宫拂羽有些诧异的神情里迅速在宫拂羽身上下了一道禁制,将宫拂羽往一旁一推,自己则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从容迎了上去。
那一次黎长风是怎么赢的,他自己记不太清了,甚至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诧异。
那一次他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法宝,并燃烧了将近七成精血,将那元婴斩落在剑下,自己则是失去了力气,慢慢跪倒了下去。
他的眼前都是血,呼吸里也都溢满了血腥气。
在最后神智模糊的那一瞬,他看到解开禁制的宫拂羽朝他扑了过来,满脸是泪,修长如玉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了他的脸。
然后,宫拂羽便咬破舌尖,吻上了黎长风那冰冷的唇,将心头血,慢慢给黎长风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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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黎长风终于醒来。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宫明泽,而不是宫拂羽。
宫明泽这时神情凝重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黎长风看到宫明泽的表情,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反而又淡淡笑了一笑。
“我没关系的。”他沙哑地道。
在他燃烧精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未来或许都不可能再进阶了,甚至连稳住金丹都很勉强。
可是他不后悔。
宫明泽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同掌门说了,永久保留你的长老之位,你不必担心。”
黎长风看着宫明泽的眼神,这时仿佛又十分聪明了,他静静问:“需要我做什么?”
宫明泽拿出了一个瓷瓶。
黎长风:“忘情水?”
宫明泽摇摇头:“只是改变一些拂羽的记忆,他太聪明,给他喝忘情水他很快就会怀疑的。”
黎长风几乎没有犹豫,就吃力地伸手接过了那个瓷瓶。
宫明泽看到这一幕,竟然有些许不忍,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阻拦,只道:“我七日后就走。”
黎长风目光平静:“好,七日之内,我会想办法让拂羽喝下这水的。”
宫明泽走了。
黎长风握着那瓷瓶,静静凝视着头顶的石梁,在床上躺了许久。
过了许久,他眼睫一颤,才从茫然中慢慢回过神来。
接着,他便伸手去摸储物戒。
既然只剩七日,那就……让他好好放纵一次吧。
可偏偏这一次,黎长风摸了个空。
在对上元婴大能的时候,黎长风没有丝毫畏惧和绝望,可在这一刻他却一个激灵,宛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冰水。
他的储物戒呢?!
他的情根呢?!
黎长风将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都没有再找到储物戒,这时他竟然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其实储物戒丢了这件事,是合情合理的。
当时他杀那元婴,爆光了所有的法宝,连剑也折断了。
储物戒想必也碎了,或是被遗落了。
只是为什么会这么巧?
黎长风红着眼,紧紧攥着床单,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巧?
后来他想,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想吃天鹅肉的癞□□,所以要惩罚癞□□,彻底把他打回原形。
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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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此之前,黎长风还是品尝到了一点微弱的甜头。
他还有七天。
这七天,宫拂羽就一直陪着他。
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看夕阳,给他做菜,帮他按摩。
即便黎长风已经失去了情根,他在看到宫拂羽冲他笑的时候也还是觉得有些高兴。八壹中文網
只是这高兴隔了一层薄薄的布,触之也不可及。
而且此刻的黎长风在看到宫拂羽那雪白明丽的笑容时,忍不住就自嘲地想,你现在是个没有前途的废人,连情根都没了,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宫拂羽似乎也觉察到了黎长风的情绪,他这时就抱着黎长风的肩膀,静静道:“没关系,以后我好好修炼,等我比师尊你厉害了,我保护师尊。”
黎长风一颗快要干枯的心在这一刻,缓缓地跳动了一下。
在最后的一天夜里,黎长风亲自准备了一壶酒,给宫拂羽斟了一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黎长风先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宫拂羽也一饮而尽。
头一次,黎长风主动走了过来,他低头,揽住宫拂羽的肩膀,吻上了宫拂羽的唇。
即便他现在没有情根,不知道什么叫做冲动,但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应该这么做一次。
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宫拂羽也没想到黎长风会突然吻他,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颤,便带着一点害羞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
光华静静散开,有回忆在宫拂羽的脑海中悄然被扭曲,改变,抹除……
他忘了自己的母妃,也忘了魅族的叛乱,甚至连跟黎长风一起的记忆都消失了不少。
只记得一点,那就是黎长风抛弃他了。
所有最痛苦最深刻的记忆,全被埋藏下去。
一个受了情伤,放浪形骸的纨绔贵公子,就这么重新出生了。
黎长风在看到这样的宫拂羽时,他第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但当宫拂羽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恨恨离开的时候,黎长风不自觉垂了眸,淡淡笑了一下。
这样就好。
讨厌比起爱或恨来,都太轻松了,轻松得甚至让人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