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见到崔俣很开心,为其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担心而满足,可当崔俣郑重其事,不容拒绝要脱他衣服察看伤口时,他又不愿意了。
玩笑归玩笑,闹归闹,他并不想真以这种方式博取崔俣关爱。他是男人,还是大志在胸,下过决定护好看兔子永生的男人,怎么可以表现的脆弱?
而且崔俣真的心疼了怎么办?
他不想被崔俣当成没长大的孩子,更不想看到崔俣难过的眼神。
“我没事……真没事!”他握紧衣襟领口,躲着崔俣的手。他担心伤到崔俣,不敢动作太猛太快,又因好不容易重新见面,不想跃窗而逃,是以躲的相当狼狈。
“站住!你给我站住!让我看看怎么了?”
崔俣追着他在不怎么大的房间里跑,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还碰倒了很多东西。
可杨暄就是不停:“你别追了!你不追我就站住!”
崔俣怒:“你站住我不就不追了!”末了又担心杨暄的伤,“你可消停点!伤口裂了疼死你啊!”
杨暄也在担心崔俣:“你才该慢点跑,回头摔着了还得我扶,喘不过气还得我给你度!”
二人同时停住,彼此对视,表情一样的……一言难尽。转而,又一起笑了,胸膛鼓动,非常大声。
崔俣扶着墙捂着肚子:“哈哈哈哈你好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娘子,还捂着衣领跑——哈哈哈哈!”
杨暄放开手,拍打拍打衣襟,也笑:“你去外面看瞧瞧,哪有你这样的恶霸?怕是还没扮上,小娘子就主动靠上去了!”
“哈哈哈哈还给我度气,我才不要!小娘子身娇体软香喷喷,才不是你这样眉眼桀骜凶巴巴的熊孩子!”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这样的小娘子香不香?”
杨暄话说完,还学着戏台上花旦的眼神,朝崔俣飞了个眼,试图表现‘风情万种’,结果硬件条件不允许,因本身眉眼太过凌厉霸气,这个飞眼好似在瞪人,若有孩童在他面前,准保吓哭。
崔俣腰还未直起,被这番表演刺激的更直不起了,笑的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
本朝太子啊!这么放飞自我真的好么!
半晌,崔俣终于停下来,缓过劲,杨暄已经快手快脚,把房间里刚刚碰倒的东西扶起还原了。
崔俣默默抚额,本朝太子,这么勤快熟于打扫屋子伺候人真的好么!
“沙三啊,你歇一歇,这些一会儿蓝桥会来收拾。”
杨暄一听蓝桥名字动作更快:“没事,我比他快。”
照顾好看兔子,他早习惯,并很享受,恨不得所以崔俣贴身的事,包括洗澡穿衣都由他来,非常不喜欢别人抢!尤其那个笨蛋小厮!
崔俣小心引导:“你看啊……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点小事……不如交给下面人,嗯?”
杨暄头也不抬:“你也说是小事了,没事,你坐着别动,我一下就收拾好了。”
崔俣:……他是不是把太子引导到了不得了的方向?
他却不知道,其实杨暄只是在他这里才会这样,出了这道门,不在他身边,杨暄才懒的动。
崔俣倒有心帮忙,不想太子为自己操劳,可惜方才运动太多,哪怕平静下来,仍然腿脚无力腰背酸软,使不上劲啊!
就这样,崔俣面色复杂的看着杨暄把一切收拾好,却连口水都没法给他。蓝桥那个泡茶的不知道泡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
杨暄却不在意,掀开袍角,坐在崔俣对面:“你最近……还好么?”
“挺好。”崔俣笑笑,指着他左边肩臂,“所以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伤了么?”
杨暄神色一僵。竟然还没忘!
他都那么不要脸倾情表演小娘子了,这兔子竟还能找回这话题!
时至此刻,崔俣也察觉到杨暄别扭了。熊孩子成长过程中难免有这种时期,喜欢逞强又不好意思么。他也不想伤杨暄面子,便迂回了一下:“不然这样,你自己将衣服褪下一点,让我看一眼你的伤,一眼就行。”
杨暄想想,点了点头,反正他速度快,崔俣看不到太多!
他把手放到衣领上,却没立刻动。
崔俣直直的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跟两军对峙似的。
突然,崔俣眼睛略酸欲眨眼的时候,杨暄动了。他迅速扒下衣领往左肩下方一扯,又迅速拉回来,速度快的,比一弹指顷还一弹指顷。
是时阳光正好,光线正炽,哪怕崔俣目力不及,也能清清楚楚看到。
杨暄伤在肩膀下面一点,手臂上方的位置,因上面缠了层层纱布,具体多大多重看不出来,但纱布上没什么血迹……
“什么时辰换的药?”
杨暄下意识答:“今晨卯时。”
崔俣心下算了算,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伤处未渗血,哪怕伤势很重,也是曾经,现下应该快好了。可尽管如此,他投向杨暄的目光还是充满心疼。又受伤了,这孩子真是多苦多难啊。
杨暄不免叹息。这次的伤,其实真是看着重,并没多大事,只是皮外伤,他用的伤药又都是秘制好药,要不是任性一把去长安闯了田府,和人干架牵动伤势,这伤在见面崔俣时早该好了。
阳光顺着窗槅,铺洒了一室一地。相隔日久,眼前人仍是没变,还是那般姝丽。此刻他侧坐软榻,长睫卷起阳光,在眸底留下粼粼光影,目光澄净如水,美好的像一幅画,让人很想碰一碰,探一探……
杨暄胸腔悸动,突然很想问一句话。
他一向性直,想到便做,当下开口:“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走,非常快,眨眼间到了门口。
“少爷,我送茶来了。”
是那个笨蛋小厮!
杨暄当即双手握拳,眸底闪过戾气,这个永远不懂看气氛的蠢货,总是坏他的事!
崔俣却觉得蓝桥来的太慢了:“你来迟了。”
“少爷渴急了?”蓝桥赶紧麻利把茶摆上,“咱们这的小炉子坏了,我去崔晋小少爷那里借了火,才煮得了茶。”
杨暄只想这笨蛋快点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缺什么去买,买不到花钱雇人修!”赶紧走走走走走!
蓝桥接下银票,却没有动,看向崔俣。
崔俣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用,蓝桥这才笑眯眯将胸前了,还拍了拍。
想起前事,正好两人都在,崔俣当着蓝桥的面和杨暄商量:“我这小厮不懂事,若惹了你,你别生气。”
蓝桥赶紧顺势给杨暄行礼道歉:“是我想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同我一般见识。”
杨暄冷哼一声:“我还不至于同笨蛋计较。”
蓝桥不敢反抗,看了看崔俣,满面都是委屈。
杨暄更气,使劲瞪蓝桥,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小报告控诉!
崔俣看二人互动,差点笑出声,到底是小孩子,还互相置气呢!他微微笑着,拍了拍杨暄没受伤的肩:“这小厮虽笨,护主的心却是十足十,他其实并没把你当外人,你也要对他好一点啊。”
杨暄眯了眯眼,冲蓝桥呲了呲牙:“我懂,要保护弱小,疼爱残障人士么。”
蓝桥一愣,弱小他知道,也咬牙认了,可残障人士是什么鬼!他手脚齐全,五官端正,哪哪都是对的!
“脑子没长全,缺筋少智的——”杨暄笑眯眯,“怎么努力也没用,想来也不是自己愿意的,是不是啊小蓝桥?”
又笑话他笨!
蓝桥差点不认识眼前人,这沙三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忘记他们一起为守护少爷做的努力了么,忘记他不辞辛苦打小报告写的那些信了么!友谊去哪里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怎么这么难!
崔俣看着自家小厮一脸呆滞,戳了戳杨暄胳膊:“你别欺负他。”
“他听话,我就不欺负他。”
蓝桥:……
他走出房间时脚步都是打飘的,勉强明白了,其实沙三也不是真的讨厌他,得罪了他他就要下手杀人,这人只是不喜欢他在主子跟前呆着,见了就忍不住嘴毒挤兑。
可是主子……是他的主子啊,又不是沙三的。
蓝桥觉得头有点晕,脑子好像真变成浆糊了,怎么也想不清楚。
……
这一壶刚刚沏好,温度口味正适宜的茶,小胖子崔晋没赶上,正好便宜了杨暄。
二人对坐口茗片刻,崔俣想起之前:“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面对着这双清澈晶莹的眸子,温暖宜人宛如春花的笑颜,杨暄还是忍不住悸动:“我想说,我——”
一句话还未出口,院外又来人了。
“崔俣——崔俣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这次是张氏。
杨暄差点捏碎手里茶盅。
张氏经历挫败,一次次自救不成,手中财产全部冻结,连儿女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而花姨娘那个贱人,却趁机勾住了崔行,忍辱负重,用自己的私房养着崔行,护着崔行,还给崔行出主意,那贱人到底有几分心机,已经哄的崔行不再进她的房了!
崔行哪怕那处废了,再也弄不出孩子来,也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别的地方不说,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全部他说了算的!内宅主母,没了男人支持,早晚也会被架空,什么都拿不到!
张氏这次是真想清楚了,是她眼瞎,没看出曾经不屑一顾的小庶子能有如此出息,是她蠢笨,没第一时间过来及时止损。她不是不要脸面,可事急从权,只要能拿回以前的东西,就是把脸送到别人脚下踩,她都不在乎!如果能博得崔俣善心,帮扶一把,她更是什么都有了!
遂她没一点犹豫,来求的心真真切切,后悔是真的,眼泪是真的,不敢再起欺负崔俣的心,也是真的。
可惜崔俣并不像她想的一样,年少心软。崔俣房间里还有杨暄,对她的出现十分恼火,恨不得摸出袖中匕首将她切了。
当然,人是不能切的。杨暄看着崔俣脸色,大略猜到了他的心思,冲张氏残酷一笑:“想好好过日子,想吃饭穿暖?好啊,把你手中东西全部交上来!崔家产业,崔行私库,你的嫁妆,统统交上来!”
张氏一僵,差点跪下磕头:“这些是我安身立命之物……”
“它们现在让你安身立命么?”
张氏紧紧咬唇,要不是崔俣插手,这些怎么会动用不了!
杨暄目光一斜,颇为恶声恶气:“自己的东西保不住,还怪上别人了?”
张氏赶紧低头:“不敢……”
她一面低头,一边心中急思。得罪崔俣这么狠,她也没想着道个歉就揭过,总得付出点什么。崔俣要钱,要地位,她都给,只要崔俣不要属于嫡长大崔硕的资源,不要她的嫁妆,什么都好商量。甚至她可以多给一些,只要崔俣高兴,愿意站在她这边。
“我不要你的嫁妆。”崔俣哪会猜不到张氏想法?他一点也不想要崔硕的东西,那些,他全都看不上,他自己能谋来更多,更优秀的。他也不想看到张氏的脸,这个人本性深刻,断是不会改的。
照他最初性格,行事风格,他会把家里所有人搞死,再把这个家搞垮。可是现在……他改了主意了。
“我要你手里,除了你嫁妆以外的所有东西。”崔俣缓缓啜着茶,表情相当冷淡,“你也别跟我这演戏,没用的。愿意,你就把东西清点好,一样不落的送来,差一样……我想你能猜到后果。不愿意,就端着架子回去,看着花姨娘与我父亲恩恩爱爱……”
张氏突然手指攥紧,被帕子勒出一条红痕:“花姨娘……是你的人?”
崔俣一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的冷笑:“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张氏茫然。是啊,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崔俣既有那样能量本事,自然是想让这个家里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允许花姨娘巴着崔行跟她闹,花姨娘就是他的人,他若改了主意,花姨娘就什么都不是。
张氏明白过来,立刻点头道好:“我马上去理帐,不消一日,就能交付于你。”心中还暗自庆幸,好歹没有都拿走,把嫁妆留给了她。到底是少年人,心软。
她却不知,崔俣心中早有打算。抢占女人嫁妆,不是什么好名声,他才不会干,他一向喜欢里外兼得。他不可能放过张氏,他不要张氏嫁妆,但张氏自己经营不善,把嫁妆赔光,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崔俣话不多,杨暄便替他威胁张氏:“以后记住了,乖乖听话,不会少你一口饭吃,若再敢折腾……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张氏连连点头,飞速回院子整理账本,早一点交给崔俣,她好早一点恢复以往的正常日子!
她走后,杨暄指尖轻敲桌面:“你真准备放过她?”
“怎么可能?”崔俣笑了,“我早写信给范灵修,请他帮忙挤兑张氏铺子,你且看着,不消多久,她的嫁妆,一丁点也留不住。”
见杨暄表情微顿,他给他续了杯茶:“原来你觉得我那么好说话啊?”
“也不是,”杨暄想起蓝桥给他写的那些信,从手下那里听到的张氏消息,不由皱眉,“这妇人不是什么好的,你为何留着她?”除了不是更好?
崔俣笑了。
“很多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让那些瞧不起自己,轻贱自己,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凡尘,看着自己脸色过活,觑着自己脸色讨好,自己高兴,她们才有一口饭吃,自己不高兴,她们就跟着遭殃,一辈子摆着笑脸,却心苦如黄莲……你不觉得,这感觉很爽么?”
他看着张氏远去背景,眼睛弯起,笑的像个狐狸:“只要我不倒,这些人就得乖乖的听话,任我摆布!而我这样聪明的人……是轻易会倒的么?”
他看向杨暄,眼梢微翘,眸底生辉,阳光洒在他侧脸,气质缥缈,如珠如玉,不似凡尘。
杨暄心尖一颤。
这人……果然是个黑肚皮,披着兔子皮的恶狐狸!
可是这恶狐狸好耀眼好好看,甚至还透着好好闻的味道,任谁在他面前,都不会讨厌!
杨暄舍不得移开眼睛,定定看着崔俣,都不会眨眼了。
好想……好想……
这样可爱的,狡黠的,偶尔露出小尖牙咬人的兔子,必须留在他身边,不准走不准跑!
他不允许!
崔俣眼梢微垂,双手交叉,心底过了一遍自己想法。张氏手里的东西,崔家的一切他要拿过来,张氏傍身嫁妆也会换个壳子拿到手,届时自己留一部分,从范灵修那里借个行家里手帮忙经营打算,另一部分……主要是张氏嫁妆那一部分,交给崔盈。
崔盈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将之风,内宅管理不在话下,小姑娘父母早逝,傍身的东西不多,再有祖母照顾,所得也有也有限,不如就让她帮忙打理产业,产业积年所得,就留与她做嫁妆,她不但能通过这些练练手,也能手头宽些,照顾好自己和弟弟。
将来崔硕崔佳珍嫁娶……看张氏她们一家子表现,让他满意,他就不让大家丢脸,让崔盈好好操办,大家面子上好过,要是不满意,得,什么也别说,治人法子有的是,不能嫁娶的各种理由也多的很。
崔迁那里,其实不用他经营关系给钱财,崔迁反倒要巴结着他,给他送礼送钱。只要他外面的关系网还在,崔迁就不敢小看,还会帮着他,带动族人一起,压着崔行张氏。
手里没有银钱,内外库里的东西不让动,族人下人们看的都紧,张氏四人会同之前数日一样,连置当的东西都没有。当她们没有钱财,在家中又失了地位,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时,很多下人,也能路过踩上一脚。
可以想象,这样的日子何等水深火热。别人水深火热许是一时,他们……恐是一辈子了。除非彻底大彻大悟,做了什么事,让崔俣非常满意。
如此,家里的事算是全部理顺了,不出意外,他无需再记挂,可全副身心帮杨暄理事拓展事业,有崔迁掌着崔家,崔盈帮忙,他与杨暄在外面有什么事,还可借族中力量遮掩……
把人弄死,换个不知根底的进来还得再查,把家弄残,还得重新造个舒适环境,不是做不到,费点力气是肯定的。现在多好,样样都顺心呢……
崔俣思前想后,觉得没甚疏漏,刚想同杨暄说说,却见杨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墨染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眸底云翻雾涌,似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比他还激动。
崔俣愕然:“怎么了?可是此行出了什么事?”
杨暄回神,连连摇头:“没有。”还知道倒把一耙,“见你想事入迷,有些好奇。”
“哦……是为了家里的事。”崔俣顺便把想法同他说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杨暄颌首:“甚好。”
之后再也无声音。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落针可闻。
阳光正炽,寒风不入,茶香袅袅怡人,明明是闲适午后,品茗谈心大好时机,不知怎的,隐隐有另类气氛滋味,不是暧昧,却比暧昧更让人觉得尴尬。
崔俣摸了摸鼻子,又给杨暄续上茶,想起前事,问道:“对了,之前你好像有话同我说,皆被打断了,你想说什么来着?”
杨暄这次没想说的意思了,静静看着茶盅,轻声道:“没什么。”
“真没事?”
“真没事。”
杨暄心中已有总结。诸事不顺,是因为时间不对!大白天的,都是来往理事的时候,哪能好好说话,尽诉别情?而且也没气氛!他合该晚上再来!
虽已冬月,没有花前,好歹有月下,红炉一围,清酒一煮,没有讨厌的人上门,笨蛋小厮也赶去休息,他有的是时间和崔俣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