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俣走后,英亲王老爷子跑到后院,把杨昭揍了一顿。
杨昭连滚带爬,带蹿带跳,委屈的不行:“为什么揍我,为什么不揍大哥!”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大哥伤的都快死了,你还让老子去揍他?之前还替他挡鞭说心疼,和着都是假的啊!”
老爷子挥起小皮鞭,下手更加犀利。
“嗷——”杨昭被鞭子尖扫到,疼的捂着屁股直往树上蹿,“不是,爷爷,咱们今儿个为什么啊!您孙子这好好呆在家里练功呢,哪哪都没去,也没闯祸,您跟哪儿来的这么大脾气?”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小子本事呗,坐在家里,就招祸回来了!”
杨昭嗷嗷的叫,一边蹿一边求饶,老爷子没理,该怎么揍怎么揍。
还没气他呢,看看招来的都是什么人!跟崔俣好,那小子精的跟狐狸似的,谁能招架住!这二货孙子还跟人家哥俩好,不怕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你有本事,有本事你搞定崔盈啊,你自己把媳妇娶进门啊,用得着他这老头子未雨绸缪,煞费苦心?
之前会面,被崔俣抓到弱点,一步一步后退,被牵着鼻子走,老爷子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何尝这样被人压制过?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不爽,当然要揍揍孙子了。
别人家孩子怎么养的那么好,自己的种,怎么又熊又傻又怂,所有心眼都用来躲他的揍了……瞧瞧这眼力,这身法,这速度,真是,年轻一辈里,几乎没人能比得上!
但这样也还差了些火候,瞧,那不是破绽么?
老爷子鞭子丝毫不留情,又是严厉一扫:“说了多少遍,下盘下盘下盘,下盘稳了根基如山,倾势不倒,怎么就记不住!”
杨昭……杨昭认了,老爷子想同他玩,就玩呗,反正这么些年,老爷子都是这样教他们兄弟功夫的,他们也是这么皮着长大,让老爷子享受天伦之乐的。
反正一顿揍躲不过,杨昭干脆专心起来,一边躲避老爷子的鞭子,一边领会老爷子指点教训的身法……
老爷子操练了孙子一顿,自己也出了身汗,方才郁气全消,满足了。
想想看,崔俣是有点太聪明,但这大安朝,有这样出色心正的后生,是福不是祸。而且这孩子极有眼力,分寸感掌握的特别好,戳中他的弱点,却没有仗势紧逼,迫他臣服,威胁他归附,反而更加谦逊有礼,非常尊敬他这个战功赫赫的王爷。
若是两军对阵,这样不太好,但若是游走朝野,平定治下,却是非常合宜。
而且……之前王铎借两个孩子的事蹦跶的那么厉害,势头转眼就灭,人们口风评价大改,应该也是这孩子的功劳。
可今日,崔俣半分没提。应是不想以此邀功。
正如这小子自己所说的,他想让老爷子看看他的本事……
老爷子拎起壶茶,对着壶嘴,一整壶茶水下肚,舒爽叹气。
罢了,他老了,这天下,终归是年轻的!
……
“咱们这位老爷子可没老,心里亮堂着呢。”
杨暄与崔俣对坐茶室,听完崔俣讲述后,眯眼盯着手中茶盏,评价了这样一句。
“不错,有长进。”崔俣眉睫微扬,眸有笑意,看着杨暄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在宫里没偷懒。”
杨暄赶紧凑过来,握住崔俣手就亲了一口,一脸‘既然我表现的这么好必须奖励不许拒绝’的无赖样。
崔俣戳了他额头一下,别开脸,笑的忍不住。
他们杨家是不是就有这基因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其实适才,老爷子是让了他的。
老爷子心里有主意,行事看似张狂,实则非常有分寸。他许不全然清楚杨暄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但杨暄入洛阳后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许已有维护之意。
瞧得上太子,自然瞧的上他这代太子上门的门客,一些戳肺管子打脸的虚张声势,也都不会太计较。再者差着那么多年岁,他这小辈锋芒再外露,老爷子见广识多,也不会较真。怒的半真半假,应的顺水推舟,方才有了这后面的大好局面。
若他觉得压了老爷子一头,继续趋势压迫,逼老爷子表明态度,或者干脆威胁,才是下策。老爷子打仗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样戏法还经历的少?若真能被威胁倒,也不会有今日威望了。
只是局面再好,被个年轻人压一把,心里肯定有些不爽……
崔俣想了想,拍了下杨暄的脸:“你有空了,过去让人揍两顿。”
杨暄:……“为什么我要上门找揍?”
崔俣微笑:“因为老爷子喜欢揍人么。”
“他喜欢揍我就要上门让他揍?”杨暄瞪大眼睛,委屈控诉,“你都不心疼我!”
崔俣拿眼白看他:“人都要明言跟你了,你连委屈一下,被揍一顿给人安安心都不肯?”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拿眼角飞他一眼,继续扮委屈:“卿卿,你是不知道,那老头下手……可是真黑呢。”
崔俣知道这熊孩子故意扮戏呢,偏就不接他这茬,微微皱起眉头,神色肃穆,语重心长:“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般小气?”
扮委屈是想骗崔俣给点福利,可不能让崔俣误会他小气,真生气了。杨暄扛不住崔俣压力,神色立刻恢复严肃认真:“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废的,保证让老爷子满意!”
“这就对了么,”崔俣曲指弹了下杨暄额头,“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爷子是性格别扭,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小辈的喜爱呢。我听说他揍人挺有门道,你正好趁机取取经,多从他身上掏点东西出来……你不是还打不过他么?”
杨暄默默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于是他开启了下一话题。
“邱无为嘴很严,只交待了两个咱们不知道的据点,一些零散消息,便再没有别的。说不知道主上是谁,上封也从未露过面。”
崔俣缓缓喝茶,面无表情:“不露面,怎么联系他,给他派事?他都做到皇帝跟前的红人了,还有谁能这么控制他?”很明显,他在撒谎。
杨暄也早看出来了,声音带着讽刺:“当我好骗呗。说什么上封只以字条命令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这般忠心,是因为被救过性命……只露了丁点秘密,前后都是漏洞,就想糊弄我?我一听就明白,他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准就是其组织头目,最关键,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猜他是有什么东西——与切身性命利益相关的东西,被人控制着,不得不如此。”杨暄眯眼,神色微戾,“左右没人知道我掳了他,没人知道他被藏在那儿,他家人连丧事都要办了,这么静一阵也好……接着我继续查,继续跟他耗,看他能耗到几时!”
崔俣手托腮,转了转茶盏,眉眼低垂,笑容浅浅:“嗯,也算个方法。”
不知道是最近太忙,聚少离多,还是二人情谊渐浓,偏偏不能到那一步,杨暄这脑子里,时时都是崔俣。眼下见他在侧,眉目清俊,气势优雅,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勾引他……
他就有些受不住。
“卿卿……”
崔俣手抵在他胸前,推开:“我的事呢?他怎么知道?”
杨暄无奈,只得抱住崔俣手啃了一口,聊做安慰,继续说事:“他说对方只是在闹市中塞给他一封信,信里写的是与你有关之事,信尾说是奉其主子请托……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真话?”
杨暄点点头:“这个倒不像假的。”
崔俣就更迷惑了,到底是谁呢?知道他的过往?
“那封信,我拿到了。”杨暄摸了摸崔俣的脸,“义城当年那场宴会,参与人数非常多,客人带家属再加上各处门人,用排除法,还是有三十余个,稍后我会注意收集比对笔迹,很快,咱们就能知道这人是谁……你不要担心,嗯?”
崔俣叹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很重要,必须要查清。”
“嗯,你放心,有我呢。”
崔俣这次没拒绝他的大手,还顺势轻轻蹭了蹭。
手上触感实在太好,杨暄没舍得放开,干脆把人搂到怀里,亲了下去……
在外面,崔俣还是很有分寸的,没让杨暄太过分,一吻毕,推开他,理了理衣服:“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杨暄一脸委屈:“卿卿……”
“所以是没事了?”
“不,有事!”
杨暄赶紧拉住崔俣的手,不过崔俣这回不愿意坐在他旁边了,改坐到他对面:“说吧。”
“越王要欺负我!”
崔俣眯眼:“越王?”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之前我在王家救了他,他大概觉得恶心,不想承我这情,这两天开始往外放消息,说杀手是冲我去的……或者,是我安排的。”
杨暄说的可怜巴巴,手一直朝着崔俣方向伸着,似是等着崔俣怜惜,自动握上来,最好还亲亲抱抱安慰他一下。
崔俣拍开他的手,瞪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杨暄一看就明白了,得,今天没戏了,别玩了。
他略遗憾的收回手,咂了下嘴:“这事我能处理,就是随口同你说一说。”
崔俣眸光微闪,倒是觉得……可以用一用。
“你之前不是说,王家的事,有你父皇手笔?咱们可以这样……”
……
太子杨暄初初还朝,因对洛阳,对政务不熟,太康帝以慈父心,派其为宗正寺卿,想让太子多与亲戚亲近,并熟悉朝臣朝务。
太子深以为然,并心怀感恩,兢兢业业忙碌,尽职尽责。
日前王家寿宴越王遇刺,皇上亲派禁卫军童修负责,他不好过多干涉,但王家王节之死,都传说是英亲王世孙杨煦所为……英亲王一家都是宗室,宗正寺怎可不管?
于是杨暄就强势插手这桩命案。
可宗正寺无权查案,怎么办呢?搞到刑部么。太子坐堂刑部不是一回,各程序已熟络,玩起来很溜,都不用别人提点。
刑部尚书敢不同意?太子也不犯熊,只提醒他:这是英亲王老爷子的案子,你真的不愿意?
回家街上偶遇一回英亲王老爷子揍人,尚书立刻就同意了,上折子给太康帝也没半点怨言,说是部门之间正常协作,他非常愿意合作,没毛病。
刑部下面人敢不配合?把不久前擢升的刑部郎中温书权拉出来晃一圈。
刑部郎中看起来好像不大,可他上面,就是刑部侍郎,再上一级,就是刑部尚书,手中实权很大。温书权身为世家人,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官职,很有可能成为最六部最年轻的侍郎要员,谁愿意得罪?
再说,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温润公子哥,早就把刑部下面捋顺了,没有不听话的。
有他盯着,刑部上下跑的那叫一个勤快,案子查的那叫一个迅速,几乎每天都有新线索……
当然,这期间也不真就没人插杠子挡路。
比如刑部侍郎,他是越王的人,案子已经由尚书立下,他不好作主退回,下些绊子,为难杨暄,还是可以的……
杨暄根本不在意,你来我就挡,你要真吃相没够,就上英亲王。老爷子手里有先帝亲赐紫金鞭,那是连当今圣上都敢打的,你这刑侍郎真就那么完美,裤裆里没一点屎?
这世上的官,但凡去查,都能查出点毛病……
于是就有人当街拦了老爷子的马告状,告这位侍郎大人杀人女干淫受贿,有你想不出来的,就没这位侍郎没犯的。
老爷子最恨纨绔,也最恨这种蛀虫贪官,一般只揍纨绔,对贪官恶官嘛,不会随便揍,基本都上交给皇上,自己只是盯着。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事关他孙子的事,刑部侍郎这么阻挠,他哪会愿意?脾气上来,接了状子,查实后也不报给太康帝,直接拿紫金鞭,当街把人抽了个半死。
百姓们叫好声几乎翻了天。
刑部侍郎求上越王,越王就去找了太康帝,太康帝表示……朕也没办法啊,谁叫你们惹这老头,他是皇上都不敢随便惹好吗?
而且还证据那么确凿!
尚书侍郎就这么下台了。
史上最年轻的六部侍郎温书权立刻走马上任,简直太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杨暄表示,这结果孤很满意。
可这一出不算完,还有个以身试险嫌命长的——礼部尚书跳出来了。
宗正寺负责皇族之事,礼部有一部分职责与其重合,自己担了可以,推给对方也可以,都不干放着也行,到时候到追责时,看谁本事更大。
这礼部尚书也是越王的人,才升上来没两年,特别想立功,这次见刑部侍郎栽了,就摩拳擦掌想帮越王挣个脸。他就把之前缺漏捅了出来,扣在杨暄头上,缠着他在这团烂泥里转。
其实早前之事,根本不是杨暄过错,他那时还在长安没被迎回来呢!可谁叫他是现在的负责人呢?他态度非常正确,真就承认了这个错误,禀报太康帝,还积极解决问题。
看似太子出了个大错,再没往日气势了,可之后么……
太子殿下只忙这桩事,那边刑部案子都不管了!
案子是太子提的,他是主理官,现在他不干,自然就拖下了。
英亲王气坏了,冤有头债有主,气一上来,直接找去礼部尚书家:老夫为国扛过枪,为民受过伤,为保护你这老匹夫的家财安宁,不知道打过多少仗,这些年从没给朝廷找过麻烦,就这一回孙子摊上事了,想速速处理有个结果,你们这些官倒好,一个一个的来拦老子!
得,也别去各处找证据麻烦了,你小子我认识,十岁的时候就敢敲寡妇门,偷看人小姑娘洗澡,啥也别说,先揍一顿!
英亲王揍人都是有理由的,这一揍,礼部尚书差点给打没气,也没脸见人了。
太康帝叫来越王凶了一顿,早朝上亲自表态,英亲王于社稷有功,朕与大安,永不敢忘!谁敢欺负老爷子,就是打他的脸!同时责太子和刑部必须好好办案,速速办案,不能让老爷子伤心!
没几日,忍着收拾太子的冲动,痛心的把礼部尚书给撤职了。
这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尚书一职空出,有角斗空间,杨暄自己身边没有合适人选,也不能让越王的人上位,最后结果,肯定是选一位几边都不靠的上来。
至于上来了之后靠谁……端看自己本事了。
趁着这当口,杨暄和崔俣迅速安插自己的人。比如当初在礼部为官的张松,早就有功记着,这次连升两级,直接调升为礼部侍郎,其他的,刑部也有变动,高处有温书权,低处可以插一插……
甚至太子东宫属官,杨暄也借着‘老爷子’这把尚方宝剑,给折腾着凑齐了。
你问为什么?因为太子殿下很忙啊,身边实在没人使啊,要不给把属官配齐了,实没办法全心全意办老爷子的事啊。
之前杨暄正东宫,太康帝发了话,你的属官,你自己选。看似大度,给了他选择权,实则没皇上发话,下面根本叫不动,你看中谁,人家自己,包括家人都不同意。
这一次,‘老爷子’三个字一祭出,下边人立刻动了起来,拟合适人选,让太子遴选,没办法,谁敢惹老爷子?只能算这次太子运气好了!
好运的太子杨暄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东宫属官。有之前追随的自己人,也有看上的还没攻略的人才。若其家人不同意,他就过去走一圈,祭出‘老爷子’三个字,没人不怕,不人不配合……
一时间,太子在朝臣圈大大刷了把存在感。虽说是借势老爷子,但这手本事,这头顶气运,正经不错啊!
杨暄夜会崔俣,搂着他连亲数下,偷笑不止,这回占大便宜了!
可这法子,只能用这么一波,再之后,却是不行了。一是任何外物,都不如自身实力重要;二是老爷子帮他们,他们也得对得起老爷子,不能把老爷子拉到夺嫡坑里来,此事后,需得保持一定距离……
再然后,就是正经大戏了!太子表示,一切都已准备好,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开始!
……
这日,英亲王出门,路遇王铎,没压住火,跟人大干了一场,十分不开心。
打完架回来,踹开长孙杨煦的房门,他眼睛瞪着,眉毛炸着,声如狮吼:“你真的非王芨那小子不可?”
杨煦也不说话,默默跪到祖宗牌位前,将外衫一脱,露出后背给老爷子,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您打吧,就是打死我,我也只要那个人!
老爷子气的把杨煦踹到一边:“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么!”
杨煦身体非常好,被这么踹一下也没事,很快就爬起来,一头磕在老爷子脚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打死孙儿,也算孙儿还了这亲恩了。”
好赖话不听,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杠了这么久,老爷子……也是没辙了。
目光掠过窗台那盆洁白葱兰,他背后拳头攥紧,声音微哑,低似叹息:“你在这里跪足一天一夜,我就应了你。”
杨煦似是没反应过来,根本不敢相信这份惊喜,略小心翼翼的问:“爷爷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
第二日一早,英亲王亲卫,扛着棺材,走向了王家门口,气氛悲戚无两,又凝重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