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之事,轰轰烈烈开始,悄无声息结束,最终只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
沧桑踉跄,又孤寂失落。
权力之路,向来如此,风光时独占鳌头,一览众山小,一旦控制不住**,晚节不保,就是粉身碎骨,死有余辜。
这件事,给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往上爬不是错,有自己想法偏好也不是错,但行事不善,思虑不周,整个人张狂起来,忘记了自己是谁,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就错了,大错特错!
还有四个大字:娶妻娶贤。
贤妻家中宝,妻贤夫祸少,娶妻不贤毁三代……
妻子可以才华不够,可以相貌不美,心却一定要正啊!
像那梁氏,出身前朝公主,很尊贵了,人也长的美,还聪明识趣,异常得左相宠爱,平时也不是没人羡慕过左相艳福,想着家中有这样的老婆,瞧着也舒服,可那梁氏干了什么!
心系前朝,小心思一堆,对左相只是利用,还做着把女儿拱到皇后位,她做皇上丈母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想的可是好美!
祸祸左相一个人还不够,还要针对大安,还把女儿教的歪成那个样子,纵容其搞下这么多事,把整个班家都赔进去了!
也不好好想想,用那旁门左道之法弄来的地位,会稳么?
这样的老婆,再好看,再懂眼色会小意逢迎,也不能要啊!
还是家里的母老虎好,再怎么着,是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疼着孩子,希望家里越来越好的!
嗯,那班维安独宠梁氏这么多年没变心,没准也有那什么魅情香的功劳^
纨绔公子范呈明心有余悸的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安宁公主面容肃穆的拍了拍儿子的背,母子二人心态非常一致——躲过一劫。
虽然中了那魅情香,但太医说过,只一次是没关系的,不会立刻成瘾,戒不了。
但那福安郡主,无论如何都不能要!管她是真无奈还是假单纯,这样的乱家之源,断断不能抬进府!
至于福安郡主……
左相一家的罪好说,证据太多,拉拉杂杂一堆事实,样样都是罪,可福安这事,她是有错,可错好像……并不那么大?她是存了些小心思,应班婵蛊惑,拿了药丸,做了终生后悔之事,其它的,便没什么了。
单只今日之事来讲,她有错,也有可怜之处,还挂着郡主封号,是皇宫秀女。一个秀女班婵就够皇家丢脸的了,再重惩一个秀女,皇家的面子算是真砸到地上了。
太康帝顿了顿,没处置福安,而是将她给了田贵妃:“你总管后宫,处置此事,应比朕擅长。”
田贵妃的行事标准,一向是不让太康帝为难为先,当即就接下了此事,让人将福安抬了下去。
她还微笑着同宁乐公主道:“强扭的瓜不甜,公主放心,本宫必不会以今日之事为由,将福安赐于令公子。”
宁乐公主起身行了个礼:“多谢贵妃娘娘,多谢皇上!”
……
许是处置了人,气氛有些沉闷,太康帝为了缓解,问了不少堂下众人的意见。被点到名的自然要发言,没被点到名,看懂太康帝意思的,自发站出来,语音轻松的造气氛。
是,今日是弄倒了一个左相,于朝堂而言,将会有一场不小的风暴,光是新一任人选,就能闹出各种状况,可这都是上朝时候的事。
现在在干什么呢?
办宫宴。
贵妃娘娘亲自操持主办,太康帝亲自参加,说好了定秀女们归处,宴后就放圣旨的,难道不是大事?
一个左相已经够乱了,再随着心情气氛,把这个意义重要的宫宴给罢了,秀女们归处还定不定?堂下各臣子心里会怎么想?看好的联姻还能不能联?被有心之人利用劫了胡怎么办?
情势会更乱。
所以不如放下左相之事,先把这秀女的事解决了。
大家各有言语,气氛很快轻松起来……
杨暄看的清清楚楚,右相庄郦,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认为之前装腔作势,姿态摆够了,开始琢磨下一步了?
杨暄心内冷哼一声。
可惜,你怎么想都没用,孤还备了后招等着你呢!
左右不是今天的事,不着急,杨暄移开视线,没再看他。
纵观今日之局,最重要的,是上位者心理。
崔俣的基调定的很好,先是几拨心理战,一波针对田贵妃,一波针对太康帝,再一波冲着班婵。让田贵妃以为梁氏和班婵要闹,心中起嫌隙;让班婵误会着急‘被逼无奈’有了想法;再让太康帝看到越王左相密会,轻轻上个眼药,太康帝自己就会忌讳起来。
事情再一条一条,接二连三的出来,两个上位者心里已有不好印象和展望时,重重一锤——
不用别人引导,他们自己就能想偏,放大,愤怒,脑补一系列极尽恶劣之事,不重判都对不起他们自己!
就是有点遗憾,只能搞掉左相,搞不掉田贵妃和那俩讨厌兄弟。
看到杨暄撇嘴挑眉的动作,崔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莞尔。
看来之后得好好撸顿毛,教教这熊太子别太得意忘形,任何时候都要从容稳重,警惕智商不掉线,方能成为最终赢家。就连人家田贵妃都……
咦?
崔俣看看到田贵妃表情,眉头一皱。
田贵妃这样的人,宫中历练良久,本身又很聪明,哪怕突然遭受打击,或者庆幸逃过一劫,都不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太多情绪,可她现在……竟然在笑?
不是那种场面上的,以塑造温婉端庄形象为主的假笑,而是真在笑,笑容里还融了那么一点点得意,一点点算计。
为什么要得意?果断放弃左相,躲过一劫,值得这么大情绪,都忍不住露到外面了?
算计,又是算计谁?
崔俣眼眸倏的睁大,看了杨暄一眼。
这场上,值得田贵妃算计的,只有他!
察觉到田贵妃似有似无落到杨暄身上的目光……崔俣更加笃定,这女人,怕是有什么后招!
……
正如崔俣所想,崔俣与杨暄会提前布局计划,田贵妃也有早就准备起来的招,她的准备,甚至比崔俣杨暄更早!
这半年来,她总感觉不顺,说不上为什么,仔细找还找不出源头,但所有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太子的归来。自太子还朝起,一切就都不对了!
她们本来就是仇人,绝无和好可能,所以一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整太子,这一次决定秀女归处的宫宴,她当然要利用。只是没想到,她的招还没放出来,自己就先输了挺多。
左相的前朝余孽曝出来,她下意识看向太子,怀疑是太子做的,太子早就知道了,故意搞出来要看她笑话。可细细回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左相之事何其隐秘,挺多事她这个贵妃都不知道,没有根基的太子怎么会知道?还有牟兴泽,秀女们自发自动的动向,今日这一出一出的事……每一样,都不是太子能掌握的。
太子若真这么厉害,怎么会在长安寺庙里默默无闻那么多年?
同她之间,也不会是这个玩法。
不是早认真证明过,那些影影绰绰的暗示,数年不停的追杀,最后结果都不是太子么?
定然是碰巧。
田贵妃目光掠过太子,笑的更美了。
崔俣心下狂跳,这样子,肯定有事!
他垂头低眸,掩住眸底情绪,迅速思考。
若她是田贵妃,会给杨暄使什么招?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之前基本没黑点,最大的黑点就是熊,搞不了什么大事。她不可能现场伤害太子,不可能现场碰瓷,最多就是给太子配一个非常差劲的秀女。
可杨暄表现不错,太康帝来时,就直接放了话,这一次,不会给太子选妃。
田贵妃不能趁机塞人。
不能塞,还笑的这么美……这是已经准备好了?
比如准备好了碰瓷计划,谁谁谁早是太子的人,或者都珠胎暗结了,就算太康帝发过话,也不能让太子吃了不认,将来的孩子没爹吧!
一般差劲的秀女,都配不上她的筹谋,配不上太子身份。
所以……会不会是那个郭香梅!
那女人长的丑,脑子也不好使,秀女献艺时就曾想顺杆爬‘请太子指点’,这样的机会,会愿意错过?
崔俣想到这里,一时心浮气躁,情绪难以抑制。
偏偏四下都是人,他还不能警示杨暄!
这样绕弯的事,光凭眼色示意,也不可能表述清楚!
怎么办才好!
正好这时,气氛已经造的差不多,只差点热闹喜乐,田贵妃便提议:“这天底下呀,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大事发生,皇上龙案上每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也不能因为这些大事,就忽略了咱们秀女们呀,咱们秀女归处,也是大事呢!”
太康帝一脸‘还是贵妃知朕心意’的微笑,鼓励她道:“哦?贵妃可是也有本奏?”
“是呢,”田贵妃娇美一笑,“臣妾觉得呀,朝廷大事,皇上当和众臣去朝堂说,臣妾和这一屋子女眷,着实不懂,也太严肃了,吓坏了秀女们可怎生是好?不若皇上与众臣喝几杯酒,赏一局舞,松缓下心情,之后呢,高高兴兴把咱们各种喜事定了,才是正经!”
太康帝拍了拍田贵妃的手,大笑:“贵妃此意甚好!众卿觉得呢?”
他都发话了,底下当然没说不好的。
如此,丝竹声起,舞女入,皇上和臣子举杯同乐,气氛一片大好。
皇家宫宴,皇上本人在场,这种情况下,与宴之人为了尊敬,最好是别乱动。可此次宫宴场所不是皇宫,是皇庄,主题气氛都轻快,人们还一早就到了,之前紧张,不好乱动也就罢了,现在上了舞乐,正是方便了人们的尿点。
不少身份地位没那么高的人,开始溜号去净房,大家也见怪不怪,没谁指责。
崔俣……就顺着这上厕所大军,也出去了。
与宴之人都带着下人,只是宴厅护卫伺候都有皇庄之人,这些下人不能进。
崔俣一出去,迅速招手,叫来了木同。
明面上,他是从下人身上换了条干净帕子拿,实则,二人近身时,他给木同下了命令……
他换了张干净素帕,去过净房,从容走回宴厅坐好,没有任何人怀疑。
……
木同接到命令,不敢耽误,立刻联系杨暄暗卫。
他今日随崔俣进来,很多人都知道,四下又都是人,寻不到空子办暗事,但他能找到暗卫,将命令传达出去……
暗卫得了令,一刻没犹豫,身形一晃,避过所有人视线,轻烟一样,飘到太子院子,找到史福,将话带到。
史福手负在背后,一双老眼泛出厉光:“竟然想弄太子?郭香梅是吧,咱家亲自过去看看!”
秀女居处,像史福这样的皇子太监总管是不好进的,会有私相授受之嫌。但皇庄地方大,秀女们并不住在一个地方,这郭香梅吧,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住的非常偏僻,非常安静,根本没人走动。
倒是方便了史福。
史福悄悄走到厢房外时,窗子开了小半扇,里面郭香梅正一脸怜爱的摸着肚子,双眼迷离,口中念念:“过了今日,娘就是太子妃了……娘对不住你,要利用你,也不能生下你,但娘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再怀上你……那时候,你就真是太子的种了,没准将来可以做皇帝……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怪娘……”
竟真是被崔先生说中了!
史福眉头直跳,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听了一会儿,史福更明白了,一切都是这女人是心甘情愿的!不知她和谁鬼混,有了孩子,想要借今日机会栽到太子头上!
还一脸甜蜜恶心巴拉的肖想太子,幻想以后的美好生活……
史福光是看着,就起了身鸡皮疙瘩。
还好崔先生聪明绝顶,看出了这处漏洞,还好这女人够蠢,这个时候说悄悄说,省了他一番查验工夫!
史福冷笑,敢起这样的心思,并以身犯险用这样手段的,都是不怕死的。
很好,皇宫里的井多了去了,哪个没投过几个人!
史福做事非常简单粗暴,让人避开伺候宫女,悄悄把梅香弄死带出来,寻了口井,丢了进去。
当然,也没忘布置房间现场……
回还途中,他遇到了秀女卢仪。
这姑娘正避着人,悄悄藏药渣。
史福做为眼厉心明的老太监,一看一闻,就知道这姑娘在耍什么花招了。
这药是让人起疹子的药,效果非常快,起势也非常吓人,还特别难查。
史福认得卢仪,是世家之女,年纪不大,却很稳重,心智不差。许是看清了宫内形势,明白了田贵妃意思,不想嫁给越王或昌王,就使了这招。
卢仪看到史福,吓了一跳,小脸煞白,嘴唇紧抿,顿了片刻,挺直腰板的看了过来,眸底一片坦然。
是不想被人看到,但被发现了,她也愿意承担后果!
史福却无意揭穿她。
世家女,他家太子是娶不上了,这样的好事,不落到越王昌王身上,当然更好!
史福冲卢仪笑了下。
卢仪脸色更白了。
史福抹了把脸,知道自己这张老脸吓人,也不笑了,干脆就板着脸说:“卢姑娘可是迷路了?从这里往东,小径尽头右转,便是秀女居处。这里……花草长势有些不好,咱家正好要处理,还是不要污了您的鞋。唔,姑娘裙角蹭到了些花汁,回去还是换身衣服好。”
好像眼瞎了似的没看到卢仪在干什么,还给她找了借口,提醒她换鞋换衣服……并暗示会帮忙将现场药渣处理了。
卢仪哪里不知道这是故意在帮她?
她重重一福:“多谢公公。”
她又看了史福两眼,记住史福长相,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
宴会厅。
一场舞时间着实不长,谁也不是真心要真心赏舞,气氛活跃回来了,目的就达到了。
再怎么说,之前左相之事都影响了心情,谁都想早点把事捋完早点解脱,遂田贵妃再次一提议,所有人都附和,贵妃说的对,看舞哪有正事重要,来来,说说秀女!
田贵妃就笑了,嗔了太康帝一眼:“按理说,皇家尊贵,皇子们应该最先挑,可臣妾觉得,这么快定下,就不神秘了,没意思,不如……皇上先关心关心臣子们?”
太康帝不置可否,捏了捏田贵妃的手:“选秀本就是贵妃主持,相关事宜,皆都由贵妃作主!”
“谢皇上!”
田贵妃一边说着话,一边颇有隐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杨暄心登时就绷紧了,这老妖婆是不是要算计他!眼神怎么这么不对!
他下意识看了崔俣一眼。
崔俣面色微沉,显然有些不好,定也是发现了这老妖婆意思!
杨暄剑眉微敛,眸底似染了墨,瞬间幽暗沉黑,充满无形杀气。
崔俣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杨暄眼一眯,却也敛起脾气,暗立不动。
这一刻,田贵妃与太子想法出奇意外的一致了。
田贵妃是想,这份量最重的大礼,当然要放到最后才最震撼;太子呢,是大概明白了,崔俣许比他还早发现不对,并开始行动了。如此,他便该拖延时间,不能胡闹……
此番是宗室臣属间的联姻,由太康帝下旨,镀上层金边,面子也好看,遂大家对此事,都持积极态度。
再者说,皇家会看中的人,大家心里也有底,冲着皇上去的,家里私底下也不会同别家人打招呼,两边没默契,自然不会当堂请婚,凡是当堂请了的,必是与皇家没冲突的。
有那看着太康帝高兴的,还顺势演一把‘一家女百家求,进过皇庄当过秀女更是有福不能错过’的戏码。当然不可能是真抢,只为了捧一捧秀女,也为圆皇宫面子,逗太康帝开心而已。
臣子们为了‘简在帝心’,也是操碎了心。
崔盈这样的,不消说,之前被杨昭碰瓷一把,英亲王今日也亲自到场表了态,与太康帝有默契,太康帝当即令人拟旨,赐婚。
杨昭美的嘴角咧到耳根,跟个傻二愣子似的……
双方有默契,敢于请旨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尤其是身份或者姿色略高的,哪怕心里敢想,也没人敢提。
很快,田贵妃提到世家女了。
她还叫上郑卢两家的长辈,大大夸了一番:“两个姑娘都是好的,这么久处下来,本宫都舍不得放她们出宫了,就想时时留在身边呢!”
她给了越王一个眼神,又看了看两边长辈,刚想把话说透,要把谁配给谁呢,有人过来报信了。
“启禀皇上,秀女卢氏突生急病,似是会毁容,还有传染性!”
这批秀女里,只有一个姓卢的,就是世家女卢仪。
田贵妃脸色登时就变了。
她刚要抬举卢仪,卢仪就出事了,不管是意外,还是自己搞的,只说明一件事——这姑娘没福气!
毁容,还会传染,哪还能配皇子!
太康帝当即皱眉,问卢氏长辈:“皇庄有太医,地方也够大,什么病都关系,能治,只是家人就不大好看望了,你等可有什么想法?”
卢仪祖父带着众人跪下:“不敢带累皇上!老臣孙女无福,请皇上恩准,接其回家休养!”
太康帝:“准!”
田贵妃眉头皱着,眼睛眯着,心里很不舒服。
她还没让太子吃瘪呢,世家女就少了一个!这下可好,只剩一个不怎么完美的郑幼娘,给昌王还是给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