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立给了杨暄十块牌子,有金有银有铜,言明未来风云会上,这将是大安十人唯一的身份证明。
诸国风云会在奚国地势独特,面积极大,冠以国名的奚谷里进行,其势险峻,其林森密,进出道路只有一条。谷外有奚国专门训练的护卫把守,必须持牌方才能进入,只认牌,不认人。
护卫只在谷外,保证所有进去的人是对的,自己却不能进。谷内一切,外人皆插不下手,均由例行流下来的规矩,以及诸国商量决定。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想必这个‘商量’,也不是全然讲道理的,谁拳头大,谁厉害,谁就有一定发言权。
可大安之前从未参与这等盛会,连例行规矩都不知道,想要直接插手,有发言权……呵呵,别做梦了。
萧立面上一直带笑,语速不急不徐:“这样的牌子,所有与会皇使都一样,皆是金一银一铜八,不同的是,我奚国使者下发此牌后,各国皇使都会在背面刻下自己印迹,以免与他人混淆。”
“此举有利,亦有弊。”萧立开始友情提示,“刻下本国印记,是标榜自身,若实力强大,会让他人忌惮,可若曾与别国有仇……狩猎时很容易被盯上,伏杀。什么印迹都不刻,跟始初一样,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不好针对,可同样的,你找同伴会变的相对困难,因为牌子没有标识。”
崔俣从这话里抓到一处关键:“所以我们……很可能会分开?”
萧立似是察觉到自己失言,怔了一瞬,继而又笑开,仿佛从未尴尬过,眨了眨眼:“游戏危险,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么?”
崔俣便明白了,这游戏里,一定会有杨暄顾不上别人,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萧立呷了口茶,继续说:“利弊皆有,如何选择由贵皇使自己决定,我唯一提醒的是,铭牌很重要,切记收好,勿要离身。”
杨暄剑眉微扬,哼了一声,将所有牌子翻过来,当着萧立的面,手上匕首一晃,手快的晃出虚影,迅速在所有牌子背后刻上一个个‘安’字!
姿势特别帅!
虽然是第一次来风云会,但大安不能怂,不能没胆,不能因为害怕,连标记都不敢刻!
刻完直接将银色铭牌甩给崔俣,见崔俣正看着他笑,笑容里满是自信和赞赏……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杨暄心下更满意了,下意识挺了挺胸。
萧立眸底有抑制不住的激赏:“贵使好风姿!”
因知道大安太子是第一回来,很多不知道,铭牌说完,萧立开始说大面上的规矩。
风云会上,各国皇使订赌约,下彩头,玩些附加小游戏,但所有这些都是助兴,最终胜负如何判断,还是要要看狩猎游戏的结果。
这个狩猎,猎的是野物,凶物,也是人,是地盘。
野物凶物不用说,指的都是动物,既然奚谷这么有名气,令诸国认可,那么里面的东西肯定不少,越野越凶的,自然也越难捕捉。
一定程度上,你的能力与你能捕到的猎物凶猛程度成正比,当然,若你运气太差,找不到碰上不凶物,成绩不好,怪不了别人。
嗯,这个游戏是允许是抢的,你捕猎能力非凡,可看不住猎物,也白搭,猎物最终成绩并不会算到你头上。
可一个人如何能看管那么多猎物?
这里,就需要下面说的人了。
风云会开始前,奚国已经照以往规矩,往里投放了数千奴兵,每个奴兵手里,皆有一枚木牌,也各有本领,性子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有些桀骜不驯,可能还暴脾气。
皇使要做的,就是降服看中的奴兵,奴兵表示臣服后,会将身上木牌折一半于皇使,并在接下来听其命令。
你可以命令他们跟着你打地盘,守地盘,守猎物,所有一个人干不了的事,都可以交给他们。
风云会最后判断成绩的标准,就是谁手里猎物凶,猎物多,地盘大,代表奴兵的木牌数量多。你拿到的越多,赢面越大,若是能力压所有人,数量悬殊,那么其它一切皆可忽略不计,你就是风云会所有参与人必须认可的霸主!
崔俣有个疑惑:“这奴兵,可会提前被收买?”
萧立表情严肃:“这点贵皇使可以放心,所有奴兵,都是我奚国精心准备,必不会混入任何探子!”
他解释了下奴兵的由来。
这些奴兵里,有战场逃兵,恶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坏人。大多是犯过事,可能有理由,可能没理由,无处可去,无处容身了,最后找到奚国,做了奴兵。
一旦为奴兵,身上烙下印记,前尘尽消,必须受奚国规矩束缚,不可转回身复仇,否则要杀你的将不会只有你的仇家,奚国会先找到你将你灭杀。当然,奚国也不会让你的仇人来杀你,做为势力提供者,奚国与众国皆有条约,只要你做了奴兵,就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再是硬茬子,在奚国刻意培养下,多多少少都会染些奴性,一旦认主,就不会轻易反噬。而且所有奴兵一入组织就知道,他们是为诸国风云会准备的,想要有出路,想要重新站在阳光下,就得为自己寻个英主!
遂不会有人刻意不配合,消极表现。
还有那艺高人胆大,却苦无门路寻到上位者英主的,甚至自请进这个组织,就为了诸国风云会,寻得英主!
奚国地方小,人口不多,风云会几乎是支撑这个国家存在并发展的巨大根基,他们不敢在里面埋钉子。因为面对的是数国皇室,只要一点点暴露,就会前功尽弃,亡国之路,他们才不会走!
他们还会比任何人都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的看守,培养奴兵,防止被任何势力侵染……
说到最后,萧立笑了:“可任何事,都没有绝对。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奴兵现在守规矩,将来跟了你,会不会耍小心眼怂恿你为他报仇,给你招祸,就谁也不知道了。选择奴兵的质量如何,全靠贵皇使慧眼。”
他朝杨暄拱手:“有本事,便不怕事,一力降十会,别人不服,也得服你。萧立在此遥祝贵皇使斩获无数,大获成功!”
杨暄拱手还了礼:“借你吉言了!”
崔俣想起身边的小老虎,问萧立:“我有一爱宠,不知能否跟随……”
“是那只花斑虎吧,”萧立做为奚国皇室,信息还是很灵通的,知道小老虎的存在,“风云会规矩管的主要是人,宠物方面,没什么规矩,只要不是数量太多,皆可随意,别国也有带的。贵使爱宠,可放在身边,也可放于山林,让其自由玩耍。我只一点要提醒,爱宠于您是爱宠,是旁人,可就是猎物了,它最终是能帮到您,还是会被别人杀死害您伤心……你当自己斟酌。”
崔俣眉眼微弯:“我已明悉,多谢您提供。”
“没什么,”萧立摆摆手,“在这谷外,我还可提醒你,进了谷,我便想管也管不了了。贵使请一定谨记规矩二字,一旦违反,被所有参与者群起而攻,下场是非常凄惨的。”
崔俣眉梢微挑:“多谢。奚国有您这样尽心尽力的接待使,怪不得得诸国尊敬。”
“哪里哪里——”萧立笑着谦虚。
崔俣眼梢微敛,眸底滑过一道微光,轻浅笑道:“您这般亲切,不如再卖我等一个人情,多说些消息?”
萧立眨眨眼,一脸你懂我懂的默契,看了看四周:“那我便再送一个……诸国皇使,目前已全部到齐了。”
崔俣一脸惊讶:“我们竟是迟到了么?其他人都在哪里?”
“这我便不能说了……”
萧立清咳两声,转开话题:“贵使是想先在外面看一看玩一玩,还是立刻进谷?”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又问萧立:“你的建议是——”
“我建议,即刻进谷。”萧立表情略严肃,“在外面也看不到什么,许还会消磨意志,不若就此谨慎的进去,来日获得大胜,再游玩不迟。”
“多谢贵使,孤会慎重考虑。”
杨暄率先站了起来。崔俣自然跟随。
萧立也站了起来,面容肃穆:“风云会期间,谷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贵皇使请一定谨慎。”
……
崔俣二人从使馆出来,回到暂居住处,对坐桌边:“你怎么看?”
杨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想立刻进谷。”
并不是只因为萧立建议,而是只有进了谷,才知道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崔俣也有此想法,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即刻收拾准备,稍后就进谷!”
杨暄弹指,唤来甲寅,叫他下去准备,眉头皱了皱,问崔俣:“这萧立,你觉得如何?可信否?”
崔俣眼梢微垂,眸底散出点点精芒:“此人八面玲珑,为人圆满,很是谨慎,与其国家气质很是相似。这样的人,不会随意得罪人,哪怕你我第一次来。不知咱们实力底细之前,他不会故意欺骗,倒是可能会隐下一些东西,刻意不说。”
“……只有这样,才能在诸国夹缝中过的好。”杨暄讽刺一笑,“他对你我客气,对别国只会更亲近,许交情还不错。没有利益冲突时,他会愿意给咱们卖好,一旦有冲突矛盾,他肯定不会站在咱们这边。”
崔俣眯眼:“故意打压,也不大会,若打压,一定会不留痕迹……我猜,他最会干的,应该是和稀泥。”
他看着杨暄,笑的别有兴味:“国家立场在这,利益得失在这,这样的人呢,拉拢不了,时机合适时,倒是可以利用……听说每一次的奚国皇子,也都会参与风云会呢。”
算计别人,崔俣一点愧疚心态都没有,立场不同,利益关系不同,有些人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为了自己胜利,合适时机用点合适小手段,再正常不过。
……
崔俣与杨暄商量了一下小老虎的问题。
让它随身跟着自己,还是放在野外跑?
小老虎本身有野性,跟着自己会觉束缚,可往外跑……万一被人抓住了怎么办?
他们还叫来小老虎,问了问小老虎的意见。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长久相处,主人表达的意思它多少能明白一点,立刻胖爪拍地,激动的表示要在外面浪!
虎大王很强壮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人抓住!
崔俣无法,就在它脖子上绑了条暗藏毒丸的绳结,还提前给小老虎喂下解药。
小老虎见过主人用这个,闻过味就记住了,知道这是给它防身的,随便抓出来甩过去能毒死很多人。虽然它觉得它用不上这些,但主人太唠叨,它只得戴上。
熟悉了一下绳结,发现不松不紧,也不痒痒,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更能接受了。
崔俣还与它约定了暗号,不管杨暄还是他,只要吹出哨音,小老虎就得速速跑出来。
小老虎也答应了。它家主人是废柴,大个子又不靠谱,只有靠它这只虎来保护了,不多操点心怎么行?
……
杨暄将铜牌给了甲寅孙敏等八人,准备好一切,就和崔俣一起,在奚国使者的带领下,来到了山谷口。
山谷口不大,炎炎夏日里,竟然蒙着一层薄雾,有些许凉意渗出,像个大肚子的怪兽,好像一走进去,就会遇到什么危险。
护卫验过铭牌,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面具,放行。
同时提醒他们,因为他们是最后一队进谷的,遂他们一进谷,本次风云会就开始了。
崔俣修眉微挑,颇有深意的看了杨暄一眼。
怪不得萧立说在外面也看不到什么的呢,原来所有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心跳有点快,是担忧,还是兴奋呢?
杨暄面色不动,给崔俣戴好面具,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走过谷口,内里豁然开朗。
地方很宽,是片难得空旷的平地,房舍建筑风格并不华丽,透着股朴素原始的味道。
这段路略长,四外无人,非常安静。
崔俣便与杨暄小声说话:“咱们所有人的面具,都不一样。”
大概是为了掩住面容隐匿身份,才发了这面具,又担心彼此认不出来,面具图案才不一样。
他猜这面具和身份铭牌作用相似,只是一个在明面,一个在暗里,面具更明显些。若被人盯上了,面具可能会被换,铭牌……可能会被偷。
若只凭着面具图案认人,可能会吃亏,因为它可能会被夺,被换,比如我和你国家有仇,那么我首要盯的就是你。
崔俣微微眯眼,这是什么玩法?
他猜不出更多,只下意识觉得,这并不是全部。
杨暄揉了揉他后脑:“莫多想。”
二人走到了一处占地面积极大,气势雄浑的宫殿。
殿前有奴仆侍立,看过他们的铭牌,立刻引他们到了二楼。
他们还没坐下,就有道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了。
“虽说某些人来这风云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这速度,也忒慢了吧!”
崔俣朝声音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身材相当粗壮,肤色特别黑,衣衫不齐,发式不整,面具下露出满脸络腮胡,还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这男人用仅剩的右眼翻了个白眼,闷了一盅酒,从头到脚往杨暄一行,尤其身段看起来特别秀美的崔俣身上溜了一圈,笑的极为邪气:“怎么,是不懂梳妆打扮去现学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要老子教教你么?”
他一边说,还一边朝自己下面掏了一把:“老子可是身经百战的工夫哟!”
他这荤话说的极为大气,逗的现场立时哄笑出声。
崔俣看了杨暄一眼,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
杨暄很听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
他一边带着崔俣往里走,随着奴仆的引领坐下,一边以指尖划了个大概字形,告诉崔俣,这人是触木罗。
崔俣立时了悟。
这触木罗,是东突皇子,杨暄战场上的敌人!那只瞎了的眼,就是杨暄射瞎的!
触木罗原本是东突可汗最看重的儿子,也的确也最为英勇,可惜眼一瞎,再无继承汗位的可能。遂他对大安,对杨暄是充满恨意的。
那时杨暄隐姓埋名在张掖,打仗会稍稍易容,现在又戴着面具,触木罗不可能认出了他,只是对大安人都心存厌恶,故意挑衅。
可对杨暄来说,触木罗风格气质太熟悉,还有一只面具也挡不住的瞎眼,怎么可能会认不出!
杨暄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待四下笑声息了,他才看着触木罗,慢悠悠道:“我倒是不知,你来这么早,是因为梳妆打扮,甚至床上技艺都练的很娴熟。”
“把这些事练的这么熟,还怪我来的晚,是迫不及待想表演么?正好,我看这里场子够大,足够你发挥,不如你来一个?”
触木罗当下摔了酒杯:“你小子是在挑衅我么!”
杨暄摊手,声音很是无辜:“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其实也很为难,虽看不到你的脸,可只凭这点外表,也觉得眼睛略辣,你若真下场跳脱衣舞,我连礼貌硬一硬都做不到……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
当下所有人哄笑,比方才触木罗挤兑杨暄时声音还大。
有个梳了满头小辫子,还将珍珠宝石编进辫子里的壮汉笑的直接躺在地上打滚了:“哈哈哈哈哈这笑话好笑!没想,想一想就辣眼睛,老子也做不到礼貌硬一硬!”
崔俣四下看了看,整个大殿里,只有这个人梳着满头小辫子。
因地域差异,他明白,这是一种民族习惯。
可是……现在是风云会啊,主办方尽心,大家也尽可能的隐藏自己身份,这人一头小辫子,想一想消息资料就知道是谁了,戴面具还能有什么用?
连这点妥协都不愿意,是心中民俗形象不容诋毁,对自己能力太自信,还是纯粹又傻又懒?
触木罗被众人笑的十分不爽,当下抄了家伙:“如此挑衅,是想跟我单挑吧,好,老子成全你!”
可他还没跳出来,就被人阻了。
坐在他旁边,离他不远的人轻轻放下茶盏:“咱们风云会,可不是街上卖艺耍把式,随便就胡闹,每一步,都要有原因,有彩头的。”
这人戴着猫脸面具,话音也略慵懒,可他看似劝架,帮着杨暄,话里传出来的意思,却是鼓励。
果然,有一个鹰脸面具的立刻拍了桌子,声音又细又奸,透着股阴险森寒:“大安的!瞧不起谁呢来这么晚!叫咱们所有人等着你一个,以为你最尊贵么!”
东突王子触木罗立刻跟着拍桌子:“就是!老子这么尊贵还没说话呢,你凭什么这么牛气!”
“罚!必须得罚!”
“最后一位到的,的确要罚,这是风云会例来规矩!”
“罚!要罚!”
一时间,应声者众。
一个摇着扇子,坐姿十分风流,戴着鬼面具的人说话了:“要我说,别一开始就玩这么大,真把人玩跑了,后边游戏玩不了,多可惜?人头一回参加,还没经验,咱们别太过火,别弄那什么三刀六洞的,把人吓坏了怎么办?来点轻松的嘛。”
“怕?”猫脸男人语调略扬,透着‘你仿佛在逗我笑’的意味,看向杨暄,声音微扬,凛冽又讽刺,“怕来这里做什么?你说呢,大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