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昌郡王哪有那个胆子造反!”
关三话音未落,崔枢就从窗户外钻了进来,身形灵活的像一尾鱼:“爹娘给的,再多,也有数,‘随便花’三字里的随便,实际上圈定了范围,哪有自己的钱灵活?私房,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么。”
他一屁股坐在崔俣身边,随手从桌上拈了块糕点就往嘴里扔,吃完还嫌弃皱眉:“你这怎么净放些甜腻腻的小东西,吃着味儿倒是行,可还是不如瓜子嗑的爽快。”
崔俣无奈,朝外间蓝桥招手,让他上碟瓜子招待小叔叔。
“一碟怎么够?”崔枢翻了个‘忒小气’的白眼,冲着蓝桥背影喊,“给我拿碗装,记着用厨房里的大海碗!”
蓝桥手脚麻利,速度奇快,很快端了一大海碗瓜子过来。
香味扑鼻,还隐隐融着甜甜奶香。
这是崔盈熟知小叔叔喜好,特地寻了方子,亲自指挥厨下,用特殊手法炒制的瓜子,又香又脆又甜,还不上火。
忙着备嫁,采买归置各样东西,还不忘给小叔叔炒瓜子,这样的好姑娘也是没谁家有了。
崔枢抱着一海碗瓜子,终于满意了,一边磕,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别停啊,继续说正事!”
崔俣:……还不是为了给你吃瓜子,才停了的!
关三脾气好,也没挑眼,停了这一会儿,重新开口:“粮价与民生息息相关,每一个走向,都很敏感。年成好时,粮价平稳,冬时上涨,春时最高,夏秋平稳滑落。若冬春之交,有资历老眼力准的老农出来,说今年许天灾,操作得当的话,这粮价,便不会降了。”
崔俣便懂了,这昌郡王,许是打着发一大笔横财的主意。本身没有反意,甚至没多少恶意,就想搅一搅粮价,里外吃个饱。想法不错,就是太天真。
“这位郡王爷还是太年轻。”
随着一道清润舒缓,自成一番韵律的声音,项令袍角飞扬,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些小手段,都是商场老狐狸玩的不爱玩了的,一眼就能看穿。”
不是想藏想瞒,就能藏的住的。
崔俣看看摸着青竹杖的关三,看看磕着瓜子的小叔叔,再看拱手行了礼,笑眯眯坐到小叔叔身边的项令:“你们……”
崔枢白了项令一眼,往崔俣身边凑了凑,小声说:“这个不要脸的,一路从胭脂巷跟我到这里,乖侄儿别理他。”
崔俣:……虽然声音故意压低,可大家都听到了喂!
关三表情一如既往没变化,项令……项令也很从容,还能保持微笑,淡定的给自己,和崔枢倒茶。
崔俣就明白了,甭管谁,碰上小叔叔这样的,脸皮练也得练厚。
“太子殿下此刻尚在宫中,无暇它顾,收到关三消息,便让他直接过来找你,我与崔枢……也是得了吩咐,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项令声音舒缓的解释,关三跟着点头微笑,表示确实如此。
崔俣就懂了。
就说呢,龙卫认的主是太子,又不是他,这些大事,怎么会避过杨暄直接同他说。虽然大家彼此熟悉,也知道他在杨暄心里的位置,但规矩是规矩,龙卫们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若杨暄发了话,就合情合理了。
“正好,”崔俣想了想,道,“咱们碰头把事情捋清楚,商量出合宜的应对计策,回头报与太子,请他拿个大主意就好,不必事事烦着他一起想办法了。”
“就是这话!”小叔叔对漂亮侄儿一向支持,看着侄儿脸蛋下瓜子,滋味要多美有多美,此刻为了表示自己立场,磕的瓜子皮都飞了,“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太子过问,要咱们有毛用?今儿个这事,咱们给解决了!”
项令适时端着茶盏,送到崔枢嘴边,崔枢舍不得放下手中瓜子,也不矫情,直接就着项令的手把水喝了,润完喉咙顿时舒畅无比,还打了个嗝。
然而小叔叔并不记恩,用过就丢,瞪了项令一眼:“你靠这么近干什么?边点!”
崔俣:……你们真会玩。
清了清嗓子,崔俣缓缓开口:“日前,我曾与太子有过交谈,突厥人阿史那呼云,肯定是要抓的,但此人奸猾成性,藏的太深,十分不好抓,只跟着手里信息一层层跟踪,不知要耗到哪时,万一中间再发生什么意外,于我大安来说,实不是好事。”
“我便想了个方向,抓不到,就诱他出来。”
他眼睫微垂,眸底似有粲光闪烁:“天泽寺礼佛会上,田贵妃份量不足,未能成功引出此人,可昌郡王……就不一定了。”
崔枢当即抚掌:“妙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何况是亲儿子,自己的骨血?昌郡王要是倒了大霉,那老匹夫一定坐不住!好侄儿,你说,想怎么搞!”
崔俣微笑:“我本来正琢磨着找个契机,扩大深入,关三就过来送了……囤粮一事,可大可小,往大往重了闹腾,谁都扛不住。”
房间静了一静。
关三率先点头:“确有操作可能,只是……需得把太子殿下择出来。”
这事不管怎么操作,离不开皇廷,离不开朝堂,为大局计,太子肯定不能卷进去。
崔枢拍桌:“那就拱越郡王同昌郡王斗!这两兄弟早有嫌隙,虽被田贵妃暂时压了下去,可那把火,还是在的。”
“若要越郡王扬起最大斗志,不遗余力把昌郡王往死里踩,需得给他增加点勇气。”项令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转,修长眼睛微眯,眼底一抹瑰色触目惊心,“比如,两兄弟现在都是郡王,若昌郡王先起来了……”
崔枢打个了响指,眼眸晶亮:“让田贵妃感觉昌郡王情势不对,帮着昌郡王恢复王爵,还要让越郡王眼睁睁看着!”
根本不用多想,就能脑补出一场宫廷倾轧大戏!
崔俣眯着眼,眸光幽深:“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建议,这粮税不分家……目前朝中势力,支持太子的已然不少,但这户部,却立场不明,偏它又足够关键。这一场,咱们能不能搭上顺风车,降一降户部?”
项令崔枢关三齐齐看向崔俣,目光不乏惊艳,还真是胆大敢想!
细细一思,也不是不可行。
房间安静良久,关三率先发声:“我能想到办法,找到人,把昌郡王购粮囤粮一事,与户部粮税挂上钩。”
项令跟着思考:“等事情稍稍闹大,就悄悄提醒昌王,引他想到甩锅给户部……”
“昌郡王被养傻了,不知道自己情况已经危险,只消把消息透给田贵妃……”崔枢磕着瓜子,嘴角笑意十分邪气,“不用咱们出力,田贵妃就能主动想办法,为儿子奔波操劳。咱们这位田贵妃,可是很有本事呢。”
崔俣微笑:“如此,昌郡王势起,越郡王就有了理由攻击……”
再加上一切都是在越郡王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解前后始末,他对田贵妃,对昌郡王的恨,肯定更深。
杨暄身边的老太监史福很给力,目前发展出的力量已经不少,只要稍稍煽点风,点点火,这出戏,怎么可能不闹的大?
届时他们再偏帮越王,哄着逼着太康帝对昌郡王冷了心,撸了爵,甚至关起来,再受点‘越王故意迫害’的罪,阿史那呼云还能坐得住?
昌越两人拖户部下水,互相牵制,前期,户部做为角力工具,许还会得一二分注意,到了后头,那两兄弟往死了干架,谁还管户部?可户部被折腾的麻烦不小,没人管,就有了危机。
此时,便该太子杨暄出场,干净利落的帮忙解决危机,顺便,也就得了户部青眼。
效果再完美不过!
崔俣与项令崔枢关三四人头碰头,个个眯着眼,勾着唇,一脸精明狡黠,你一句,我一句,你一个建议,我一个点子,不多时,竟把这事来来回回捋了个通透,连细节都补充好了!
三个臭皮匠,还能赛过诸葛亮呢,四个聪明人,想个谋局,简直不要太简单……
事说完,散会,小叔叔都没留恋侄儿的美色,也没舍不得半海碗瓜子,嗯,只抓了一把放在荷包里,看都没看项令一眼,就飞出窗子,忙去了。
崔俣&项令:……
关三微笑,还是他的可儿好。
接下来,大家离开,各忙各的,太子这头,由崔俣上报沟通。
没办法,现在太子太忙,谁见他都不方便,唯有崔俣,就算他不想见,太子也会忍不住,夜夜来爬床。
……
不到十日,一桩趣闻就顺着漕运河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传了开来。
主角是一个小寡妇。
小寡妇削肩莲足,杨柳细腰堪堪一握,眉梢眼角俱是风情,十分勾人。
这小寡妇原先不是寡妇,九月里新死了男人,男人来头不算大,姓高名平,在平头百姓里却算个官,是武阳郡下青阳县仓吏,别的不管,只管收税粮。
这是个肥差,从中克扣点,拿点东西,做的小心点,别人根本不会知道。要想拿多点,发点财,也行,跟上司商量商量,大家对半,或者你几成我几成,一起发财,大多不会被拒绝。
官场么,就是这个样子。
这高平呢,跟别人不一样,他胆子大,吃多少都嫌不够。
今年九月,武阳郡来了个手里不差钱的大粮商,要买粮。这粮商也懒不愿意发力气,从农户家里一家家收,就问高平,这县仓里的粮,卖不卖。
赚钱的机会,高平怎么会说不卖?他不仅卖,还私里使了手段,让各家农户都把粮食送来,该交的税粮,交他那儿,多出来的,也卖在他那儿!
他两边吃差价,给商粮的价报的高,给农户的价压的低,农户还不敢反抗,因为一说不愿意,他就翻了脸。不愿意,行啊!那这税粮,你交的不够啊!什么?交够了?大家都看着了?你问问,谁看着了?看着的那是等的久,粮交不顺,想看热闹呢。你再问问,谁看到了?怎么样,没有吧。我这本子上可记的清清楚楚,你这税粮不够,一颗都没交呢,来吧,交吧。哦,你改主意了啊,想卖?行啊!我看看……唉呀对不住,刚刚看花眼了,你这税粮啊,确实已经交啦!
就这样,高平里里外外吃差价,赚了个肚圆。这些日子里,他美貌妩媚的媳妇高李氏,都跟着买了一堆衣料子,手镯子,吃的用的,什么贵买什么。
那不差钱的大商人躺着把任务完成了,走前,请高平吃饭,给抽辛苦费。
去的是一间花楼,红牌妓子伺候着,俩人玩的特别好,酒喝的也多,第二天出来时,高平还走不了直线,一个不注意,脚一滑,跌进河里,摔死了。
按理这事是高平倒霉,但他媳妇高李氏有心眼,会闹,借着高平的死大做文章,非要仵作给验尸,说是他杀,谋财害命,杀人灭口。那不差钱的富商没办法,赔了一大笔银子,把这事给抹平了。
照一般情况,这事到这算完了。高李氏这寡妇也没再闹,想着怎么打扮自己,勾搭别的男人再嫁。可不知怎么的,这高李氏突然开窍了,她觉得以她这身段,这长相,委屈找个平头百姓太可惜,小官小吏她也看不上,可想要嫁官吧,哪怕是做个小妾,也没这方面人脉关系。
不知道从哪得了灵感,催生了主意,她把高平的死又翻出来了,开始写状子告状。她告状,不关心结果,也不关心申没申冤,这堂官要是长的好看,她就缠着腻着,各种造做,各种勾引,试图勾的人家纳了她,这堂官要是长的不好看,还老,她转头就走,连状都不告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铩羽,小寡妇这状,已经告到洛阳来了。
你说拦,拦也不拦不住啊,咱们大安律法是讲道理的,人家要告状,你总不能让告,人家不满意结果,越级上告,有规矩管着,顶多打几鞭,可小寡妇横了心,挨了鞭子也要告,你有什么办法?只有随她了。
对于一帮看热闹的,俏寡妇高李氏嗤之以鼻,十分瞧不上。
这群人懂什么?她就是发挥她的特点,一路美美美,挨鞭子又怎样,更能衬托她娇小可爱我见犹怜哪,没准就有哪个贵人瞧上了,纳她入府呢!
小寡妇,貌美腰细,爱勾搭人,替夫告状,每一条每一条,都是爆点,迅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加上现在是冬月,马上进腊月,离过年没几天了,大家置办东西的置办东西,返乡的返乡,正是最热闹,热情最高的时候,见面不说新鲜事,不聊八卦,玩什么?
事态迅速扩大,小寡妇还在路上,没进洛阳城,整个洛阳百姓对此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人专门在各处等着,就为看一眼,这小寡妇是不是像传闻里说的那么风骚。
这势头起来,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心思,唯有昌郡王慌了。
旁的他不知道,可这事,同他买粮有关啊!那高平一死,他就知道了,把那惫懒,不会办事的粮商拉过来狠狠训了一顿,罚了一通,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他才放下了。
谁知那高李氏又出来作妖,拿着这事闹!
怎么办怎么办?
这案子只要深查,一定会牵出那粮商,再深点,就会带出他。他只想偷偷赚点小钱,可没想干旁的!
他性子娇纵蛮横,不讲理,打杀人是常事,可他不傻,他这样,父皇母妃还宠着,是因为他懂眼色,知道‘度’。身为皇子,有些事,随便他怎么玩,玩死多少人,父皇母妃都不带眨下眼的,可有些事是底线,不能做,甚至连碰都不能碰。
他这皇宠来的容易,败也很容易,这里头,容不得半点失误!
正急的揪头发,偶然经过一处宫殿时,听到了宫女们的闲话。
宫女同太监不一样,到了一定年纪会放出去,也不全是家里条件不好,被卖出来的,很多家里条件不差,想要博个好前程。每年,宫女都有同家人见面的机会,若家人得势,若是宫女本身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需要帮着主子做事,也能时时同外面透个气,信息量不少。
宫女们毕竟眼界有限,得了闲,聚在一块瞎聊,扯的都是八卦,户部,税粮在她们嘴里,也就是各种家长里短的段子。
什么听说哪哪遭了灾,不大,就没报,可毕竟是灾啊,收成减了,税粮不少,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交官的,接下来怎么活?说是士农工商,可这农户日子,着实比不上行商的,官家也不管。
什么哪家小官纳的农女还因此享过福,往年没她的好处,可有一年欠收,饭都吃不饱,那农女爹是地主,粮特别多,跟户部仓房关系好,没交多少锐粮,因此后宅过手,都斗过了身为表妹的贵妾,还趁机怀了个儿子,终生有靠!
听着听着,昌郡王住了脚。
户部……税粮……
是啊,他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那高平,确同他手下的富商搞过粮食主意,可高平是仓吏啊!户部的人!这事,照理户部有责任!怎么管理的,让小吏钻这么大空子?还是本身上级就有问题,上行下效,所以得了这恶果?
没准高平的死还真不是意外,就是户部为了掩藏卖税粮一事,故意推出来的替死鬼!
这锅要推到户部,哪哪都是事,随便一揪都是小辫子,何愁没事实佐证?只要焦点转移,再让自己手下躲一躲避一避,管她小寡妇怎么告状,都扯不到到自己身上来!
昌郡王自认为想到了一个无比完美的好主意,立刻着手行动了。
可惜,到底是被田贵妃惯着长大的,哪怕底子不错,是个机灵聪明的,长年累月这么下来,也就是个自作聪明。他的手法可以说是简单粗糙,处处都是漏洞。
都不消杨暄这边怎么提醒,似在似无给个头,田贵妃就自己查下去了。
查完好悬晕过去。
曙儿啊……他怎么敢!
囤粮,也是他能干的?
自以为聪明,把锅推给户部就没事了?明眼人随便一看,就能看透!他以为太康帝是瞎的么?再在她面前表演的温柔,再在儿子们面前表现的温和,那也是个皇帝,心狠手辣的皇帝!没点心机,怎么可能坐到这位置?
田贵妃仍然记得太康帝做皇子的那些日子,如何胆大心细,如何心黑手狠,什么都敢算计。
也就是后来,帝位稳了,日子顺了,他才懒了,放开手任朝臣甚至她施为,只要不出大事,只要不让他觉得麻烦,一切好商量……
田贵妃很痛心。
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儿子们变成现在这样。她的付出,她的心血,难道还不够么?儿子们为何不懂她!
昌郡王,因为……一些原因,不可以,也不可能坐到那个位置,再说也是幼子,正好轮不到,那位置,注定是越郡王的。她尽力扶持越郡王,巴心巴肝,努力培养两兄弟的关系,一切都很好,很完美,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可再失望,再难过,也得收拾残局。
曙儿……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又养到现在,如何能弃?
她不能让他被太康帝厌弃。
得想个法子……
田贵妃正在为昌郡王冲着太康帝各种使劲时,越郡王嗅到了异样味道,开始顺着户部这官司,寡妇高李氏,往深里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