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田妃背着太康帝与人通奸,让太康帝头顶一片绿草原,给人养了小二十年儿子不自知这件事,殿里大部分人多少有点看热闹的意思,慧知这事一曝出来,殿内气氛瞬间就不同了。
私蓄势力,刺杀皇室,插手朝政,陷害忠良,混淆皇家血脉……
这是要造反啊!
这秃驴好壮的贼胆!
众人齐齐转头,审视视线落在了慧知身上。
这和尚面目慈悲,五官周正,一身清气,身上浅灰僧袍清爽低调,一看就给人好感,真真一点也不像坏人。
在场参加宫宴的多少都有些身份,没有不认识慧知的。平日里只是觉得这位大师性子略冷淡了些,不太好请,但有本事的人不都这样?
现在想想,倒还庆幸了。
还好自己没被这人看在眼里,否则人家看上想用,自己再主动往跟前一送,被那些毒啊蛊啊的一招呼,自己还是自己么?今天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瞧出来,这看似无害的大和尚,心里黑着呢!
谋朝篡位……他计划多久了?
昌皇子马上十九,加上怀胎的那十个月,再往前,想搞当时的田妃,总得出点工夫努努力吧,前前后后一算,起码得二十好几年!
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筹谋,及到今日,明里暗里建立起了多大势力?
这么多年,一声不吭,一直隐在暗处,这般忍性,绝非寻常人能有……
这慧知,不一般。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是暗里跟踪,慢慢摸清底细,不要打草惊蛇,今日这猛的曝出来,对自己这边不利啊!
慧知的势力都在暗地,随时都有可能被接应,跑了怎么办?
可当众人视线触及太子——太子一如既往威武耀眼,从容不迫,带着湟湟天威,众人心下立刻一稳,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所有心慌尽去。
太子在这里,他们怕个蛋!
以往不提,只说太子出现在帝都洛阳,出现在群臣面前那一刻起,何曾让大家失望过?
他们也看明白了,今日这戏,是田妃自己作死,太子也并非全然被蒙在鼓里,定是知道点东西,撕起来也不怕。
太子稳得住,他们更得稳得住,必须帮着太子,不能让慧知和田妃得逞!
这大安中土,曾是宇文家的,现在是杨家的,更是太子的。
他们感谢宇文帝带他们走出困境,建立平安国度,感谢先帝杨蒙,将宇文帝国策规划铺开,造福天下百姓,他们愿意忠于杨家,忠于现在的太子,但随便哪蹦出来的假和尚逼着他们蒙住眼睛效忠,踩着他的头的得意,他们才不干!
众人目光出奇的一致,看向殿中每个人时表达的情绪皆不相同。
落在慧知和田妃母子三人,尤其昌皇子身上的目光,肯定不会带着善意。
昌皇子有点懵。
这人生大起大落来的也是太突然,他才刚刚认了个爹,将要接手无穷势力,前景一片大好,过不了一两年就能登临大宝,做一代明君,怎么突然就……
情势变的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可再反应不过来,也明白,皇帝爹这边,是没指望了,母妃……母妃自身难保,顾不上他,不想死,能靠的只有——
他看向慧知。
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他这亲爹站在闹哄哄的大殿中,不慌不惊,神情不变,脚下半步都没挪,哪哪都没乱,非常镇定。
镇定,就是有底气,有后手,有底牌,有转势的希望!
再想想之前慧知说过的那些势力……
昌皇子眼睛里泛起微光,告诉自己,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哪怕今次这局扛不过,只要能跑,只要命能保住,来日他就是一条好汉!
昌皇子小心看了看四周,稍稍朝斜后方退了两步,找到一个虽然不能进可攻,但退一定有路的地方站好,继续看着眼前。
……
杨暄既然决定搞事,当然不能含糊,一搞就搞大的。
前番准备早已做好,再加上田妃自己作死给他们送证据,他们能说的东西不要太多。
王复老子这边带着张松赵季说痛陈完当年冤案,女眷那边,也有人打头,站出来历数田妃不是。
田妃可不是什么好人,独宠后宫几十年并不是干坐着,她相当随心所欲,为了自己享受干过不少恶事,害过不少人命,有时没什么目的,就是天天闲的无聊,她也会随便找个理由折腾折腾人,可见其心性之差。
往常她在高位,没半点下来的意思,大家不敢闹,现在已经有人出了头,形势正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遂一个接一个人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放证据,诉田妃如何如何心狠手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杀人害命,插手朝事,做尽恶事,其罪凌迟一百遍都不够!
墙倒众人推。
这句话来形容田妃此刻境况,再贴切不过。
田妃软倒在地,耳边嗡鸣,眼前一片金星,脑子都转不动了,不知如何是好。
她后悔了,非常后悔。
她不应该冲动,不应该在今日找慧知,更不应该在皇庄同慧知搞起来。没有那一出,就不被会尹子墨看到,抓到现形,也不会来不及处理各种痕迹。
就算太子准备好证据小像搞她,她也可以解释,年深日久,证人证物都很含糊,可是以陷害!
滴血验亲,本就不准,她赖一赖,没准太康帝会心软不信。她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桂嬷嬷赶紧准备,搞点保证不能融的东西过来……桂嬷嬷一向知她心意,办事牢靠,只要她能拖点时间,必定能成。
可现在……一出出叠加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根本说不清!
慧知那秃驴还暴露了!
他若不暴露,她还有理由接着缠,可那个没用的,说自己多牛多牛,万无一失,怎么被太子逮住尾巴了!
田妃恨不着别人,恨太子的心都淡了,可她恨慧知恨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掐死他!
这个蠢货,除了对女人会使劲,别的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
眼下怎么办……
田妃有些迷茫。
慧知眼睛微眯,视线滑过整个大殿,心里急不急不知道,反正面上没一点着急的样子,还能冷嗤出声,看向太康帝的目光带着刺,鄙夷又不屑,还带着森森杀意。
太康帝吞了口口水。
这人是要杀了他么!
这眼光也太吓人了!
他还没杀这假和尚呢,这假和尚倒比他还生气了?
太康帝非常不爽,用力捏紧龙椅,他要这个和尚死!凌迟,五马分尸,死无全尸!
目光微转间,他看到了太子。
慧知只看了他一眼,就也看向了太子,目光比看他杀气还重,可太子不怕,非但一点不怕,气势比这假和尚更足,更凶悍,更霸道!
这才是朕的儿子!
太康帝底气一下子就足起来了,他的儿子,是最好的!能力足,有孝心,什么都能干!比那什么野种强多了!虽然他今天是有点丢脸,但太子跟他肯定是一条心,肯定不会放过慧知!
这一刻,太康帝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早早看清太子的好,为什么没有好好对太子,现在好一点,应该也还来得及……吧?
他看了看跪在下方,满面泪痕,心虚的不行的田妃,突然觉得,儿子比女人好使多了。
有什么麻烦,可以让太子上,田妃能解决的,太子都能解决,田妃不能解决的,太子也能想办法搞定,还不会哭哭啼啼的来求他。
用田妃还要哄,还要给东西,给时间宠幸,用儿子完全没这负担,他是爹,太子是儿子,父为子纲,他让太子干什么都是应该,太子还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不孝!
太康帝心内那叫一个悔啊……
现场还在继续。
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出来,痛陈田妃之罪。
每一个站出来,田妃脸色便白一分,再来一个,再白一分,到最后,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嘴唇颤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人一齐指她,她怎么反驳的过来?
怼田妃的怼完了,杨暄站出来了。
“田妃之事,孤不知晓,孤倒是没想到,田妃娘娘这般能干。”
他看了眼慧知,走到太康帝面前:“慧知大师这里,儿臣却有个证据。”
太康帝心道来来来,反正今天一个个的没完了,多少脸都丢了,不差这一点,只要能钉死慧知,怎么都行!
“你便道来!”
“是。”
杨暄行了个礼,道:“此次奚国使团过来,顺便给儿臣带了封信,乃是西突厥王子,莫谟突亲笔写就。”
在场都是朝中重臣,对莫谟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大安两方劲敌,一是西突,一个东突。东突主要战场在张掖,由穆老将军带兵镇守,早年最主要的敌人是东突王子触木罗,后来这触木罗被穆老将军麾下小将射瞎了眼睛,退出战场,今年又被太子一枪挑死,总之,东突士气太降。
迎西突之敌,主要战场是鄯善,由英亲王杨菽带俩孙子守着,英亲王一家骁勇善战,老爷子如今仍是西突人噩梦。近几年,西突跳出来一个胆气不俗,心狠阴招还多的王子,倒是挑的西突军士气涨了不少,屡屡犯边。
这个王子,便是莫谟突了。
这次风云会,莫谟突大败,被自家太子教训的很惨,众臣大呼爽快,高兴之余,却也没有轻忽这个名字。
莫谟突……给自家太子写信做甚?
杨暄很快为大家解惑:“大家都知道,孤与这位王子有些龃龉,也不太喜欢其为人,所以这封信,一直懒的打开看。直到昨夜无事,无聊的紧,方才拆了,一看之下,大为震惊。”
“上次风云会,曾有人写信给莫谟突,详述了孤之体型容貌,能力擅长,身边都跟着谁,各有何特征……所有信息,仔仔细细透了个遍,还出了银子,让莫谟突对孤暗里下手,要孤有去无回。”
众臣一惊,转而气愤非常,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有人要害太子!
“西突与我大安形势相对,莫谟突想杀孤,孤很理解,孤也很想杀他,可大安人……孤就有些不理解了。莫谟突的信,正是为孤解惑。”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做了亏心事怕被罚十八层地狱,莫谟突把此事前因后果皆告诉了孤,也将那想要孤性命的人,说了出来。”
“就是他!”
杨暄忽的伸手,指着慧知,面向殿中所有人,其势凛凛,其言厉厉:“大家面前这位慧知大师,非但是个假和尚,他还不是咱们大安人,他是阿史那呼云,是突厥人!”
“他不但屡次刺杀越王,还暗里对孤进行各种诱杀,甚至不惜联系国内旧部,阿史那呼云,往前数两代,是正是西突贵族!”
他迅速转身朝太康帝行礼:“儿臣可当堂呈上证物!”
殿上陡然一静。
众臣眼睛倏的睁圆,竟然是突厥人!
怪不得这么阴狠能忍,怪不得要用这恶心方法篡谋大安江山,原来心里憋着坏,原来是死敌突厥人!
众臣气炸了,太康帝也气炸了,手都抖了。
他有点绷不住皇帝威严,差点冲脏话出来骂娘!
原来是突厥的龟孙子王八蛋,专门紧着他叮呢!早早就盯上了他,才去勾田妃,又让他帮忙养儿子,可着他一人算计呢!
脑门突突的跳,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口血噎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太康帝硬生生咬的舌尖出血,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视线滑到田妃身上,他气都喘不上来,他怎么就宠信了这么一个东西!
滑到昌皇子,他眼神阴下去,竟把这么个东西当亲儿子养了!
再看那假和尚——
丫丫个呸呸啊!
怪不得这慧知眼高于顶,偏他一请就到,也是,不来接近,怎么搞他的女人,熟悉他的朝堂皇宫,各处细况呢?
虽然戴了绿帽子,很丢人,但这事上,他也是受害者,相当无辜啊!
都是突厥人的错!
大殿内气氛一变,杨暄就知道,这条路又走通了。
这信……自然是假造的,但这事,却十足十的真。
看如今这架势,都不用他多费工夫呈证据了,没有人会不信!
太康帝猛的一拍龙椅:“阿史那呼云,你可有话讲!”
众臣听到了之前王复带人陈诉,知道这人身上有毒蛊,不敢靠近,殿中护卫也在杨暄轻轻挥手示意下没动,遂现在并没有人过来押解慧知。
慧知站在原地,没跪,没行礼,没有任何动作,眉梢眼角里带出来的神态狂的不行,好像没谁能把他怎么样似的。
“这是你大安的朝堂,你大安的地盘,自然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别人到底是谁,有没有做过什么,你们会听么?”
这话音中暗含讽刺,似在表述自己无辜,冤枉,可用词组合里给人的感觉,全然不是这样。
你们大安的朝堂。
你们大安的地盘。
没有唱佛,没有惯有的悲悯风格。
多明显?这就是假和尚,是装的!而且对大安没半点归属感,不是突厥人是谁?
他已经自己认了罪,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康帝都气笑了:“好啊……很好!”
他瞪向地上的田妃:“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伙同别人算计我大安江山的,嗯?”
田妃自知大势已去,只流着眼泪摇着头:“没有……我没有……”她尽量哭出最好看的样子,“求求您……皇上,我没有,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康帝踢开了她的手。
都这时候了,这贱人还在使旧计,真当他脑子灌了水,她说什么都信么!
田妃身子一斜,正好倒在昌皇子面前。
她将希冀目光投向昌皇子。
昌皇子默默转开了头。
他现在自身难保,还要靠亲爹搭手保命,实在无力帮忙,母妃你还是去求哥哥吧。
田妃垂下眼,急切的看向了越皇子。
太康帝自也看到了她这目光,直接问越皇子:“旸儿,你怎么说?”
越皇子太明白眼下是什么境况了。
他的母妃作死,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还不死心,还要勾搭别人!同别人通奸生子,还让自己这个真正的龙子凤孙疼爱了小二十年!
他觉得恶心。
别人的娘亲怎么不是这样的,为何偏偏他的娘亲是个不贞婊子!
明明知道昌皇子是野种,身上流的不是杨家的血,还要哄着他疼爱,给昌皇子最好的,到了还转了心意,要扶昌皇子上位,放弃他……他这命是有多瞎,才摊上这么一个生母!
若说以前,心里再难受,越皇子最多就是想把田妃供起来,别再管他的事,碍他的眼,现在,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母不慈,就别怪子不孝!
“父皇——”
越皇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面凄色:“都说天下有不是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父母,做人孝字为先,田妃生养儿臣一场,儿臣本不应有任何埋怨,可天理昭彰,家法之上,尚有国法,母子之上,尚有对国之忠!”
“儿臣身为杨家子,百年后埋杨家陵,万不敢做叛国之事!”
“田妃自同阿史那呼云私通谋国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儿子母妃——”
“她不配!”
这铿锵有力的话直直撞入耳膜,田妃一口血再也憋不住,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
越皇子愤恨的瞪着田妃,仿佛看着世间最恶心的东西:“我说,你不配!”
她不配!
他是田妃的第一个儿子,但凡田妃为他多想一点,多顾一点他的面子,也不会干出这种事!他今日就不会这般难堪!
田氏抖着唇:“可我……是为了你啊……”
当时宇文恬架在她头上,牢牢握着中馈,哪哪管的都严,杨衍这个蠢货因为想当皇帝,又被先帝逼着,天天去哄宇文恬,同她说要避嫌,不再同她亲近,十天里看她两次都嫌多。
她那日子……莫说吃用点好的,下三等的奴才都敢跟她大小声!
大儿子还小,还要她养……
她有什么办法,她有什么办法!
有机会能让日子好一点,有机会能好好养大儿子,她为什么不能抓住!
若没有慧知帮忙,她不可能得到那么多助力,借着各种小道消息分析及谋划,再次入杨衍的眼,重新站起来,护着大儿子好好长大……
她是做错了,可她的初衷是为了谁!
世间谁都可以骂她,可大儿子没立场!
他没立场!
越皇子怼过田妃,已经流着泪一个头磕在地上,仿佛十分没脸,无地自容,因有这样的生母悔恨交加,恨不得没来过这世上一样。
他这样,太康帝看着也是心酸,不忍心给什么惩罚。
但是昌皇子……就别想擅了了。
太康帝阴冷视线扫向昌皇子。
昌皇子身体一个激灵,敏感的感觉到不对了,皇帝爹想杀他!
可他不想死!
他直接看向慧知,双眸满含期待:爹你一定有后手吧,快点救我啊!
慧知也看明白了,今日,不可能善了。
太子局已铺开,证据摆出这么多,在场全是大安人,事实已定,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搞到了这些证据,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查到了他是谁……
但是正好,他也不喜欢打这些嘴仗。
太子以为,知道这些消息,就能站于不败之地了?
太天真!
走上这条路起,他就知道会有当面撕的一天,也早准备好了,他身上的宝贝们,可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受拘束!
于是所有人就发现,慧知感觉变了。
他脸上笑意收了起来,面部感觉不再温和,双眼微微眯起,又陡然睁大,放出戾戾凶光,给人感觉阴森可怖!
他唇角勾起,放出一个阴险奸诈的笑,一边笑,还一边伸出了手,手一张,就是一层浅浅灰烟。
“不好,他要跑!”
“来人啊,快点抓住他!”
“太子殿下小心!”
一时间,提醒什么的都有。
慧知掌心那团灰雾初时还是朦朦胧胧,不到一息的时间,突然炸开——
大家方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灰色的云,这是烟尘……不,这是虫子!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虫子,起先肉眼看不到,忽的涨大,变成小米粒大小,冲着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这是蛊虫!
殿中有尖叫声起,气氛变的惊慌不安。
杨暄沉声便喊:“米拉——”
“不要臭美试衣服了,过来帮孤收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