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站起来,身体紧张地绷着,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拼命克制住想往后退的冲动。
谢天豪长了一张戾气很重的脸,笑起来尤其可怖:“一年多没见,可想死我了。”
宁澜一边用余光越过他肩膀往门口张望,一边在心里计算——门是关着的,他要用至少五秒时间完成走到门口再开门跑出去的动作,速度还必须比谢天豪的反应要快。
他对逃跑这件事算得上有经验,撑起笑容道:“新年好啊谢哥。”
谢天豪摸着下巴,一步一步慢慢向他靠近:“好?一整年都只能在电视上看看我的小澜澜,你说哥好不好?”
宁澜心里咯噔一下:“钱已经还了,咱们不是两清了吗?”
“两清?”谢天豪歪着嘴笑,走过来捏宁澜下巴,“谁说两清了,利息还没管你要,再说你妈……”
宁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趁他错愕,伸开腿就往外跑。
离门口还有三米远,就被谢天豪拽着后领抓回来。
“臭婊/子,还敢跟老子撒泼,不想活了?”谢天豪怒了,掐住宁澜的脖子往屋里拖,“今天让老子爽快爽快,老子高兴了就放你走。”
另一只粗糙的手扯开他的外套,撩开毛衣往皮肤上摸,宁澜被他掐得头晕目眩,咬紧牙关卯足劲抬起胳膊用硬水管往身后甩,谢天豪没设防,被水管重重敲在头顶,他痛叫一声,手上刚松劲,宁澜就迅速挣脱,两大步跨到门口。
开门出去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顾不上站起来就连滚带爬地跑。在楼梯口撞见赵瑾姗,二话不说拉着她一起跑,到一公里外人声鼎沸的街道口才停下。
“哎哟哎哟,跑什么哟我的儿,你妈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整散架了哟。”赵瑾姗靠着墙连声抱怨
宁澜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却苍白如纸。待到呼吸平稳,大脑开始供血,他才猛然想到什么,上前去翻赵瑾姗的衣服口袋。
“诶诶诶,澜澜你干什么啊?”赵瑾姗捂着不让他碰,“我没有钱啊,你翻什么?”
宁澜不理她,把她所有口袋都检查一遍,然后看着她问:“你钥匙呢?”
赵瑾姗神色躲闪:“啊……啊?钥匙,我想想……应该是丢在家里了吧……”
宁澜脸色愈发惨白,混着还没干透的汗,皮肤看起来近乎透明。他不敢相信地问:“你把钥匙给了谢天豪?”
赵瑾姗结巴起来:“没……没有啊?他刚才说的?他胡说,我怎么会、会干这种事?”
宁澜怔忡片刻,扯开嘴角:“那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见到他了?”
赵瑾姗惊恐地捂了下嘴,而后慢慢把手放下,拉住宁澜的胳膊,谄媚地笑:“哎呀,其实也不是什么事,谢老板前两天跟我说对你念念不忘,也不想着你跟他结婚过日子了,就想、就想……”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换话头道,“你啊,别以为妈不知道,在首都傍上有钱人了吧?不然腰眼那块红印子哪儿来的?上次你换衣服的时候,妈都看到啦。”
宁澜瞳孔一缩,嘴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赵瑾姗见他貌似动摇,接着道:“谢老板人多好啊,他答应了给咱家弄套廉租房,你也不忍心看着妈住在那个到处是蟑螂老鼠的筒子楼里对不?你就给他、给他摸一摸弄一弄就行,男孩子能吃什么亏呀?就跟你伺候在首都那个老板一样嘛。”
赵瑾姗越说越觉得这笔买卖划算,觉得自己十分占理,亲昵地拍了拍宁澜的脸:“你说,你这副好相貌还不都是妈妈给你的?老天爷赏饭吃,谁羡慕得来啊?”
宁澜默默听着,终于有了点反应,从鼻子里短促地哼了一声:“羡慕?”
“可不。”赵瑾姗来劲了,“得亏你长得像我,要像你那个早死的爹,哪儿能混到电视上当明星?哪儿会有人看得上?哪儿……”
宁澜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他什么都不想听,猛地抽胳膊甩开她,赵瑾姗身子一歪摔坐在地上,咬着嘴唇就要哭,捏着嗓子喊:“哎哟快来看看呐,儿子打亲娘啦……”
宁澜蹲下来看着她,森寒的目光与她平齐,把赵瑾姗吓得收了声,生怕挨打似的往后挪了挪。
他们在闹市口的巷道里对峙,周围慢慢有人聚集过来看热闹。宁澜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是空的,泥雕木塑一般,只有口鼻间呼出的白气证明这是个活人。
过了几分钟,他才开口,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除了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别想我再多给你一分钱。”
赵瑾姗急了:“那、那怎么行,妈妈身体不好,要、要看病的,看病要花很多钱的……”
宁澜看着面前和他有着最深的血缘关系的女人,上一秒还觉得这副眉眼亲切温暖,下一秒又如同隔着重峦叠嶂般陌生。他很少花时间去思考该不该对她好,她值不值得,他相信至少在妈妈决定生下他的那一刻,一定是爱他的。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多。
“嫌少,可以不要。”他冷冷地说。
赵瑾姗忙道:“要的,要的,苍蝇再小也是肉啊……”说着还有点委屈,眸中泪光闪烁,“那、那妈妈要是病了,要是被人欺负了,你、你就不管啦?”
宁澜缓缓站起来,蹲久了发麻的腿让他有些站不稳。
“那我要是死了呢?我要是死了,谁管你?”
声音比他的表情还要平静。赵瑾姗抬头看宁澜,他逆着光站,东升的太阳勾勒出一个佝着身体的剪影,脆弱得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赵瑾姗身体无端地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话。
宁澜没再回家,一个人沿着人行道闷头往前走,城市很小,穿过几条街便能看到火车站。
自从那次被赵瑾姗偷走身份证,他就养成了把证件随身携带的习惯。到窗口排队时摸出手机,拆掉壳子拿出身份证,里面还压着三张百元钞票。
直到上了车,看着窗外萧条陌生的冬景,宁澜才有了些远离家乡的真实感。
他只是不想再呆在那里,想快点离开,去哪里都好。买票的时候脑袋里还是一片茫然,自己说了哪个目的地都稀里糊涂的,现在听着报站声,才知道列车正在一路北上,终点站是首都。
宁澜缓慢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在最落魄最伤心的时候只能想到他,这个习惯不好,得改掉。
第二天上午在首都站下车,出站时塑料水管又被安检员拦下来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毕竟背着琴包到处跑的常有,抱着根装着琴弓的棍子到处跑的不太常见。
走出火车站,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宁澜把水管抱得更紧了。这东西不仅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还是救了他一条命的宝贝。
宁澜吸吸鼻子,心想,都有点舍不得把它送给隋懿了呢。
他用身上最后几个钢镚乘地铁前往宿舍,到楼下抬头看,黑灯瞎火的不像有人在,上去敲门果然没人应。
他没带钥匙,站在门口给方羽打电话,这小子从假期开始就没联系过他,发微信也不回,这会儿电话直接打不通,全程忙音,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
宁澜又站了会儿,拨通隋懿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才接,接电话的不是隋懿,是一个陌生男人,声音很温和:“找隋懿吗?他出去了,待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等到隋懿再打过来,宁澜已经被巡逻保安撵到楼底下了。他是租客不是业主,因为职业原因每次进出小区都捂得像个贼,这会儿又掏不出钥匙,保安不仅不眼熟他,甚至以为他是混进来避寒的流浪汉。
宁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到漏棉花的棉袄,确实挺像流浪汉的。
电话接通后隋懿先说话:“喂,你找我?”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这一刻,宁澜鼻子猛地一酸,突然想哭了。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仰起头把眼泪硬憋回去,迅速找了个背对风口的地方,说:“嗯。”
“什么事?”隋懿问。
宁澜在刚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想了许多要说的话,现在在哪里,早饭吃的啥,年过得好吗,长胖了吗,猜猜我在哪儿……还有上次没发出去的那四个字,他也想对他说。
可真到这个时候,他反而说不出口了。
说起来有点可笑,他还期望着有朝一日跟隋懿展开一段平等的关系,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向他示弱。
“我可以再跟你借点钱吗?”宁澜喉咙苦涩,话语艰难,“等拿到片酬就……”
隋懿并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截了当问:“要多少?”
手机上收到转账提示,宁澜在网上买完票,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在小区门口的路牙上继续蹲着,直到手机最后一丁点电耗光,才揣回口袋里,站起来往火车站方向去。
他有些遗憾,又觉得庆幸,如果隋懿刚才哪怕随便问一句怎么了,为什么要钱,他说不定会脑袋一热,把满腹的伤心和委屈都向他倾诉。
幸好他没问。
宁澜再次坐上火车的同时,隋懿正看着他的父亲被推进手术室。
昨天老师给他打电话时,他还以为这两人又在耍什么手段,一会儿这个倒下一会儿那个生病。听到电话里隋承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才意识到可能不是在诓他。
昨天晚上他驱车到医院,按照老师发过来的房号摸到病房,隋承安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比上次在剧组宾馆楼下见到时更加憔悴。
他不再接受父亲的给予,不代表他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真的能弃自己的亲生父亲于不顾。
手术灯亮,隋懿把同样病着的老师送回病房,然后回到手术室门口继续守着。几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他手术很成功,等到护工到岗,他才离开。
路上车里放到aow的歌,听见宁澜的声音,他恍惚想起早上宁澜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有点不放心,在等红灯的时候回拨过去,连打三遍都没有接通。
隋懿嘴角上挑,弯成一个自嘲的弧度。那家伙开口就是要钱,达到目的了当然懒得再搭理自己。
笑容只在脸上维持几秒,便消失无踪。隋懿一整晚没睡,把手机扔回中控台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