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通知纪之楠。
他不确定是不是薛莹拿走了他的手机,如果不是薛莹,而是小偷,危险依然存在。找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好应对措施。
他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新手机,点开微博才想起纪之楠不一定看得到私信,慌不择路地在房里巡视一圈,看见隋懿的手机摆在桌上。
解锁密码和他的银行卡密码一致,宁澜毫不费力地解开,在通讯录里翻出“纪老师”的电话,发了条短信:【我手机丢了】
他不敢打电话,怕隋懿听见声音,手机放在这里,代表隋懿人还在宿舍。
宁澜发完立刻想把那条短信删掉,手上都是汗,划了几下都没点上,屋外有脚步声渐近,他的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在按下“删除”的瞬间,手一抖,手机“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醒了?”隋懿推门进来,看见宁澜衣服都没穿好,赤脚站在地板上,皱眉道,“你是小孩子吗?起床不知道先穿鞋。”
他俯身去拿被踢到床底下的鞋,宁澜也急急弯腰,两人的脑袋猛地撞在一起,宁澜没稳住,身体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隋懿笑着说:“急什么?我帮你拿。”说完低头把宁澜的拖鞋摸出来,视线无可避免地扫过躺在床角边的手机,顺便捡起来,疑惑道,“怎么掉在地上?”
宁澜大气都不敢出,双手在身后握拳,止不住地颤抖。
隋懿平时并不怎么爱玩手机,捡起来揣进口袋,就返身向宁澜伸出手:“地上不凉吗?”
宁澜迟疑片刻,拉住他的手站起来。起身时隋懿使了把劲,宁澜冷不丁往他怀里一扑,隋懿靠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是说……在等我抱你起来?”
一股麻痒直钻耳蜗,宁澜半边脸腾地红了,推开隋懿要出去。
隋懿在后头弯起嘴角。
平时浪得很,现在反倒害羞起来了?
宁澜做梦也没想到隋懿会为他准备早餐。
“蛋……煎的时间有点长,边上焦了的部分,我已经切掉了。”隋懿边说边把两个形状古怪的东西弄到宁澜面前的盘子里,见他愣着不动,干咳一声道,“先吃点饼干,喝点牛奶吧。”
宁澜从超市买回来的pocky巧克力棒被他拆开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也成了一道别致的菜。
起初的惊讶和无措逐渐散去,宁澜拿起一根巧克力棒,抿唇笑起来。
对面的隋懿第一次下厨就被嘲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伸手就要拿宁澜跟前的盘子:“还是别吃了,我出去买新的。”
“欸。”宁澜双手护住盘子,“我吃的,看起来很好吃。”
隋懿虽然不太相信,却还是收回手,无所适从地喝了一口牛奶。
宁澜拿起一根巧克力棒,摆在两个鸡蛋旁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隋懿以为他在憋招准备笑话自己,黑着脸正欲发作,宁澜把盘子端起来给他看:“像不像100,数字100?”
隋懿看了一眼,没转过来弯:“一百?”
“小时候每到期末考试,早上都会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这样就能考满分了。”宁澜道。
明明是既迷信又幼稚的举动,从宁澜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隋懿却完全没有想笑的念头。
“那……考到满分了吗?”
宁澜不知想起什么,眼中波光一颤,然后迅速暗淡下去,摇摇头说:“没有。”
七年了,他早该忘了那个大雨滂沱的盛夏,忘了那场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考试。兴许是因为最近噩梦连连的关系,他居然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绝望感受。
隋懿用纸巾擦擦嘴,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宁澜也跟着起身。
隋懿边换鞋边道:“去买油条,小区门口有卖。”
宁澜有点蒙:“不用,我就随便一说,不是真的想吃。”
“我想吃。”隋懿道,“是我自己想吃,不行吗?”
宁澜讷讷地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那你快去快回。”
门铃响起的时候,宁澜正在厨房翻购物袋里的东西,巧克力原封不动,不知道隋懿有没有看到。
他把巧克力盒往袋子深处塞了塞,开门时还在想,小区大门到这里来回走一趟这么快?
首先入眼的是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扑面而来的花香刺得宁澜鼻子发痒,险些打喷嚏。接着花束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陆啸舟湛蓝色的眼睛从墨镜下面露出一半:“早啊我的宝贝。”
趁宁澜发呆的间隙,陆啸舟灵活地挤进门,把花塞到宁澜怀里,看见桌上有吃的,兴奋道:“哇,有早餐啊,我刚好饿了。”
宁澜放下花,忙上前阻止他:“你来干什么?”
陆啸舟屁股还没挨着餐椅,就被推开,委屈巴巴地噘嘴:“听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人家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来干什么?赶紧回去。”宁澜把他往外推。
近一年未见,陆啸舟个头又拔高不少,眼看跟隋懿差不多,大小伙子一身蛮力,宁澜压根推不动他。
“宝贝儿,美人儿,让我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我才刚来呢……”陆啸舟扒着桌角不撒手,眼睛说红就红,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宁澜完全没有心软,他把陆啸舟拉黑的那一刻,就决定要跟他断了所有联系,不管这小孩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没有立场接受。
见宁澜不为所动,还使出真力气要把自己轰出去,陆啸舟没辙,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退出组合了,我已经毕业了,你以后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宁澜听了这话,恍惚片刻,忽然想起那几个一直支持他的粉丝。等他退出组合的消息公布,她们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后悔曾经说过要永远陪着他的话。
这些不是他不看手机、拒绝接收外界消息,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辜负了她们的喜欢,迟早会遭报应的。
陆啸舟见宁澜手上松了劲,以为他动摇了,乘胜追击道:“我们可以去环游世界,我带你去好莱坞,迪士尼,带你去看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海,还有cranberry,cranberry你知道吗?红色的,中文叫叫叫什么莓来着……然后我们去l城坐摩天轮,电视上说,在摩天轮最高点许愿一定会实现,然后我们再去……“
少年的热情好似用之不竭,陆啸舟喋喋不休地说着,宁澜却觉得这些不是他这种躲在阴沟里的人可以随便肖想的,他做梦都不敢想这么美。
陆啸舟说得口干舌燥,把未来二十年的人生蓝图构想完毕,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澜:“只要你说好,我们明天,哦不,现在就出发。”
宁澜抬起头看他,陆啸舟仿佛看到希望,迫切道:“答应我,好不好?”
宁澜嘴唇动了动,似要作答,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二人齐齐扭头往门口看,隋懿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先反应过来的是陆啸舟,笑脸一秒转为哭丧,抱怨道:“气氛好着呢,你就不能等一会儿再进来吗?”
宁澜愣怔片刻,走过去接隋懿手上的塑料袋,解释道:“他敲门的时候我以为是你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会……”
未待他说完,隋懿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那这个呢,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到屏幕上那条短信的一刹那,宁澜大脑空茫一片,呼吸都窒住了。果然没有删除掉,老天不可能给他这么好的运气。
报应终归是来了。
陆啸舟见他们俩在门口僵持对峙,上前道:“队长你有话快说啊,没话说把澜澜让给我……欸欸欸你带他去哪儿?”
隋懿一把攥住宁澜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进房间,然后重重关上门,反锁,把咋咋呼呼的陆啸舟挡在外面。
宁澜手上的袋子掉落在地,几根金灿灿的油条滚出来,他蹲下要捡,又被隋懿抓着胳膊拎起来,削瘦的身体摇晃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短信,是不是你发的?”隋懿再次把手机举到宁澜眼前。
宁澜脊背僵直,垂眼看地板:“是。”
“纪之楠的结婚证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是。”
两个人离得很近,宁澜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隋懿身上散发的怒气。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前依旧是隋懿紧紧抿成线的薄唇,还有写满失望和厌恶的眼睛。
原来不是在做梦。
隋懿接着问:“又是为了钱?”
宁澜摇头:“不、不是。”他只记得自己是怀着隋懿知道了就会死心的龌龊心思拍下这张照片,最后却因为舍不得他难过,藏在心里没有说。
“不是?”隋懿冷笑,“你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钱吗?跟我上床也是为了钱,现在告诉我不是?”
隋懿忘不了宁澜说的“我不喜欢你”,这句话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这个人跟你在一起是为了钱,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可笑的是,他明知道自己在宁澜眼里就是个活的提款机,却还是会心疼他,想照顾他,遇到事情想尽办法帮他找借口,为他开脱。
刚才排队买早点时,手机上收到“某流量小鲜肉隐婚实锤”的新闻推送,手指滑开就跳转到新闻界面上,看到其中一人的后半截身份证号,他就心觉不妙。
娱乐圈说大也不大,出生年月日对得上,又能称作流量鲜肉的,除了纪之楠别无他人,可以纪家和秦家的势力,这种消息不可能有机会流传出来。
隋懿百思不得其解,退出新闻界面,手机没有跳回主屏幕,而是停在一条短信上,发信时间40分钟前,收件人纪老师,信息内容:我手机丢了。
如今前因后果具在,把碎片串联在一起就是一条完整的线索,有动机,有作案时间,还有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而已被锁定的嫌疑人就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说他没做。
宁澜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想必落在隋懿眼里是狼狈不堪的。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面临这种状况了,宁澜还是手脚冰凉,连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稳。
他想坦白一切,迫不及待想全都说出来,可他又不敢说,怕隋懿不相信。他在隋懿眼里一直是个满嘴谎言的小人。
“手机,昨天丢的,摄影棚里人太多,我、我没注意,应该是薛……”
源于潜意识的紧张和害怕让宁澜语无伦次,隋懿听到一半就笑了:“你不是换了那个老古董手机吗?怎么突然又换回来了?”
宁澜哽住,喉咙里发出细碎的一点余音。隋懿看着他漆黑如墨的一双眸子,问:“还是说,为了销毁证据,又在演戏?”
宁澜嘴唇颤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隋懿看他这副样子就生气,再次抓住他的手腕,用能把他捏碎的力道狠狠攥在掌中:“你解释啊,是不是还没编好?要不要我帮你编?手机不小心弄丢了,今天早上才记起来,发信息是为了提醒他做好准备,对不对?”
宁澜疼得蹙眉,目光却是散的,不知道在看哪里,缓慢地点头:“对。”
门外的陆啸舟大概是累了,敲门和叫喊声停歇,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隋懿甚至能听见宁澜频率混乱的呼吸声。
事到如今,他还要继续逞强,继续撒谎骗人。
隋懿从鼻腔中蹦出一个哼笑,松开握着宁澜手腕的那只手,转身就要走。
宁澜跟从前一样,从后面拉住他:“你去哪儿?”
隋懿沉住气,没甩开他,偏头道:“你管得着吗?”
宁澜还是没撒手:“吃、吃完早饭再走吧。”
隋懿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新手段,只知道自己再不走,说不定真的会听信宁澜的谎言。他的理智在这个人面前,从来都仿若不存在。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佝偻着肩膀、看似十分可怜的人,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给钱,你卖肉,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我,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我让你脱衣服你就脱,让你滚你就滚,懂吗?”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段话不只是说给宁澜听,更是说给他自己听。
也确实起了效果,宁澜纤细的手指动了动,放开他的衣摆,往后退了一步,头埋得更低了。
他小声说:“懂了。”
得到回答,隋懿莫名其妙地怒火更盛,咬紧牙关才勉强做到不当场失态。他大步走到门口,打开反锁着的门,陆啸舟张大嘴巴站在那里,不解地看着他:“你……你干嘛对他这么凶啊。”
隋懿勾起一边嘴角:“你喜欢他?”
陆啸舟直愣愣地点头。
“那你拿去吧。”隋懿说完就侧身绕过,步伐如风地往外面走。
陆啸舟难得敏捷一回,追上去挡住他去路:“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拿去’?”
“就是字面意思。”隋懿着急离开,口不择言道,“他昨天还在我床上,你如果不嫌脏就拿去。”
陆啸舟仍是满脸疑惑:“为什么啊?”
“不听话的东西我不要。”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身后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宁澜抬起手,捂住耳朵,然后慢吞吞地蹲下来,眼前回闪过无数忽明忽暗、光怪陆离的画面。
昨天他们还在车里拥吻,夜里抱在一起缠绵温存,两个小时前,他还为他做了早餐,他偷偷猜测他是不是也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情人节。
一簇火苗忽然升腾而起,在画面上窜动,扭曲,撕扯,暖色调的画布被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从中心迅速向外扩散,最后变成黑压压的一片骷髅。他们嘶吼嚎叫,捏着嗓子大笑,最后随着摔门而去的声音,瞬间化作灰烬。
疯狂过后,只余下漫天飘散的炭灰和尘屑,还有回荡不息的声音。
——让你滚你就滚。
——那你拿去吧。
——不听话的东西我不要。
宁澜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把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往里蜷缩,即便这样,那些声音还是不放过他,张牙舞爪地把他从最后一层保护壳里拽出来。
他负隅顽抗过,抵死挣扎过,可力量太过微小,好比以卵击石。
不知过了多久,宁澜耷下肩膀,胳膊垂挂在身侧,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被抽走仅剩的一丁点勇气,最后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
他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