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起开店门的是张婆婆。
宁澜在房间里听着从店里传来的鸡飞狗跳声,掀起毯子蒙住头。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闭眼眯一会儿也是好的。
眯到九点多起来,外头已经没了动静。宁澜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猛冲,通过物理降温缓解从昨天半夜开始的谜之发烫,细看手背还有点红,不知道那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像头牛。
洗漱完毕去院子里拔几根葱,待会儿录视频要用,回来就看见婆婆拎着小提琴往炭炉里送。
宁澜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婆婆这个不能烧,不能烧!”
昨晚,为了从隋懿手中挣脱,宁澜迫不得已故技重施,趁他精神不济神智昏聩,抬脚踹他小腿,然后敏捷地窜回店里。
逃是成功逃脱了,低头一看,琴盒还在手上。
“一块破木头,怎么烧不得?”婆婆比划两下,又有点嫌弃,“就是大了点儿,先烧那根细的吧。”
说着就要去拿琴弓,宁澜忙把把琴夺过来,又去跟婆婆抢弓子:“这个也不能烧,抹了油,点不着的。”
两人一个扯着弓根,一个拽着弓尖,争来抢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弓从头部断成两截。
宁澜心口也跟着一抖,看着软塌塌的马毛无力地垂在地上,愣在那儿眼睛都忘了眨。
婆婆对隋懿的敌意来源于他要跟自己抢人,烧他的琴也是装腔作势闹着玩。如今真把人家东西弄坏了,又怂怂地问宁澜:“这根棍子是干什么的啊?不会很贵吧?”
直到把弓平放桌上,宁澜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捏着旋钮把弓翻过来,看到弓根处歪歪斜斜的三个字,眸色一深,摇头道:“不贵,没事。”
做菜的时候,宁澜频繁走神。
他录视频习惯把手机架在旁边,正对灶台,食物下锅后再换个位置,正对锅口,最后随便剪辑一下,就可以发了。
今天解冻鸡翅时,忘了按开始拍摄,加料腌渍时,忘了换视角,总之各种低级错误层出不穷。
连来串门的鲁冰华都瞧出他状态不对,揶揄他:“是不是我哥向你表白了啊?魂不守舍的。”
宁澜忙“不是没有别瞎说啊”否认三连。
“表白”两个字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他四年前刻在弓上了“我爱你”,不久前隋懿也说了这三个字,这个词突然毫无预兆地频繁出现,以至于他摸不着头脑地开始怀疑它的含义。
他曾经很渴望得到它,为了得到一星半点的爱做尽傻事,现在这东西轻易地摆在他面前,他却不敢信,也不敢再碰了。
鸡翅下锅,两面煎黄,冰糖化开,宁澜在瓶瓶罐罐中一顿翻找,发现自己忘记拿可乐。
可乐鸡翅是一种很简单的家常菜,他本意是想做些稍有难度的,或者不太常见的菜色,然而他翻了下私信,很多粉丝对他不做炸鸡翅这件事颇有怨念,请求他无论如何做一次鸡翅,哪怕不用炸的。
宁澜很少看评论和私信,但凡看一眼,就把粉丝说的话认真放在心上,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可乐鸡翅,顾名思义必须要有可乐。宁澜这边开着大火,他做饭习惯心无旁骛一气呵成,头也没回地喊:“冰冰,帮我拿罐可乐。”
无人应答。
宁澜又喊了两声,正当他等不及了准备关火自己去拿,一个拿着可乐的手出现在眼前。
“怎么才来啊。”宁澜接过可乐,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全倒进锅里。
等到发现情况有异已经迟了。宁澜用铲子搅了搅颜色诡异的汤汁,再拿起可乐瓶一看,瞪眼道:“干嘛拿蓝可乐?这个巨贵!”
然后眼睁睁看着锅里的金黄油亮的鸡翅中和了可乐的蓝色,变成绿中带黄的不明物,怨念道:“完了,成黑暗料理了。”
身边的人沉默片刻,说:“抱歉,太着急,没注意看。”
这声音,哪里是鲁冰华小朋友?
宁澜受到惊吓,一个大步后退,侧腰撞在灶台边上,“嘶”地倒抽气,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着隋懿:“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隋懿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打理过,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不少。他伸手扶宁澜,拖着他的小臂把他从灶台边拉开,顺手关上火,说:“来了有一会儿了。”
答非所问。
宁澜猜他是趁婆婆打瞌睡没注意,偷偷溜进来的。横竖跟蹲大门差不离,用的都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路数。
隋懿看到他架在边上的手机,问:“要重新做吗?”
宁澜看了眼锅里的不明物,不死心地弄出来摆盘撒葱,得到的成品咋眼看去神似一片绿得不均匀的大草原。
宁澜非常惋惜,心疼得五官都皱到一起。隋懿自顾自拿了双筷子来:“我还没吃早饭,这份给我吃吧。”
可乐鸡翅特辑失败,美食博主“不会炸鸡翅”猜测或跟名字犯冲有关。
手边食材种类不够丰富,宁澜摸着下巴一寻思,决定做更简单的紫菜包饭。
在煮饭的半个多小时里,隋懿把一盘鸡翅吃得葱都没剩一根。
宁澜不忍直视,埋头切萝卜条黄瓜条火腿条,隋懿吃完过来帮忙,嘴边还残留一点颜色恐怖的汤汁,宁澜看得心慌,拽了张面纸扔给他:“擦擦。”
隋懿接了纸,边擦边咧嘴笑。宁澜更慌张,以为相斥的食物产生化学反应,把孩子给吃傻了。
卷饭的时候,刚盛出来的饭还有点烫手,宁澜捏了两下,手心就烫得通红,隋懿蹙眉,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吹吹。宁澜头皮倏地炸开,浑身汗毛倒竖,一蹦而起,以拿寿司帘为借口遁逃。
回来就看到隋懿笨手笨脚地把紫菜往饭团上拍,饭团捏得方不方圆不圆,贴着块紫菜活像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丑得十分独特。
最后长得丑的饭团都进了隋懿的胃。宁澜平时研发新菜式也不是没有失败的时候,把菜倒掉对勤俭持家的他来说是件非常残忍的事。这回有人充当垃圾处理器,做菜也不由得放开许多,没那么缩手缩脚、瞻前顾后了。
终于到了宁澜最享受的摆盘上桌的过程,紫菜包饭切成粗细均匀的片状,在案板上一个叠一个摆两排,红绿黄白搭配完美,堪称赏心悦目。
录完视频,宁澜忍不住用手机各个角度拍了几张,拍完一回头,就看见隋懿站在角落里抱着胳膊,头抵着墙睡着了。
两个晚上几乎没睡,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隋懿的睡相算不错,只不过腿长脚长有些占地方。两个人挤单人床时,宁澜总是无处藏身,最后被他简单粗暴地按在怀里,往往还会闭着眼嘟哝一句:“别闹。”
宁澜见过他无数次熟睡的模样,这回仍旧驻足看了许久,把这个深刻于心的轮廓,再次仔仔细细地勾画一遍。
中午婆婆醒了,隋懿毫不意外地又被扫地出门。
半下午,用炭炉煮完鸡汤的婆婆就把用过的碳碾碎,掺着一桶石子,在门口铺了一大片,美其名曰“防滑减震”。
“孩子,那门口是真不能蹲人了,好好的屁股都能给坐穿了,”热心的姜婶拿出一个小马扎,“如果非要去,带上这个吧。”
姜婶的女儿憋不住,在边上捂嘴偷笑。隋懿不明白她笑什么,只觉得带道具显得很没有诚意,委婉拒绝了姜婶的提议。
他第一次追人,为求稳妥才墨守陈规,但并非冥顽不灵,此路不通,换个思路就好。
夜幕降临后,隋懿直接大剌剌地蹲到宁澜房间的窗户底下。
因着每天都来送花的关系,隋懿早就把这一片的地形摸了个清楚。等房里的灯亮了,就在窗边偷偷往里看,企图透过厚实的窗帘捕捉宁澜的身影。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宁澜把他畏畏缩缩的轮廓瞧得一清二楚。
整个泉西街属鲁家兄弟个头最高,比鲁冰华还高的傻大个,除了某位前同事不做他想。
宁澜走过去,隔着窗帘叩了叩玻璃:“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外面的身影飞快地缩回去,又慢吞吞地挪出来。
“是我。”
宁澜扶额,他当然知道是他。
“回去睡觉吧。”不是困到站着都能睡着了吗?
宁澜省略了后半句,说罢便走到床边,关掉台灯。
“我就待一会儿,五分钟,五分钟就好。”窗外隋懿的语气罕见的有些急切,屋里没再出声,语速才渐渐放缓,“上次录音笔里的那支曲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还有演唱会最后一支曲子,也是送给你的……我还有很多曲子想拉给你听。”
此时看不见宁澜冷漠的脸,听不到拒绝的话,胸中莫名平添不少勇气。
“琴不在身边,我……我用唱的,好不好?”
里头的宁澜差点跳起来开窗堵他的嘴。
隋懿唱歌什么样没人比他更清楚,音域太窄,音色偏硬,不破音已是万幸,宁澜怕他一开嗓,整个泉西街的乡亲们都被吓醒。
刚要出声阻止,轻缓的嗓音已经从窗户那头传了进来。
这大概是一首没有歌词的纯音乐,隋懿选择了哼唱的形式,平缓轻柔的低音旋律,刚好帮他扬长避短,低沉磁性的声音与夜晚轻敲窗棂的风一起,融洽得仿佛睡不着时会听的大自然音。
宁澜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想假装睡着。
一首歌的时间还没到,他就真的睡着了。
次日又是个大晴天,张婆婆吸取昨天的教训,守在柜台前愣是没合眼休息,严防死守的架势,怕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宁澜心想隋懿今天不会来了,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轻松多过遗憾。
去后院晒衣服的时候,听见墙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抬头一看,隋懿一条长腿已经跨到院子里面,两人视线猛然相交,双方都有点尴尬。
敢情昨天是这么进来的。宁澜如是想。
隋懿另一条腿利落地跨过来,从矮墙上直接往下跳,跟从上铺跳下来一样轻松,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让他尴尬的并不是进来的方式不光彩,而是他翻墙时把无处安放的玫瑰花横叼在嘴上,这破坏形象的蠢模样就这样被宁澜看了去。
宁澜手上拎着一件湿漉漉的衣服,看着他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一时忘了下一步动作。
隋懿把花从嘴巴里拿下来,慢吞吞地举到宁澜面前,磕巴道:“今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