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懿进组前,还有一个杂志封面的拍摄的工作。
拍摄放在下午,上午隋懿先带着宁澜回了趟家。
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车子驶进院子,宁澜看见花坛中有几枝玉兰迎风含苞待放,再往前,两个中年男人立在门口迎他们。笑容可掬的那位他见过,是隋懿的老师,另一位表情严肃的,必然是隋懿的父亲了。
一路上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确认他们俩的位置,是以刚进门,热乎乎的茶点就端了上来。
老师招呼他们坐下,对宁澜道:“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些。”
隋懿拿了杯热牛奶送到宁澜手上,又把草莓味和可可味的点心往他跟前推,宁澜面上臊得慌,边跟老师客气说“都爱吃的”,边给隋懿递眼色,示意他长辈在场,稍微收敛一点。
老师见他俩好,倒是很高兴,絮絮叨叨问了二人的近况,便拿出一本小册子,给他们看选好的房子。
张婆婆留下的房产,宁澜暂时不打算卖。最近泉西那边一窝蜂来了许多狗仔和粉丝,他不方便过去露面,小卖部已经打算盘给隔壁姜婶,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一个住处。
老师给找的都是复式和跃层,宁澜光看平面图就觉得肉疼,趁师徒两人讨论累了中场休息,小声发表意见:“我觉得住宿舍就挺好,没必要……”
“不行,那房子太老了,物业安保也不完善。”
不知是不是在自己家的原因,隋懿硬气不少,就算解释说明,语气中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隋承抖抖报纸,轻咳两声。宁澜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拿起一块蛋糕堵住自己的嘴。
午饭前,隋懿被隋承喊到书房去说话,老师抱着小册子坐到宁澜旁边:“孩子你看看,要是真没有喜欢的,我再去给你们找其他的。”
宁澜被这声“孩子”叫得发慌,他都快三十了,老师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他连连摆手:“都挺好的,我不懂房子,你们决定就好。”
老师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我就知道,隋懿那孩子肯定没好意思跟你直说,怪不得刚才你都不参与讨论。”
宁澜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老师见他这副表情,压低声音问:“他不会还没向你求婚吧?”
吃完午饭去摄影棚的路上,隋懿罕见的话多,不遗余力地给宁澜洗脑房子大一点的好处。其中唯一吸引宁澜的就是厨房大,可他还是觉得打扫起来麻烦,隋懿举手说交给他,宁澜既不首肯也不反对,侧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隋懿被他盯得发毛,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宁澜想到刚才老师同他讲的“求婚”还有“婚房”,抿抿唇,含混道:“没有,看你长得帅。”
隋懿微博下头每天都成千上万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粉丝,按理说他早就该免疫了,然而每次被宁澜夸,他都哑炮了似的说不出话,面颊也隐隐泛红。
今天的拍摄服装有三套,宁澜进去的时候,正在拍一套制服装,挺括的衣料和牛皮短靴,将隋懿的身材勾勒得颀长挺拔。他的长相周正英挺,微微凹陷的眼窝又平添了一份迷人的神秘感,这让宁澜想起他的第一部电影《夜奏》,心想怪不得那些亦正亦邪的角色都爱找他拍。
宁澜怕影响他们工作,围观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几分钟,旁边摄影棚的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纪之楠今天也来拍硬照,晚上要去生日会现场踩点,电话里的人说已经在门口等着,让他直接出来。挂掉电话,他继续往出口处走,冷不丁在对上面前的人,脸上还未散去的甜蜜笑容僵了一下。
“纪老师好。”宁澜跟他打招呼。
在纪之楠的印象中,宁澜已经退圈很久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面。他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好点点头当作回应。
宁澜知道纪之楠没心情与自己寒暄,他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垂着头,单刀直入道:“当年的事,对不起。”
纪之楠有些惊讶,愣了片刻,旋即一派轻松地说:“没关系,已经有人替你道过歉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面色如常,嘴角甚至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不出丝毫负面情绪,显然真心不再计较这件事。
压在心上多年的负担顷刻间烟消云散,宁澜终于也释然了。
时光宝贵,享受当下的美好都来不及,何苦把精力放在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上呢?
回到住处,宁澜就开始帮隋懿整理进组需要的行李。他提前几天在本子上做了记录,往行李箱里放一样,就在本子上划掉一样,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隋懿却开心不起来,认为宁澜着急收拾行李的举动是在赶他走。
宁澜收拾完又核对两遍,合上箱子转过身,看到旁边赌气的大小孩儿,忍着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河豚先生,这样可不帅了哦。”
当看见宁澜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白色塑料水管,隋懿脸上蒙着的乌云褪去,眼睛都看直了。
“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给你的,制琴师那边缺材料,多等了两个月。”宁澜把一根细长的琴弓从里面抽出来,递给隋懿,“你试试看,如果不好用,我去找他售后。”
宝宝送的东西,怎么会不好用。
隋懿当场给弓抹了松香,给宁澜拉了一首小夜曲,差点把累了一天的宁澜听睡着。
松掉马毛,把新琴弓小心谨慎地往琴盒里放时,支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宁澜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问他:“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隋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盖上琴盒按紧搭扣,说:“等一下。”
接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宁澜心跳骤然加快,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挺直腰杆等他接下来的话。
“有几颗珠子裂了,我又挑了几颗加上,你戴戴看大小合不合适。”
隋懿说着,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条精致的红玛瑙手串。
宁澜犹如坐了趟过山车,心潮大起大落,得知隋懿时为他拿起小提琴的感动也被冲淡几分,推开那盒子,说:“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躺了一会儿,余光瞥到隋懿还捧着盒子可怜巴巴地站着,无奈地坐起身,把手串拿起来戴在左腕上,咬牙切齿道:“我很喜欢,谢谢。”
第二天送隋懿去机场,临近安检口,宁澜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真没有别的东西要给我吗?”
隋懿被他问住了,眼神迷茫,呆了几秒后,摘下口罩,捧着宁澜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宁澜:“……你还是赶紧走吧赶紧走。”
隋懿不明白哪里又触怒了他,两个小时后飞机刚落地,就给他发短信:【宝宝不生气】
宁澜拿这个连哄人都不会的大宝贝没办法,叹了口气,回道:【不生气,到住处先理一下行李,看看有没有缺什么】
隋懿:【我很高兴】
宁澜:【……剧组放饭了?】
隋懿:【宝宝要帮我整理一辈子行李了】
宁澜愣了下,回想起那年在机场,两人在心动和懵懂交织的复杂情愫中随便达成的口头契约,如今竟然真的实现了。他抬头看窗外和煦的春光,扬起嘴角,自言自语般地念了一句:“傻瓜。”
隋懿走后,宁澜先回泉西,和姜婶办了小卖部交接手续,顺便帮她理理货。
傍晚准备离开时,门口还聚集着一堆人,多数是来看热闹的,也不乏几个宁澜脸熟的粉丝,其中有一个姑娘伸长胳膊递了个小篮子给他:“新鲜的草莓,回去洗洗再吃!”
宁澜不打算回娱乐圈,没什么可回馈的,于是从店里拿了几盒巧克力分给她们。
送草莓的姑娘灵机一动,调皮地问:“这是不是喜糖啊?”
宁澜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当天晚上,宁澜笑着“发喜糖”的照片就被po到网上,适逢隋波逐澜的cp粉们迎来春天,大家磕糖磕到昏厥,偶有几个不和谐的声音说“队长都没亲口承认你们就在这儿瞎嗑”,很快就被欢呼尖叫压得无影无踪。
在他们眼里,这对cp已经坐实了真爱,扯不扯证都无所谓。当然,如果能公开求个婚晒个结婚证什么的,大家当然喜闻乐见。
最近,宁澜捡起了他从前的小号,严格按照心理医生说的“直面自己”,每天都去各大超话转一圈,这天偶然看到一条名为“猜猜队长送的钻戒有多大”的投票,点进去毫不犹豫地选了“胆小不敢送(开个玩笑)”这个选项,并评论:队长超怂。
然后微博号“队长的八块腹肌”就遭到了粉丝们无情的嘲笑,都说“我们队长这么酷怎么可能会怂啊哈哈哈哈哈哈”,气得宁澜切了微博,去美食博主号上刷评论。
昨天视频的主题是“爱心便当”,其实他是不知道做什么好,隋懿不在家,懒得去买菜做饭,就拿冰箱里剩余的食材凑合做了一人份的套餐。
评论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大多在意味深长地问他是做给谁吃的,宁澜选了一条刚要撩个粉说“做给你吃的”,就听见叮咚一声,消息界面冒出一条来自互相关注者的新评论。
aow隋懿:我的。
该条评论在网上掀起的惊涛骇浪暂且不表,这几天宁澜研究总结发现,只要上网或者打开电视,就会被刷新对隋懿红的程度的认识。
比如清明节这天,宁澜给张婆婆扫完墓,在回去的车上刷微博,热门第一条就是“隋懿深夜行色匆匆,疑与同剧组女演员交流剧本”。
宁澜把那篇通稿匆匆扫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个赞。
隋懿那边今天是一场重头戏,穿着单薄的一件背心从早拍到晚,九点多才收工。
天上下着毛毛雨,南方初春的夜晚空气湿凉,米洁递了外套给他,神神秘秘地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隋懿忙着拿手机看宁澜有没有回复他,点亮屏幕一条未读消息都没有,不禁有些丧气,闷声道:“坏消息。”
“您和黄晓曦又被拉郎了。”
隋懿额角一突:“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今天有个营销号把您和她一起出入酒店的照片贴上网,撰文瞎诌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您被蹭热度,王哥那边已经在拟申明了,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最后两句仿佛意有所指,隋懿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抬手捏眉心:“好消息呢?”
米洁嘿嘿一笑,见四下无人,掩着嘴小声道:“您家那位来探班啦,我给他房卡,让他先去酒店等着了。”说着拍拍胸脯,似在邀功,“我是不是超棒的?”
隋懿夸不出口。
这两个消息撞在一起,所谓的“好消息”都要被大打折扣。
然而想见宁澜的心情占了上风,隋懿没等剧组的车,一路奔跑回到酒店。
宁澜来开门的时候没什么表情,隋懿跟在他后面进去,心里直打鼓,没等喘匀气,就投案自首道:“我跟黄晓曦什么都没有,照片上那天收工晚了,主演坐剧组的车一起到的酒店,进门我和她就分开了。”
宁澜没说话,自顾自整理带来的东西。
隋懿见宁澜这态度,彻底认定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了,举起手郑重道:“我发誓。”
宁澜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从贴着托运条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把外头的保温袋解开,掏出饭盒摆在桌上,说:“发誓不吃我做的饭?”
隋懿定睛一看,立马把手放下:“吃的吃的。”
宁澜拍开他伸到饭盒上的手:“先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宁澜见他还装傻充愣,把他推到床边坐下,自己岔开腿跨坐到他身上,凶巴巴地瞪他:“不给就别吃饭了。”
隋懿后来有去问老师,知道事迹败露,自然能猜到宁澜在问他要什么。可他总觉得准备还不够充分,要么环境不合适,要么气氛不对,总之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宁澜被他恳求般的话弄得立刻没了脾气,撇嘴咕哝道:“还等什么啊,我都二十九了……”
隋懿被他哀怨的语气逗乐,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前靠,亲了亲他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你在我眼里永远十八岁。”
宁澜觉得肉麻,耳朵发烫,嘴硬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二十三了……去找你的黄晓曦吧,你俩第一次对戏不就演学生情侣吗,永远的十八岁,快去快去。”
隋懿被他这蛮不讲理的逻辑弄笑了,反身把他按在床上,堵住他胡言乱语的嘴。
便当没吃,先吃了别的。
吃完,隋懿抱着软成一滩泥的宁澜去洗澡,回到床上兴致又起,趴在宁澜身上亲亲他的脸,亲亲他的耳朵,亲亲他眼角的痣,再往下亲亲他的锁骨,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很好亲,怎么都不够。
毛茸茸的一颗脑袋移动到腰上,粗硬的头发蹭到痒痒肉,惹得宁澜咯咯直笑,他伸手去推隋懿的头,让他别闹,左手忽然被抓住,紧接着,一个圆环状的金属物体被顺滑地套在无名指上。
宁澜没想到他的“一会儿”真的就只有一会儿,举着手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隋懿也是一时冲动,做完就傻了,默默爬下床去已经凉掉的爱心便当。
吃到一半,终于收拢回智商,对床上还在发呆的人宣示主权道:“戴上这个,你就是我的了。”
我的爱心便当,我的人,都是我的。
通过此次探班,宁澜深深领教了隋懿藏在稳重皮囊之下的幼稚一面。
戒指还没戴热,隋懿就急不可待地要求他改口。
“改什么呀,平时叫着不挺好的吗。”宁澜翻了个身,继续玩手上的戒指,铂金圈上镶着几颗碎钻,每个角度下都闪着夺目的光,他喜欢得不得了。
隋懿跟着爬到他身侧:“要改的,改一个吧。”
要不是那便当是宁澜亲手做的,他还以为隋懿这状态是喝了什么假酒。
宁澜放下手,妥协道:“想改什么?你说,我参考一下。”
隋懿含蓄地提醒:“两个字。”
“队长?”
“不是。”
“隋懿?”
“不是。”
“宝宝?”
“……不是。”
宁澜又翻到另一边:“那我不知道了。”
隋懿不厌其烦地跟着转过来,满脸期待地:“再想想,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宁澜恼羞成怒,捂住他的嘴,大声喝止道:“不准说!”
在剧组待满一个星期,宁澜才收拾东西回首都。
隋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他近几天一收工就往酒店跑,“金屋藏娇”的行径太过明显,早就被剧组的演职人员看透而不自知。
宁澜走的那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分别在即,依依不舍,在酒店电梯里情难自制地拥吻,轿厢下降一层就停了都不知道。准备出去晨跑的导演在恍惚以为自己拥有了隐身技能,在电梯上硬生生看着他们俩忘我地亲了半分多钟。
到楼下,三人依次走出电梯,宁澜羞得头都抬不起来,隋懿还算淡定,把宁澜护在身后,恭敬礼貌地对导演说早上好。
导演点点头,严肃道:“小隋啊,既然跟对象关系这么好,发个微博给咱们辟辟谣吧,剧组上下谁不晓得你有家室?这口‘离间新婚夫夫’的黑锅,咱们可背不起。”
飞机刚在首都落地,宁澜打开手机,就刷到隋懿新发的微博。
照片上是戴着同款戒指的两只交叠的手,配上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已婚,勿扰。
宁澜不记得这照片是他什么时候拍的了,只觉得隋懿这向全世界宣告的举动幼稚非常。
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快三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不过,爱情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变得傻乎乎的,想依赖他,想恃宠而骄,还想回报给他更多。
于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隋懿,中午收到了一条来自宁澜的语音消息,有59秒那么长。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点开,聚精会神地听了58秒半的自然噪音,在最后半秒终于听到一声短促的“老公”。
然后意犹未尽地又重复听了无数遍,一边听,一边心满意足地笑。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所幸时间的沙漏流淌缓慢,跑累了停下休息,依旧会忍不住扭头看走过的路,回味穿越荆棘丛时的痛,和掬一捧山间清泉时的甜。
初次见面,宁澜拍着隋懿车子说:“这是我老公的。”
彼时的他们,一个在车外故作骄傲地昂着头,一个在车内冷静又好奇地审视,谁都没想到,这一幕会成为一个不可逆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