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顾裳完全没有放下，对于她来说，陆殊是那个心中渴望靠近却有些遥不可及的梦，她可以做到放下一切去追逐对方，然后在试错失败之后重新坦然的过新的生活。可是入朝当官这件事不同，这是她及其年幼之时就曾经有过的理想和抱负，曾经也是距离她极近的仿佛触手可得的东西，然而却被人活生生的搅碎，成了再无可能。前一件事情顾裳或许会在经历伤害之后想得清楚明白，大彻大悟起来。然后一件事只会让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觉得懊恼。无数次的对自己感到失望，自责为什么自己会露出马脚，为什么自己会被人看出破绽。这件至今仍然折磨着顾裳的事，如今却让她得知了背后的真相，那个她曾经短暂爱慕过的、并且至今仍觉得十分尊敬的对象，居然才是害她和自己的理想失之交臂的罪魁祸首。一来一回之间，毓宁几乎可以听见她心中某种东西坍塌的声音。毓宁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住了傅霆弦的手。“我觉得你应该暂时离开一下，我有些话要和顾裳说……”傅霆弦十分听话，他看了顾裳一眼，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的离开了马车。毓宁拉过顾裳的手，对方却死死握着拳头，眼神还停留在方才傅霆弦坐的位置，里头翻涌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恨意。倘若曾经的憧憬在一刻之间坍塌，那么留下的不是遗憾和失落，而是与之相反的仇恨与愤怒。“这是他的错，你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惩罚自己，这样漂亮的手可以侍弄花草，但不适合留下伤痕。”
毓宁说着，慢慢的尽量温柔的打开了顾裳的手掌，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整齐的伤口，血迹沿着掌纹流下，滴落在毓宁黛绿色的裙子上。顾裳看着这一滴在绿色之中绽放的暗红色痕迹，眨了眨眼睛，温热的泪水不知何时滴落了下来，落在她的掌心里，也落在毓宁的手背上。“我……我想要入朝为官，并不是为了把弄朝政，因为我父亲就是一个贪官。可是他是被冤枉了他这一辈子，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从未做过恶事。可是只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是因为有了不该有的立场，所以便被人陷害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贪官，在午场之上斩首示众。原本应该诛连九族的，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师傅说我为徒，抚养我长大，因为我实在讨厌我原本的身份，所以我连自己的姓都换掉了……我至今仍记得那日甚至发下来只是父亲的样子，他应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心向命的，朝天忠心耿耿，对待的陛下居然会如此草率的对待一个忠臣。那时我便想有一日我一定也要当官，我要当这世上最好的官，我要让皇帝知道，他错怪了我父亲……”顾裳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一场连绵不断的秋雨，噼里啪啦的滴了下来。毓宁知道这不是她一时委屈回忆起过去悲惨经历所掉的泪，而是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隐忍不发，一直后悔懊恼，一直遗憾难过积累下来的眼泪。顾裳抬起头，看着毓宁：“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子，所以只是如此轻而易举的方法，傅霆弦就让我再也无法回到皇城……我知道他的顾虑，我也清楚他向来做的所有事，只为大燕考虑……我只是不甘心，明明我已经为此错过了太多，可最后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或许最可笑的便是我自己身为女子，我居然很想要入朝为官，这原本就是痴心妄想罢了。”
毓宁立刻摇头：“这不是什么可笑的想法，我知道这是你一生的理想，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哪怕如今这件事情已经做不到了，但你曾经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应该就此轻易的被抹除。我知道你和王爷各有各的立场，作为一个旁观的人，我不能说谁是绝对对谁是绝对错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想法绝不是痴心妄想，也一点都不可笑，愿意为了自己心中理想抛弃一切的人，是这世上最最可敬的人！”
顾裳撇了撇嘴，还掉着眼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这样说我听了当然是开心的，可是只要想起那个人居然是傅霆弦，我便觉得十分的恨！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他救了我，所以说，今时今日早已不似当初，可是他在我心中依旧是能够同我师父比肩的值得尊敬的对象，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亲手断绝了我的理想……”曾经有多尊敬，在知道真相之后就有多恨。毓宁叹了口气：“你恨他也是应该的，他说换做是我，我也一定会恨他，还是恨之入骨的那种。”
顾裳伸手抹了抹眼泪：“你难道不想为他辩解些什么吗？说他是为了大燕，说他不过是担心我像我那样做些不该做的事？”
毓宁无奈的看着她：“我倒是想替他辩解来着，你这不是都已经帮我把辩解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吗？”
顾裳一愣，随机有些懊恼的皱起眉头：“是了，我当然知道他做这些都是深明大义，不是专门针对我，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件事，毕竟我师父曾经确实做过太多石破天惊的事，他会刻意提防也是理所当然……”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理由之后，顾裳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毓宁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其实你们两个人之间之所以如今会有这样大的误会，不过还是因为当初没能敞开心扉交流，若是能一早知道，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结果。傅霆弦虽说做的有些过分，但与他而言却是理所应当，而且以他的性子，即便知道你想要做官的原因，也还是会为了大燕的安慰，确保万无一失的。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必然的，你们都有各自的立场和理由，你恨他也好，理解也罢，当初的结果也都不会变。”
顾裳愣了愣，半晌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