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班挺热闹啊章老师。”
少年清冽的嗓音带着哑然的笑意，一直垂着头的安若蓦地侧眸望过去。
他怎么会在这？
“余风？”章敏这才注意到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而且是不常出现的面孔，她疑惑地问：“你怎么跑数学组来了？”
余风迈着徐徐的步子走过来，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堆卷子：“数学课代表生病请假了，我暂时替他送个作业。”
“你还能替别人干活呢？”章敏的脸色面对他时缓和了不少，取笑道，“不会又坑人家了吧？”
“哪敢啊。”余风笑得肆意，“数学老师亲自下的命令，不得不从。”
她记得，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好像是余主任的堂弟，章敏会意地点点头。
走到女孩身边站住，他俯了俯身打量着女孩微红的脸和躲闪的目光，眼里漫过揶揄的笑：“犯事了？”
“你认识安若？”章敏意外地看着两人。
“嗯。”余风直起身，懒懒得应了声，“我一小跟班。”
孙静茹眨了眨眼，竖直了耳朵。
“跟班？”章敏好奇地瞥了眼安若，又回看向他，“刚开学几天，你这魔爪就伸到高一来了，就不怕我告诉余主任你欺负我们班学生？”
“天地良心，这可是她自愿的，我可没强迫。”余风耸了耸肩，俯首凝视着女孩，嗓音低哑地问：“是不是，小跟班？”
安若顿了两秒，慢吞吞地点点头：“是。”
章敏完全不信，睖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好似被胁迫后一副受气样的女孩，低声提醒：“安若，在学校受欺负了要及时找老师知道吗？不能自己忍着。”
安若呆了呆，后知后觉地又点头：“知道了。”
对于老师话里有话的警告，余风只当没听到，将话题移了回来：“所以，我家小跟班是被谁欺负了才来的？”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她身边的孙静茹，“是你？”
还停在磕cp的世界里，孙静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啊”了片刻后，忙摇手解释：“不是的，学长。”
她将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这才看向站在老师身后的叶玲，见她的视线一直看向别处，她顺着她的眼神扭头，扫了眼余风，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侧眸看向身旁的安若，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她：“事情就是这样，安安刚才也劝我了，我说话可能确实有些过分和着急，我跟你道歉。”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了孙静茹的话，章敏却不自觉皱紧眉头，回眸睨了眼叶玲，这才开口道：“行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们都是同学，大家有事互相迁就一下，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叶玲，你也是，说话没头没尾的，你也给孙静茹道个歉吧，人家都先低头了。”
叶玲抿了抿唇，轻声开口：“对不起。”
似乎觉得她的态度有些敷衍，但也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结，章敏只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出声。
“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吧章老师？”
余风听完经过，始终没发言，眼下突然出声道。
“怎么？”
他撩开眼皮，目光终于落在叶玲身上，却夹着少见的寒意：“她是不是应该跟我小跟班道个歉？”
“可是……”叶玲不明地望向他，哑着嗓解释，“可是学长，是我和孙静茹闹得不愉快，我为什么要跟安若道歉，她并没有参与。”
“是啊，她并没有参与。”他向后倚在墙上，双手环在胸前，目光惫懒地瞥着她：“无缘无故被你诬赖上课画画吵到你学习，先不说她写字的声音能不能达到噪音的程度，你的告状又是否夹着故意的成分，但凡事都要讲证据吧？”
他冷笑一声：“随便诬赖人，事后就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究竟谁才是这场由你引起的闹剧的受害者？”
“我……”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她吸了吸鼻子，嗓音带着抖意，“我不是故意的。”
“啊，余风，这是我们班的事，你别吓着同学。”章敏见状欲要阻止。
余风凉凉的眸子瞥过来，唇边勾起讽刺的笑：“作为学生会会长，维护学生的身心健康，使之良好地投入到学习中，遇事保持公平是最基本的原则，我说的没错吧章老师。”
“安若在之前因为吵到她，已经向她道过歉。”刻意加重了“吵到她”三个字音，余风继续道，“那她是否也应该就不实告状，随意诬赖同学而向当事人道歉呢？”
章敏微微叹了口气，转眸看向叶玲：“听到了吧？向安若同学道个歉吧。”
“对不起。”
“没关系。”安若轻声答道。
“还有。”不待章敏开口，余风又一次出声道，“叶玲同学因为莫须有的事，公然影响全班同学的上课，是否也应该向其他无故被拖延进度并影响了他们听课情绪的同学道歉？”
“这……”章敏有些为难，“这就不必了吧，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学长……”安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余风身边，低声劝道：“算了。”
“小孩，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次忍让换来的不一定是同样的谦让或感激，还有可能是得寸进尺。”
“……”
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侧眸看向对面，冰冷的视线没有半分余地可留，嗓音冷冽地说：“章老师，您应该会主持公道吧？”
在他目光注视下，叶玲感觉周身都裹在寒意中，她不自觉靠近章敏，伸手握住她的椅背以求支撑，求救似的低声呢喃：“老师……”
“哟，怎么这么热闹啊？”余厉仁端着保温杯刚进门，就看到围在一起的一小群，他呵呵笑了两声，目光寻见余风，挑了下眉：“你怎么还在这？我不就让你送个作业吗？”
“小跟班被欺负了，正打算帮她欺负回去。”余风淡淡地说。
余厉仁在站着的三个小姑娘身上扫了一圈，忽而打趣道：“谁这么倒霉，刚高一就被你压榨上了？”
“……”瞥了他一眼，余风权当做没听到，目光落回到章敏身上，两人无声对峙。
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模样，安若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挡在余风面前，看向章敏说：“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伸手拽住余风的手臂，拉着他一面往门外走一面轻声说着：“学长，我找你有些事，你跟我出来一下。”
余风回眸扫了眼叶玲，顺着女孩力道的方向，跟她离开。
正值下课，教室外的走廊内到处是学生们追逐打闹的声音，只有办公室这边稍显肃静。
安若拉着余风来到高一与高二教学楼连接的天桥上。
女孩纤细的手腕在校服的紧口衣袖下若隐若现，白晃晃的一截，紧致且脆弱。
手指勉强握住他的小臂，因为用力，指尖还微微泛着青白。
目光微动，他垂眸，漆黑浓重的视线一一扫过上面，然后抬眼盯着她瘦弱的肩，再是马尾后瓷白的后颈，最后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耳上。
女孩偶尔还会偏一偏头，像是担心他随时会甩手走人似的。
走了一段距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停住脚。
安若回身看向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抓着他的手臂，手指蓦地松开，一点不自然的微红迅速爬上脸颊。
喉结轻滚，小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因为用力而产生的紧束感，在半空中僵滞了半秒后缓缓放下。
心里隐约升起一股异样。
他静静注视着她，女孩纤长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蝶羽一般随着黑瞳的移动微微扑扇着翅膀，抬起头看他时，无辜湿润的眼还含着迷离的水色。
直觉告诉他要躲开，但仿佛被那纯净动人的目光蛊惑住了一般，竟心甘情愿跌入这深不见底的牢笼，越挣扎，越深陷。
薄唇微启，他低声呢喃：“若若。”
瞳孔微晃，随后倏地紧缩，安若讶然地望着他，到嘴边的话莫名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大脑。
这个名字，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叫。
可是，并不讨厌。
握拳虚掩了下唇，睫羽覆盖下来，遮住眼底晦涩的光。
余风在心里暗骂自己的不淡定。
他笑得有些狼狈，又带着几分小心谨慎：“本来想试一下，没想到叫着还挺顺口，以后……都这么叫你，可以吗？”
不待女孩做出反应，他往前跨了一小步，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更近，双眸微暗地盯着她，再次试探地问：“可以吗？”
“……可以。”安若讷讷地点头，声音软绵无力。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将他的心房填得满足，眼里浸着明亮闪烁的色泽，他弯起唇角，嗓音愉悦道：“若若。”
“……嗯。”
安若彻底蒙了。
心脏急剧地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胀，连带着头也晕晕乎乎的。
心满意足的笑笑，想起她刚刚的话，余小少爷用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柔的口吻问：“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啊？”
安若茫然地抬头，呆愣片刻，又连着点了点头，“啊，没、没什么，就是想带你离开找的借口。”
“只是借口啊。”他故作失望地哑声道，“我还挺期待来着。”
“……就是、也不是借口。”安若挠挠头，有些搞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不想你让老师觉得为难，他们会不喜欢你的。”
“只是怕他们不喜欢我？”他压低视线问。
“嗯。”安若轻轻点了下头，想了想又柔着声音开口道，“还有，忍让确实可能让人得寸进尺，但是那是不合理的一味地忍让，有些人你退让一步反而帮他成长了，而有些人你如果退让，可能会害了他。”
停顿了一下，她忙改口道：“我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你肯定有你的经历和道理，我也赞同合适的惩戒会让人记住教训，只是觉得，也应该要学会去辨别他们是不是值得退让一步的人。”
低眸盯了她良久，他低声问：“那你学会分辨了吗？”
“……”安若想了想，轻轻摇头，但还是开口道：
“虽然培养识人的能力很难，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都是在不断摸索和成长中进行的吗？”八壹中文網
女孩的眸子晶亮，说话间犹如夜空中承载的星河，纯净灿烂。
低眸轻笑两声，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第二次……
安若微微睁大了眼，感觉心脏又一次像要挣脱捆索跳动出来一样，刚淡下去的红也再一次浮上双颊。
“你、你笑什么？”她支支吾吾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故意拉长音，顿了下，继续道：“你想让我以后别太为难别人是吗？”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安若眯起眼笑着点头，“对。”
“那我照做的话，是不是应该能得到奖励啊？”
“……”
“怎么，想空手套白狼啊？”他俯下身与她视线平齐，“连幼儿园的小朋友听老师的话都能得到小红花，你就打算这么糊弄我？”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安若下意识垂下眸，不太敢跟他对视，总感觉那里的情绪太复杂且危险。
几乎想也没想，余风脱口而出：“再给我画一幅画吧。”
“画一幅画就行。”安若歪着头，惊异地看着他。
太好打发了吧，她还以为他会提一些苛刻的条件。
余风挑了下眉，失笑道：“嫌少啊，那两幅好了。”
“啊……也行。”他好像总和她想得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确定要画？”
“那你觉得我应该要什么？”他的语调有些不正经，视线随话语开始打量她。
“没、没什么。”
安若忙退后一步，避开他继续蹂躏自己头发的魔爪。
上课铃声在两栋楼间交替回响。
安若慌慌张张地开口，生怕他会反悔：“那我们说好了，我、我要回去上课了，学长再见。”
语毕，也不等他回应，她转身逃也似的跑走。
摩挲了下指尖的痒感，余风直起身将手插进兜里，看着女孩渐渐淡出视野，最后消失在教室门外，唇边挂着淡笑，回身悠闲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