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李卫国三人,在政府的小礼堂里,参加了表彰大会。 一同接受表彰的,还有公安和武装部的同志,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归属于李卫国他们这三位发现者。 “请李卫国、李玉梅、吴小玉三位同志上台领奖!”
当刘县长念出这句话之后,全场掌声雷动。 李卫国带队,走上主席台,先面向台下鞠躬,然后再向台上的领导鞠躬。 “李卫国同志,希望你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刘县长将一个带着镜框的大奖状,颁发给李卫国。 李卫国双手接过奖状贴在胸前,用左手托着,然后伸出右手,和刘县长握手:“谢谢领导,我一定继续努力!”
三个人都领了奖状,然后转身面向台下,再次鞠躬。 这时候台下的记者,也用相机拍照留念。 李卫国眼角的余光瞧见记者端着的相机,不由得心里痒痒:好东西啊! 现在这个时代,照一张相片实在太不容易了。 就拿他们这地方来说,公社一级的政府,根本就没有照相馆,县城的话,也只有一家国营照相馆。 一般都是青年男女结婚的时候,能照一张结婚照就不错了,一般还都是一寸黑白照片。 李卫国很想有一架相机,然后用相机留下这个时代的记忆,比如大姐的青春年华,小妹的快乐童年,还有专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等他们领奖下台,领导又总结一下,大会就顺利结束。 有政府的工作人员找到李卫国他们,还有物质奖励呢:每人一个皮包,还有一套很有纪念意义的白瓷缸子,印着字儿的那种。 这些虽然不值多少钱,但是却代表着荣誉,这还是一个精神大于物质的时代。 中午三人又在招待所吃了一顿饭,这次领奖活动就彻底结束。 但是李卫国的行程却没结束,他先把四妹送到学校,另外还有几名知青,也要建立学籍,明年也好参加高考。 在荣誉光环的加持下,事情办得非常顺利,只是需要郑先农这几位知青来学校一趟,填写档案,上交一寸照片。 这段时间正值秋收,知青们也忙着干活,李卫国就和校方约了下时间,等十一月初的时候再来办理,反正知青们也不需要上补习班。 “玉梅,别舍不得花钱。”
李卫国又往四妹兜里塞了一张大团结。 他这个妹妹,学习上一点不用操心,就是太节省,家里现在情况越来越好,还真不差这点钱。 李玉梅把钱掏出来,想还给三哥,可是李卫国已经领着吴小玉,朝大门口走去。 只剩下李玉梅在秋风中揉揉泛酸的鼻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李卫国的行程挺紧的,回到招待所,叫上田大贵,一起去农机局那边提小四轮。 陪同田大贵的同志还要叫小车班的司机,开吉普车去,结果田大贵摆摆手:“俺还没坐过四轮子呢,正好坐着回大馒头屯。”
然后他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得到满足,在农机局的大院里,李卫国坐在小四轮的驾驶位,四轮车两边的翅膀上,分别坐着吴小玉和田大贵。 小四轮是春城产的,12马力,红色的主色调,后面挂着车斗,车斗上还拉着两个大油桶。 崭新的小四轮,钢筋铁骨,瞧着就招人稀罕。 “国子,你真的会开?”
田大贵还有点不放心。 “没问题,跟赶马车也差不多,赶马车一甩鞭子就走,这玩意加油就走道。”
李卫国握着方向盘,挂上挡,崭新的排气管突突突冒出几股烟儿,小四轮就开出大院,上了公路。 四轮子上手比较容易,十几年后,农村拎出来个半大小子,就全能开,这玩意最大的难点在于倒车。 迎着下午飒飒的秋风,四轮车以二十多迈的速度行进,感觉还是挺兜风的。 吴小玉也很享受这种感觉,偶尔瞥一眼开车的李卫国,随着了解得越多,她的困惑也就越多:竟然还会开四轮车? 田大贵则咋咋呼呼的:“这玩意真带劲,比马车快多啦!”
“大贵叔,坐稳扶好!”
李卫国嘴里大声叮嘱,按理说,这四轮车的翅膀上坐人,是比较危险的,掉下去容易被后轮给碾压。 田大贵也挺有意思的,放着县里安排的吉普车不坐,非得跟着坐小四轮回去。 其实骨子里,他不是什么国际友人,也不是什么海外投资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新车需要磨合,李卫国中途停了几次,歇歇车,没看水箱都直冒白气,快要开锅了吗? 等小四轮开进大馒头屯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社员们也刚收工回来。 “来车啦,来车啦!”
小娃子们最先发现,他们对机动车辆最为敏感。 “这啥车呀,没车棚?”
小娃子们有点看不懂。 赵广定也在人群里,手搭凉棚往这边瞧,因为车子是从西边过来的,正好逆光。 很快他就瞧出门道:“这是蹦蹦车,没看开起来直蹦跶嘛。”
王大拿虽然个头矮,但是目光敏锐:“开车的好像是国子!”
说话间,小四轮已经开到小场院里,李卫国一脚刹车,稳稳停住。 不停也不行了,前面横着一排小娃子,在狗剩子的率领下,这些小娃子叫了一声“国子哥”,然后就争先恐后往车上爬,一转眼的工夫,后面的车斗就全都站满了。 然后小娃子们就咚咚咚的,俩脚使劲在铁皮车板上蹦跶,嘴里还噢噢怪叫。 村民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这是小四轮拖拉机吧,谁买的?”
田大贵牛皮哄哄地挥舞一下胳膊:“俺买的,俺给国子买的。”
大伙都是一愣,王大拿问了一句:“多少钱啊?”
“全都下来,也就不到四千块,小钱儿,都是小钱儿。”
反正花的不是田大贵的钱,他是一点不心疼。 这个数字,彻底把村民都给吓到了,别说四千块,四百块他们都买不起。 不少人望向李卫国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 不过大伙都知道田大贵和李卫国的关系,所以也只是羡慕,没人嫉妒。 然后人们就把这帮淘小子都撵下去,开始围着小四轮观看,越看越爱。 “这玩意有多大劲,能顶上两头老牛不?”
谢老抠稀罕八叉地摸着车头,然后手掌被烫了,激灵一下缩了回来,放在嘴边使劲吹了两口。 田大贵乐呵呵地说:“12马力,劲大着呢。”
“这玩意咋开呀,俺上去试试。”
队里的赵老板子,坐上李卫国刚才的位置。 田大贵想起了李卫国的话,于是接茬道:“就跟赶马车差不离。”
赵老板子在生产队是赶大车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嘴里吆喝一声:“驾,驾驾驾!”
小四轮当然是一动不动,赵老板子转转眼珠,招呼自家的二小子:“去回家把俺的大鞭子取来,没鞭子不走道!”
“你可拉倒吧,赶紧下来,这玩意不是吃草的,是喝油的。”
王队长也闻讯赶来,瞧着小四轮,也满脸欢喜。 都是庄稼人,看到这些东西,就没有不稀罕的。 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下,李卫国也只好又上去开一圈。 不过这会儿的小四轮拖拉机,还没有电打火的,只见李卫国从车座子底下拿出来个摇把子,插到车头里,然后抡开胳膊,猛摇几下,发动机突突突地轰鸣起来。 李卫国飞速抽出摇把子,要是慢了,这玩意被带着转圈就麻烦了。 他记得十几年之后,买小四轮的越来越多,被摇把子给抡的人也不少。 小四轮缓缓起步,大人小孩都抢着往车斗里上,李卫国停车等人都上满了,这才在小场院里遛了两圈。 车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人,一边跑一边催促车斗上的那些乘客:“赶紧下来,该换成俺们啦!”
“这玩意真好,等俺有钱了,高低也买一个!”
不少社员嘴里都说着同样的话。 一辆小四轮拖拉机,给人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李卫国开了几圈,满足了一下大家坐车的愿望之后,这才下车,找到吴小玉,只见老村长和王队长还有知青们,都聚在这边,瞧着吴小玉怀里抱着的三个大奖状。 “好啊,国子,你们这次立功啦,咱们大馒头屯都跟着光荣。”
老村长的荣誉感超强,也是这一辈人身上的特征。 李卫国又跟郑先农他们说了说考试的事,知青们也都兴奋不已。 在跟家里的通信中,他们也都知道城里的情况,就算返城,也没啥好的就业岗位,基本上都是先从待业青年干起。 要是能考上大学就不一样了,出来就是国家干部。 聊了几句,李卫国就招呼田大贵,回家吃饭,当然还有吴小玉,人家知青点这边都吃完了。 这辆小四轮,李卫国也开到家门口,免得那些淘小子瞎捅咕。 “拖拉机,哇,拖拉机!”
李小梅看到三哥威风凛凛地开着拖拉机回来,乐得直拍巴掌。 李卫国停车,把小家伙抱上来,领她兜兜风。 李金梅也被突突声给吸引出来,从吴小玉手上接过大奖状,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看,看着县政府的大红印章,她的脸上无比欣慰。 抱着镜框进屋,李金梅在墙上钉了俩钉子,然后把奖状挂在墙上,正好一左一右,挂在原来相框的两边,然后抿着嘴,美滋滋地端详,看也看不够。 至于吴小玉的奖状,当然不好挂在这里了。 吃完晚饭,李卫国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就招呼田大贵去马架子那边, “哇,三哥,你戴手表啦!”
小当家这才发现,刚才一直有衣服袖子遮挡呢。 “是你小玉姐姐买的。”
李卫国朝正收拾碗筷的吴小玉望了一眼。 小当家眨眨大眼睛,嘴里嘻嘻两声,然后瞧瞧自己麻杆儿似的小手腕:“三哥,你再给我画一个手表吧。”
李卫国揉揉她的小脑瓜,然后满足了小妹的这个愿望。 一边画手表,李卫国还一边说着:“你期末考试要是能考双百的话,三哥给你买一块电子表。”
“真哒,那拉钩!”
李小梅伸出小手指。 “国子,你就惯着她吧。”
李金梅手里抹着饭桌,嘴里表达着不满。 李卫国却不在意:“这叫穷养儿富养女。”
李金梅咳嗽一声:“那好,把你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以后就只许你揣几个钢镚。”
扑哧一声,吴小玉都忍不住笑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李卫国和田大贵回家吃饭,田大贵的手提包里,已经变得沉甸甸的。 当天下午,他就被县里的吉普车接走。 而李卫国则投入到秋收之中,这回他找了个好活儿,负责开小四轮,往场院拉庄稼。 瞧着小四轮突突突的,一会儿就跑一趟,把社员们都给羡慕坏了:这玩意比老牛可牛多啦! 忙活几天,田里的土豆子都起完了,这个不用交任务粮,所以直接分给村民。 基本上,每家都能分上五六麻袋土豆。 这年头,冬天没鲜菜,全仗土豆子过冬呢,所以得多预备点。 李卫国直接用小四轮把土豆拉回家,先卸到当院,然后把小的土豆崽儿和有伤的都挑选出来,这个可以留着烀熟喂猪,或者拉到粉坊,换成粉面子和粉条儿。 看到李卫国,家里的两只狗崽就晃着小尾巴扑上来,一边一个,抱住李卫国的脚脖子。 还有那只山驴子,也凑过来,这家伙的伤现在是彻底好了,开始还用绳子拴了些日子,后来发现挺乖的,也不跑,就撒开了。 “都一边去,没看干活呢嘛。”
李卫国嘴里吆喝着。 李小梅过来,把这些捣乱的都撵走,山驴子临走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个土豆子。 “哥,晚上整点土豆磨糊吧?”
小当家满眼期待,对吃的东西,她从来都是如此。 李卫国瞧瞧时间,才下午两点,今天生产队下工早。 不过做土豆磨糊比较费事,人少了还真不行,李卫国想了想,就打发小妹去把吴小玉他们几个知青叫来。 小当家一听,立刻蹦蹦哒哒跑了,身后还跟着同样欢快的两只小狗。 望着小妹头上摆动的羊角辫,李卫国的嘴角不由浮起微笑:这才是童年。 不大一会,吴小玉和王燕他们几个就过来了,还有葛卫红和郑先农,一共四名知青。 李卫国就给他们分派活计:有人负责打土豆皮儿,有人负责用板子磨土豆,还有弄馅儿的。 他和郑先农负责磨土豆,专门有一块铁皮板子,表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用洋钉钉出来的小眼儿,翻过来,用背面,把土豆摁在上面转圈摩擦,就把土豆磨碎,变成浆状,再找屉布子把土豆浆包起来,用力把里面的水分攥出去,剩下的就可以用来包馅儿。 因为磨出来的土豆浆很容易氧化,所以整出来的干粮,表面都是黑色的,跟煤球儿似的。 别看它黑,可一点也不牙碜,而且因为富含淀粉,所以吃起来非常劲道。 知青们还真没吃过这个,瞧着黑不溜秋的,不过尝过之后,都吵吵好吃。 收拾秋儿的时候,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吃食,比如没成熟的苞米,秋苞米烀熟了更香。 还有李卫国吃完饭去水库的路上,看到狗剩子他们几个小娃子,正在那烧黄豆呢。 那是从地头儿薅的青黄豆,还没上成,拢一堆火,把黄豆放到上面,等烧熟之后,再撅一棵麻籽,啪啪啪的,在火堆上拍打。 麻籽被火一烧,散发出的香气格外浓烈,农村人还给这取了个挺有诗意的名字:麻籽拍豆香。 李卫国也蹲在旁边,跟着吃了几个豆荚,还搓了一小把麻籽,扔进嘴里,嘎巴嘎巴,嚼着真香。 不过麻籽不能多吃,这玩意吃多了,麻醉神经。 比如小鸭子啥的,要是吃了麻地里面揪回来的曲麻菜,那不大一会就抽疯。 麻籽油也是同样的道理,烙饼的时候,吃起来比豆油还香,就是吃完了有点散脚,走路都直打晃。 “你们这帮淘小子,就知道祸害庄稼!”
一声吆喝传来。 小娃子们撒腿就要跑,还是狗剩子机灵:“跑啥,国子哥在这呢。”
王队长还真是来找李卫国的,至于淘小子们烧点苞米黄豆啥的,顶多也就吆喝两声,谁小时候还没干过这事呢。 “国子,俺刚才跟村长商量商量,年年这时候,山上的野猪都下来祸害庄稼,村里要组织民兵,晚上看青。”
王队长说明来意。 所谓的看青,就是晚上守夜,防止青苗还有要成熟的庄稼被野牲口祸害。 因为大馒头屯守着大山,所以这个也都是日常工作。 只不过李卫国刚接手民兵连长,业务还不咋熟悉。 于是他就跟着王队长去村部,这事按照往年的惯例执行就成:一宿派四个人,分成两组巡逻。 半道上,正好碰到赵广定和王大拿,李卫国又随便叫上一个小伙子,就把今天晚上守夜的人手给凑齐了。 剩下的,明天排班,大伙轮班上岗就成。 从生产队这里取好装备:军用的绿大衣,两只手电筒,还有两杆土炮,如果有情况,轰隆放一下,把野牲口吓跑就完事。 李卫国琢磨一下,又从民兵仓库里面,拿出来两把半自动步枪,和王大拿各背了一把,以防万一。 四个人又回家穿点厚衣服,现在已经是秋天,一早一晚都比较凉。 等他们出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