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拾完桌子,李卫国这才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背包,然后把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放在桌子上。 而周围那几个人,大姐,二哥,四妹,五妹,眼睛越瞪越大,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在他们的人生中,也全都是第一次见到数量这么多的钞票,自然是感觉无比震撼。 终于,李小梅忍不住叫起来:“三哥,你那兜子不会是个聚宝盆吧,怎么总也拿不完!”
“你还真想得美。”
李卫国终于把钱都掏出来,然后伸手戳戳李小梅的脑门。 其他人也终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李金梅忽然觉得身心都无比轻松。 原本她这个当大姐的,承担着最大的压力,要抚育弟弟妹妹长大,要给两个弟弟娶亲,要供妹妹上学,平常都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现在好了,老三赚了这么多钱,她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在轻松之后,李金梅心里又涌起一股失落,感觉自己太没用了。 李卫国一直瞧着呢,当然猜出大姐的心思:“大姐,把钱收起来吧,你还是咱们家掌柜的,等到来年开春,咱们家就盖新房子。”
好!李金梅的眼中瞬间又神采奕奕,她又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还有前进的动力。 她要好好打理养殖场,争取不断扩大规模,紧紧追赶三弟的步伐。 拥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李卫军,三弟这么厉害,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是再不努力,就被越甩越远了。 还有李玉梅,她的大脑门上也闪烁着兴奋:“三哥,养鱼这么赚钱啊,我都想不去上学,回家跟你养鱼啦。”
然后她就发现,家人们的目光唰唰唰朝她射过来,都无比严厉。 李玉梅吐吐舌头:“开玩笑的,我是为三哥感到骄傲嘛。”
学习是她的挚爱,无论是艰难困苦,还是富贵荣华,都不能叫她放弃自己的信念。 李卫国严肃的目光这才变得温柔起来:“四妹,你要永远记住,金钱买不来知识。”
李玉梅使劲点着下巴,这也是她最佩服三哥的地方,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有道理。 这是当然,李卫国多了半生阅历。 李金梅把一大堆钱用一块旧头巾包起来,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国子,这么多钱放家里,能行吗?”
对呀,李卫军和李玉梅也都紧张起来,甚至包括李小梅都眨巴着大眼睛开始想办法:“有了,咱们每天都轮班派一个人看着,晚上也不睡觉,那就肯定丢不了!”
真要是那样,就不用干别的了,这些钱估计得把一家子都折腾够呛。 李卫国不由得拍拍自己的额头:“可以存银行嘛。”
这也不怪家人们,从小到大,钱都不够花,哪有存钱的机会? 李金梅这才稍稍安心,不过她还是不大放心:“国子,存银行的话,会不会收咱们保管费?”
李玉梅多少还知道一些:“我听说,存银行的话,还能给咱们利息呢。”
“不仅给利息,而且利息还挺高。”
李卫国又说道,现在银行的利息,有时候都能达到百分之十,这在几十年后,根本无法想象。 只是大伙都苦哈哈地过日子,真没那么多闲钱往银行存。 就是存钱比较麻烦,异地存取款有着诸多的限制,不然的话,李卫国在春城那边,就把钱存银行了。 “那太好了,国子,一会儿你拉我去存钱。”
李金梅立刻就坐不住了,拿着这么多钱,感觉都烫手。 李卫国也瞧出来了,不把这些钱安置好,家人肯定不得安生。 只是小轿车被田大贵开走了,李卫国只好开着四轮子车头,姐俩来到公社。 公社有储蓄所,是农行的分支,到了门口,李金梅又迟疑了:“国子,要不咱们去县里存钱吧,这么多钱,都是一个公社的,传出去的话,只怕……” 李卫国也明白大姐的心思,这是怕别人惦心,想想再过两三年,社会秩序就会越来越混乱,保不齐有人打坏主意。 为了稳妥起见,李卫国又开车去县里,这一路上,把姐俩给冻够呛,中途下车蹦跶了好几回。 这边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手脚冻坏什么的,再正常不过,最厉害的能把耳朵都冻掉喽。 耳朵是血液循环的末梢,有时候没把耳朵捂好,就容易冻了,而且冻得邦邦硬,人还通常感觉不到。 有些人不懂,手上用力活动耳朵,就容易把耳朵拽掉。 因为被冻住之后,耳朵就变得十分脆。 发生这种情况,千万不能慌,要赶紧用手抓一把雪,轻轻揉搓耳朵,道理就跟用凉水缓冻梨差不多。 等到耳朵重新变软乎之后,再抹上冻伤膏,基本就能把耳朵保住,不过耳朵扒一层皮是肯定的。 终于到了县城,这会工行还没成立呢,他们县就有农行和建行。 农行在北街,正好路过,李卫国就领着大姐进去。 这会儿的银行,跟后世大不一样,电脑和自动取款机啥的,统统没有,营业员还在那噼里啪啦打算盘呢。 前面有两三个顾客,李卫国和李金梅就挨着往下排。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外面又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拎着个皮包。 这人似乎根本没瞧见李卫国他们,直接把皮包放在窗台上,隔着铁栅栏,跟里面的女营业员说:“小马,把钱存我们单位账户上。”
李金梅一听不乐意了:“同志,该轮到我们了,你怎么插队?”
中年人瞥了李金梅和旁边的李卫国一眼,瞧见他们裹着厚厚的大衣,李金梅还扎着个头巾子,一瞧就是乡下人,中年人脸上顿时满是不屑,神气十足地说道:“我们是国营单位的,数额比较多,你们就等等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面拿出两沓大团结,还有一些零钱,就要从那个小窗口往柜台里塞。 “等等。”
李卫国终于说话了,他最瞧不上这种人,尤其是对方刚才的眼神,很叫人讨厌:瞧不起谁呢? 他也不和对方争辩,只是打开自己的挎包,把一沓沓钞票掏出来,摞在一起:“好像我这边的数额也不小。”
中年人顿时一脸惊愕,下意识地嚷了一声:“你哪来这么多钱?”
“当然是凭本事赚的。”
李卫国上前一步,从窗口把钱递给营业员:“同志,麻烦你了,我们要办理存款。”
“好好好,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有点面生。”
里面的女营业员也愣了一下,按照她的理解,这么大数额的业务,肯定对方也是公家单位。 李卫国微微点点头:“我们是办理个人储蓄存款,两千活期的,存两个,剩下的存定期。”
营业员又仔细打量一下李卫国和李金梅,她上班也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额的个人存款。 虽然很是惊讶,但是营业员的业务素质还是不错的,开始熟练地清点钞票。 没有点钞机,都是手动点钞,那几根手指灵活地上下翻动,给人的感觉都带上虚影似的。 一共六千块钱,一张不差地数完,营业员就拿出来三个存折,拿着圆珠笔,开始在上面书写。 这会可没有银行卡什么的,也没有电脑,所以都是手写。 效率当然不高,好在办理存款的个人不算多。 李卫国也瞧瞧存折,像个小电话本似的,只有薄薄的几页。 封面正中写着“中国农业银行”,背景是东方红太阳升,光芒万丈。 上面虽然也有账号和户名,但是还有一条重要说明:凭折支取。 也就是说,认折不认人,存折要是丢失,只要拿着和户名相对应的手戳,就能把折子里面的钱取出来。 “国子,写你的名吧。”
李金梅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李卫国笑笑,然后向营业员报出大姐的名字,谁是家长,还是要分清的。 营业员先开了两张都是两千元的活期存折,李卫国检查一下,然后就发现一个问题:存折记录数额的那些小格子,只有千百十元角分这六个格子。 李卫国脑子里面冒出一个疑问:万呢,如果要存入超过一万元的咋整? 估计那样的话,就只能多开几个存折了。 这种情况,随着经济的发展,应该很快就会改变。 这个年代还是太穷,所以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 都办完之后,李卫国又把三个存折都放回包里,等回家再给大姐好了,免得她紧张。 临走的时候,李卫国还朝那个想要插队的中年人笑笑:“同志,这回轮到你了。”
那个中年人早就没了脾气:他属于过路财神,钱都是公家的;而人家的钱,都是自己的。 姐俩出了银行,李金梅还要去百货商店,准备给二弟李卫军买一块手表。 当大姐的就是心细,家里五个人,小当家太小,暂时没她啥事,剩下的三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手表,只有大军的手腕上,还是光溜溜的。 不过他们这边,现在购买手表还得凭票,一般的单位职工,都发手表票,只是他们农民没地方淘弄。 没法子,李卫国就在百货商店门口踅摸票贩子,好歹算是弄了两张手表票。 没错,是两张,一开始李卫国还有点奇怪:大姐要两张票干嘛? 等到在出售手表的柜台前,看到大姐挑选了一男一女两个款式的手表之后,李卫国也不觉面露笑意。 干得漂亮! 李金梅难得来县城一趟,又买了几块布料,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当然要给家里人准备一身新衣服。 等姐俩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李玉梅把他们迎进屋:“再不回来,二哥就要去找你们啦。”
李卫军早就张罗着要去的,不过被李玉梅给拦住了,这丫头对自己的三哥,十分有信心。 李金梅则脱了外衣之后,把两块手表递给李卫军。 明显看到,李卫军愣了一下,然后也激动起来,谁不希望自己手腕上戴上一块明晃晃的手表啊。 李金梅亲手帮弟弟把手表戴上,喜滋滋地拍拍李卫军的胳膊:“这才像样嘛。”
“姐,手表挺贵的。”
李卫军也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下午五点整。 李金梅把另一块女士坤表也塞进他手中,这下可把李卫军给搞蒙了,诧异地望着大姐:“这,这……” 旁边的李玉梅嘻嘻两声:“二哥,这是叫你送人的。”
“送谁呀?”
李卫军还晕着呢。 “送给该送的人呗。”
李玉梅调皮地朝二哥眨眨眼睛。 然后李卫军的脸,就唰的一下红了:“这,这样不好吧?”
李卫国也笑了:“二哥,你一个男同志,可得主动点。”
这一下把李卫军说的,脸更红了,不过心里却满是甜蜜。 这个时候,小当家不干了:“你们都戴手表啦,就剩下我没有,哼!”
“没事,三哥再给你画一个。”
李卫国最会对付小妹了。 李小梅点点头:“那得画个大的!”
一大家子,全都笑了起来。 吃过饭,李金梅又跟着李卫国去了一趟水库这边,亲眼瞧瞧鸡窝里面的那些小鸡,看到再没有打蔫的,这才彻底放心。 至于村子里,则是损失惨重,大多数人家的小鸡都是连窝端。 王队长家还剩一只,不过是个大公鸡,气得他磨刀要杀鸡吃肉:母鸡都没了,要公鸡干啥? 结果被队长婶子给拦住:来年还得再养鸡崽子呢,再说了,留着打鸣也好。 李金梅的鸡场这边,也宰了十几只小公鸡,剩下的留着做种。 还真按照李卫国的说法,一只都没卖,都留着自个家吃。 杀鸡的当天,就炖上两只,把知青们还有村里比较亲近的人请来,摆了两桌。 两只白条鸡,再加上十几只小鸡的鸡血和鸡心鸡肝啥的,都一起炖了,里面加上土豆干和粉条,炖得油汪汪的。 这边冬天没有鲜菜,所以在秋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晒了不少干菜,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土豆干。 先把土豆整个烀熟,然后扒皮儿,切成薄厚适中的土豆片,码到帘子上晒干。 晒完的土豆干,色泽金黄,吃的时候用水泡一泡,用来炖鸡炖大鹅,非常好吃。 李小梅也终于可以开荤,美滋滋地啃着鸡腿。 不过小丫头也没忘功劳最大的赵老板子,是老板叔开四轮子,把她送到县里医院的。 所以她特意给赵老板子夹了两根鸡爪子,老板叔最爱啃这个,一根鸡爪子,就能喝二两酒。 小当家也挺好奇的,也夹了根鸡爪子要尝尝,然后被大姐给没收:“小孩儿不能吃鸡爪子,写字跟鸡刨似的。”
那可不行,小当家是个爱学习的孩子,说啥也不能啃鸡爪子。 赵广定一听,立刻把碗递过来:“鸡爪子给俺,俺不怕写字难看。”
王大拿就忍不住揭老底:“你那是根本就不会写字好不好。”
这老哥俩又掐上了,大伙嘻嘻哈哈听个乐子。 在当时的农村,还真有不少类似的说法,都挺有意思的。 比如说,不能捅小燕窝,那样会瞎眼睛。 类似这样的,其实就是一种最朴素的保护意识。 还有最多的就是告诉小孩子不能吃这吃那的,什么吃猪尾巴就怕后,不敢走夜路;吃鸡脑袋结婚的时候下雨之类。 有的有些道理,比如年头太多的鸡头,可能含有的毒素比较多,所以才有十年鸡头赛砒霜的说法。 有些就纯粹是东西太少,编瞎话不许小孩跟着抢了。就像是猪尾巴,就那么一小根,大人正好下酒,就别给娃子吃了。 炕上一桌,多数是村里人,老村长王队长,还有王大拿和赵广定等人,由李卫国陪着。 地上一桌都是年轻人,李金梅在这边照应着。 正是猫冬儿的季节,都没啥大事,最适合大伙聚聚,喝点小酒。 等吃完了,撤去碗筷,又倒上茶水,众人开始唠家常。 李金梅一边给大伙倒茶水,一边拿眼睛望了老村长好几回。 这时候,就该老村长上阵了,他今天除了喝酒,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呢。 于是在抿了一口茶水之后,老村长就开了腔:“燕子啊,过来过来,咱们爷俩唠唠嗑。”
王燕也帮着刷完碗,正坐在北炕纳鞋底呢,便听话地坐到南炕的炕沿上。 “燕子啊,你是咱们知青点的点长,觉得咱们大馒头屯咋样?”
老村长打开话匣子。 王燕点点头:“挺好的,乡亲们都挺照顾我们知青,特别是我们刚来的时候,给大伙都添了不少麻烦。”
这话是真心话,也有别的知青点的知青,来他们这边串点儿,说起来过得更艰苦,而且还跟村民产生不少矛盾。 而大馒头屯这边,有老村长和王队长这两位压阵,还算不错。 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知青们和李卫国一家接触密切,彼此关照,相处得很好。 老村长也感觉挺满意:“燕子啊,你们知青也确实挺不容易的,城里长大的娃,来到农村,吃了不少苦。”
“国子回来,也找我聊过,燕子你是个好孩子,要强,不忘本。”
王燕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感觉今天的老村长有点怪怪的,反正和平时不大一样,难道是有什么事? 她正琢磨着呢,就听老村长的声音再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