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不客气,她家可舍不得浪费油来烙饼。 等吃完饭,李小梅领着李小鹿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回来,用衣襟兜着不少小果子。 果子只有手指甲大小,青绿色,偶尔也有两个深红色的,果子中间有脉络,好像把果子分成一瓣一瓣的,所以俗称灯笼果。 “大姐,你多吃点。”
李小梅乐呵呵地说着。 葛卫红连忙拿来一个小盆儿,用水清洗一遍,放到桌上。 然后她自己也拿起来一个塞进嘴里,很快就龇牙咧嘴:“啊,啊,太酸啦!”
灯笼果最大的特点就是酸,吃过的,看到这种果子,嘴里就冒酸水,比望梅止渴还厉害。 不过李金梅吃着倒是正合适,她伸手拍拍李小梅和李小鹿的小脑瓜,感受到来自妹妹的关爱。 李卫国也捏了个灯笼果尝尝,还是童年的滋味,他嘶嘶哈哈一阵,这才说道:“大姐,怀孕是大事,虽说不能整天闲着,但是千万别干重活,每天去鸡场那边溜达溜达,动动嘴就成。”
对,郑先农也一个劲点头,结婚俩多月,妻子就怀孕了,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就要去读大学,不能天天陪在妻子身边,内心挣扎了一阵,郑先农拉过李金梅的手:“大梅,要不我先休学一段时间,好好在家陪你。”
李金梅一听立刻炸毛了:“那可不行,家里有卫军卫国,还有小梅小鹿陪着,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完成学业。”
郑先农立刻不吭声了,轻轻拍拍李卫国的胳膊:“国子,只能辛苦你们啦!”
“大姐夫,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李卫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很好,难免舍不得分开。 好在春城离着不算远,偶尔还是可以回家一趟的。 “大姐夫,你就放心吧,有我们呢。”
李小梅也下保证,她和李小鹿,最喜欢跟大姐一起睡,这下好了。 郑先农也笑了:“好,咱们家小梅最能干,一定能照顾好你大姐的。”
正说着呢,窗户下走过几个人,李卫国连忙迎了出去。 原来是村会计谢老抠,后面还领着一对中年男女,瞧那穿戴,就不是农村人。 李卫国把人让到屋里,在炕沿上坐了,李小梅给客人倒上水,谢老抠就介绍说:“国子,大梅,这是我叔伯弟弟,在县里粮库上班,是副主任,这是我弟媳妇。”
粮库主任可是肥差,难怪这位谢主任挺着个大肚子,要知道,这个年代的人,普遍都比较瘦,想找个胖子都不容易。 “冒昧来访,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谢副主任嘴里客气着,他老婆就从一个提包里往外掏东西,两瓶酒,两瓶罐头,还有两包槽子糕,最后竟然还有两个铁盒的麦乳精。 如今麦乳精可是刚刚兴起,算是高档商品了。 “您太客气了,我们无功不受禄,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
李卫国知道谢老抠的为人,不知道这玩意是否遗传。 再说了,他家也不缺这些东西,对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那个妇女也长了一张巧嘴:“这不是听说你家出了俩大学生嘛,这是大喜事,当然要祝贺一下。”
“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李卫国隐隐能够猜到一些对方的来意,所以也不那么客气。 谢副主任瞥了谢老抠一眼,谢老抠脸上挤出假笑:“国子,是这样,郑知青这不是考上大学了吗,俺觉得吧,郑知青要是上了大学,就得和大梅两地分居,你说这两口子一个东一个西的,感情慢慢不就淡了嘛。”
这时候,那个妇女也接过话茬:“就是,听说大学里面啊,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郑知青又这么优秀,肯定有女孩子追的,到时候万一出现点意外,那反倒不美,是不是?”
李金梅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也冷了下来:“你们到底想干啥吧?”
那妇女从兜里掏出来一沓大团结:“这是五百块钱,郑知青上大学的名额,能不能让给我们?”
果然被李卫国猜中,这是想要冒名顶替上大学的。 在这个年代,因为户籍管理还十分不完善,漏洞比较多,所以这种顶替别人的名字上大学的事情,还真不少。 更有甚者,直接利用关系,把录取通知书截留,然后给自己家的孩子办假户口,就这样堂而皇之上大学,而真正考中的人,竟然毫不知情。 “不行!”
郑先农这样的老实人都急了,嘴里大吼一声。 李金梅也摆摆手:“你们走吧。”
谢副主任嘿嘿两声:“嫌钱少的话,我们可以再加钱,八百,一千,一千块总行了吧?”
李金梅直接抄起炕上的笤帚:“我的养鸡场,一个月的鸡蛋鸭蛋就能卖一千块,谁稀罕你们的臭钱!”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用笤帚在炕席上划拉,这是扫地出门。 “你们……”谢老抠三人只能狼狈地起身往外走。 “把你们的东西都拿上,我们可不敢收。”
李卫军也沉着脸,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塞进谢老抠怀里。 李卫国也不客气:“别说我们家不缺钱,就算真没钱,也不干这种事,有这个时间,把自己孩子好好教育着,自己堂堂正正考上大学,别想这些歪门邪道。”
几句话,说得谢副主任脸色铁青,气得直喘粗气。 他堂堂粮库副主任,到哪都有几分面子,啥时候被人扫地出门过? 出了李家的院子,谢副主任依旧愤愤不平,他老婆也不甘心:“呸,有啥好嘚瑟的,不就是考个破大学嘛,这种不开眼的,活该一辈子受穷!”
谢老抠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弟妹啊,这老李家,还真不缺钱,他们家大梅养鸡,李卫军养奶牛,李卫国更厉害,又是种水稻又是承包水库的,去年光是卖鱼,估计就能赚个万八千的。”
他本来还琢磨着,把这件事帮忙办成,肯定能捞点好处,现在看是白忙活了。 那个妇女嘎巴几下嘴,终于不再吭声。 谢副主任则愤愤地回头望了一眼,满心不甘地离去。 “还真是啥人都有!”
屋子里,李金梅依旧气呼呼的。 “大姐,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李卫国连忙开导道。 葛卫红看了半天,忽然说道:“原来录取通知书这么赚钱啊,那有没有人买我的啊?”
大伙都知道她是开玩笑,都瞧着她笑。 “我。”
李小梅举起小手,然后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拍到葛卫红手上,“卫红姐,我买啦,我要上大学!”
葛卫红瞧着掌心的一毛钱,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 她的玩笑,最终也没能变成现实。 不过却出现了更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接连几天,都有人登门提亲。 最后连李玉梅这边,都被媒婆撵得东躲XZ。 “国子哥,这可咋办啊?”
葛卫红都被烦坏了。 李卫国呵呵两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你先见见面,万一相中了呢。”
葛卫红气得一甩辫子,直接跑鸡场那边躲着去了。 在忙活完麦秋之后,时间已经过了立秋,村民又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进山采收山货,大干一场。 李卫国的采集小队少了几名回城的知青,不过剩下的人依旧干劲十足。 葛卫红张罗得最欢,说是要攒学费什么的,李卫国估摸着,这丫头主要还是想上山玩。 秋天的山林,遍地都是野果子,绝对是吃货的乐园。 现在是八月中旬,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预留出来三五天,大概能有十天左右的采集时间。 所以李卫国也就欣然应允,告诉大伙做好准备,明天上山。 李卫国从仓房把脚叉子这些家什都收拾出来,还有那些大背篓,也需要缝缝补补。 他正在当院忙活呢,就听道上传来喇叭声,抬头一瞧,是田大贵那辆小汽车。 随后就看到田大贵从车里钻出来,后面还跟着高大林。 高大林下车之后,撒腿就往家跑:“我先回家看看孩子!”
李卫国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去:“大贵叔,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到的家。”
田大贵直接找了个小板凳,就在当院一坐,“国子,办妥了,俺们找好地方了,就在龙江的伊春那边建新厂,那林业局才多呢。”
这里也是李卫国给他们圈定好的范围,属于小兴安岭,再向东,就是乌苏里江了,各种山货十分丰富。 田大贵讲述了一下这些天的经过,他外商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又舍得真金白银往里砸,把当地的政府都高兴坏了。 不过田大贵也没敢签署最后的合同,先把王军留在那边,他跑回来征求李卫国的意见。 这种大事,要是李卫国不拍板,他心里也没底。 李卫国查看一下田大贵带回来的资料,也很满意:今年先把那边的架子搭起来,等到来年,资金充裕,再向北,在大兴安岭地区,再建一处分厂,基本也就算完成战略布局。 到时候,再向周边的林场和地区进行辐射,就能占据不少山野菜出口的份额。 八十年代,是向岛国和南韩出口山野菜最多的,一些紧俏品种,都是以万吨来计算的,这个市场,大得惊人。 “国子,这次你也跟着一起去瞧瞧。”
田大贵觉得还是拉上李卫国比较有把握。 “大贵叔,我马上要送小玉他们上大学,等回来之后,我再去那边,跟你们汇合。”
李卫国还计划着要去首都一趟呢。 田大贵一拍大腿:“俺都听说了,考上好几个,一会儿都把他们叫过来,俺给发学费,一人一年五百块。”
他这么一嚷嚷,屋里的吴小玉和葛卫红他们也都出来。 葛卫红笑嘻嘻地说:“大贵叔,不用了,我们都把学费攒出来啦。”
田大贵晃晃脑袋,他是说发钱真就发钱,从包里掏出来两沓大团结,其中一沓,直接扔给葛卫红:“这是你跟小玉的,一人五百块。”
田大贵把另一沓钱递给李卫国:“这是给玉梅和小郑的,都拿着,不光是你们,以后大馒头屯凡是有考上大学的,俺都包了。”
大门外,不少小娃子围着小轿车看稀奇呢,一听这话,全都撒腿往家跑,嘴里还嚷嚷:“大贵叔发钱啦,俺也要考大学!”
看到吴小玉她们还要推辞,李卫国直接把钱收了:“大贵叔的心意,谁也不兴拒绝,以后这个就是规矩。”
这时候,李小梅凑到田大贵身前,也伸出小巴掌:“大贵叔,我三哥还报了夜大呢,是不是也得给一份?”
大伙都一起大笑。 田大贵在这吃完饭,就开车回去,高大林留在家住一宿,明天早上再搭车去罐头厂。 第二天,李卫国也率领采集队,开着四轮子出发,李小梅放暑假,自然也跟着,她一去,李小鹿也要跟着。 不过小家伙实在太小,好说歹说,才留下来看家。 秋天采收山货,主要是蘑菇木耳和松籽榛子之类,至于林子里的各种浆果,也就是采点回来尝尝。 大馒头屯的村民,有一多半都进山了,去年大伙都尝到甜头,今年都准备再大干一场。 剩下的老老小小,在家也不闲着,晾晒蘑菇和木耳啥的,都需要人手。 李卫国还是以采集松塔为主,今年就不如去年了,松塔是三年五年两个旺季。 不过他现在也不是为了赚多少钱,就是体验其中的乐趣。 有了四轮子,大家就轻松不少,不用再背着大背篓,走上十多里地。 前天刚下了一场雨,蘑菇遍地都是,大伙敞开了采,也不用再担心采多了背不回去。 种类以红松伞和榛蘑居多,这两种都可以晒干之后来保存,用来炖鸡炖肉都不错。 “哇,这蘑菇太漂亮啦!”
葛卫红发现一段倒伏的木头桩子,好家伙,表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金黄色的蘑菇,就跟花朵一般绚烂。 “好多榆黄蘑!”
李小梅凑上去,也乐得眉开眼笑。 这种蘑菇也算是蘑菇之中的珍品,颜色鲜艳,味道更是鲜美,用来包饺子,更是一绝。 木桩上的榆黄蘑实在太密,叫人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等葛卫红和小当家把这上面的榆黄蘑采完,就整整装了一大土篮子。 这可把俩人给高兴坏了,哼哼起歌儿来,一听曲调就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瞧你们这点出息,我这都发现大灵芝了,也没你们那么高兴。”
李卫国手里举着一个大灵芝,那个头,都快要赶上洗脸盆了。 “哇,这么大的灵芝,吃了会不会真的成仙?”
葛卫红奔过来,兴奋地抱着大灵芝。 这是一株赤芝,上面的云纹层层叠叠,煞是好看,还真带着几分仙气儿。 李卫国点点头:“能,吃了就能直接飞到月亮上。”
“嘻嘻,那不是变成嫦娥了。”
李小梅也跟着笑起来。 他们这边的大山里,灵芝挺多的,也不怎么值钱,谁也不拿这个当好东西。 “那我要了,带回家当摆设。”
葛卫红高高兴兴地把灵芝装进自己的背篓。 等到了中午,大伙吃了点东西,还采摘了不少野果子,一个个吃得嘴巴子都变成紫红色。 李小梅还特意多采了一些,回家给大姐吃。 山上的小浆果,虽然颗粒都不大,但是味道特别浓。 结果吃着吃着,李小梅就倒牙了,连带来的馒头都不敢嚼。 李卫国找了点山葱野蒜,叫她在嘴里嚼一阵,这才缓过劲儿来。 下午三点多,林子里的蚊子和小咬也越来越多,李卫国便吆喝着收工,清点一下人数,便直接下山。 小四轮的车斗里,都被背篓给填满了,大伙只能坐在车帮上。 到家之后,还得继续忙活,进一步挑拣,然后该打水焯的就下水,该晾晒的就晾晒。 采山货虽然辛苦,但是大伙都干得十分起劲,这年头,能赚钱谁嫌累啊。 十天之后,采集工作也就暂停下来,因为临近九月份,快到了开学季。 众人把采收的山货也都拉到罐头厂,收入比去年差了些,每人分到手一百多块钱。 一来是时间比较短,二来也没全卖,大伙都留了一些,准备带给家人。 休息了一天,李卫国开着田大贵的小轿车,送几位大学生去上学。 李卫国的车票也下来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开着小轿车跑首都。 正好一行五人,车里也塞得满满登登,除了衣服行礼之外,还有不少晒干的蘑菇木耳松籽之类的山货。 至于户口和粮食关系,早就已经办好了。 其中粮食关系最重要,没这个,你到学校照样没饭吃。 从这时候起,他们四个人,就已经摆脱了农村户口,这在当时,是人们最大的愿望。 不少村民都一路相送,一直送到村口。 老村长摆摆手:“行了,你们几个上车吧,别忘了咱们大馒头屯,别忘了乡亲们。”
吴小玉和葛卫红望着生活了一年多的知青点,还有一张张朴实的笑脸,这俩丫头,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在这里,她们流过汗,流过泪,这里记录着她们的艰辛和幸福,必将成为记忆中最难忘的一段岁月。 “别人俺不知道,反正郑知青肯定得回来,家在咱们这呢。”
赵广定笑嘻嘻地说着。 郑先农使劲朝大伙招招手,目光落在李金梅脸上。 该说的话,昨晚都说了半宿,可是望着一脸微笑却又努力控制眼泪的妻子,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涌上郑先农心头。 “大梅,照顾好自己,我放假就回来!”
郑先农使劲推推眼镜,然后钻进车里。 李金梅的眼泪也终于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快步上前,挨个抱抱李玉梅她们几个,还使劲擦着眼睛:“你们一个个都是前程似锦,应该高兴才对,有啥好哭的!”
“大姐。”
李玉梅使劲点着头,然后把奔过来的李小梅和李小鹿搂在怀里,两个小丫头,早就哭得稀里哗啦了。 “小玉,卫红,以后常回来看看。”
林青和鲁大龙他们,也使劲挥舞着胳膊。 吴小玉和葛卫红也泣不成声,唯有离别最伤情。 李卫国也终于发声:“行了,大伙都回去吧,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劝着吴小玉她们上车,李卫国摁了摁喇叭,小轿车缓缓开出大馒头屯,踏上崭新的路程。 好半天,四名准大学生这才收拾情怀,葛卫红眼睛红红的:“放寒假我就回来,国子哥,还在你家过年!”
李卫国乐呵呵地点点头:“行,你别嫌弃咱们这个小山沟就行。”
“不会的,一辈子都不会嫌弃。”
吴小玉抽抽鼻子,替葛卫红回答。 当天下午,一行人就进入春城,看看时间挺早,于是李卫国就先把郑先农送到学校。 几人一路打听着,来到农业大学,新生还要两天后报道,不过也有提前来的。 李卫国在校门口停好车,郑先农这才扛着行李卷下车,其他人帮着拎东西,一起进入校园。 有入学通知书,就相当于通行证了。 农业大学的校园挺大,据说在郊区还有试验田,而且还有自己专门的农场。 郑先农举目四望,眼里满是激动: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校园,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已经有高年级的大学生返校,多数看起来,比郑先农还年轻呢,毕竟郑先农已经过了二十五岁这个设定的上大学年龄段。 李卫国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人,穿着中山装,于是就礼貌地上前询问:“老师您好,请问新生在哪报名?”
“在硕果楼那边,我领你们去吧,不过我可不是老师,我也是学生,我叫李伟,今年上大四了。”
那人笑呵呵地回道。 李卫国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学长,学长好。”
七七年恢复高考,头两年对年龄没有硬性规定,三十多岁上大学也不是啥稀奇事。 李伟还挺热情,边走边问李卫国:“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李卫国指指郑先农:“我是送我大姐夫来上大学的。”
郑先农和对方握握手:“我叫郑先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