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喜顺也不再跟田大贵磨叽，而是向赵仁询问：“那个承包山林的人，什么时候能来，我想尽快把转包的事情谈妥。”
这也是巧了，李卫国的一期承包，是由外而内，所以都是边缘的人工林，这些也同样是金喜顺的目标。 赵仁现在也官升一级，成为了县长，可谓志得意满，只是瞧见李卫国，有点膈应，可是又不得不回应外商的问话，只好朝李卫国一指：“这个人叫李卫国，就是他在去年承包的山林。”
怎么是他？金喜顺暗暗皱眉，刚才他能感觉到，这个叫李卫国的，对他可不大友好，仅次于那个田中大贵。 不过在商言商，金喜顺还是直接用英语向李卫国说道：“李先生，我们可以谈一谈，在你去年承包费的基础上，我可以给你提高百分之十。”
赵仁一听，心里不由咒骂：这小子还真是运气好。 他是知道内情的，这个李卫国去年差不多花了四十万的承包费，结果啥也没干，放了一年，就赚了好几万块，这特么跟谁讲理去？ 李卫国却笑着朝金喜顺摇摇头，金喜顺也就慢慢往上加价，不大一会就加到百分之二十，可李卫国还是一个劲摇头。 金喜顺也有点急了：“李先生，我们已经很有诚意，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去其它地区承包。”
这下连赵仁都急了：“别呀，金先生，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嘛。”
这笔投资，对赵仁来说也很重要，他刚刚升为县长，需要做出成绩。 安抚完金喜顺，赵仁又朝商业局的孙局长使眼色，他知道大胡子和李卫国关系不错，叫大胡子劝说劝说，都赚将近十万块了，还想要多少呀？ 大胡子耷拉着脑袋，假装看不见，旁边有人捅了他一下，进行提醒，大胡子不能再装聋作哑，便开口道：“我刚到商业局，不大熟悉，县里拿主意吧。”
赵仁这个气呀，他是实在不愿意和李卫国说话，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李卫国同志，你这样做影响不大好，对外商要尊重，可不能趁火打劫。”
李卫国呵呵一笑：“我没有不尊重外商啊，那些山林，我根本不想转包，外商不是准备种人参嘛，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已经开始实施。”
“李卫国你也要种人参？不行不行，你去年签的合同里边都规定了，你不能伐树的。”
林业局的王局长连忙给李卫国提个醒。 说起来王局长心里也一百个不乐意：说好的不伐树的，怎么到外商这里就又行了呢？ 哎呀，田大贵听明白了，他可不会客气：“对呀，这不是一样客两样待嘛，只许你们放火，不许老百姓点灯咋滴！”
这话说得够劲，赵仁嘎巴几下嘴，愣是没词了。 “田中先生，此一时彼一时，事情是随时在变化的嘛，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
蒋主任嘴里说着套话，他也有点感觉头疼：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脑子有毛病吧，有钱都不赚。 这才多大一会，前有田大贵，后有李卫国，都是这样。 这时候，刘书记说话了：“李卫国同志，你也种植人参，到底是怎么种的，说来听听？”
李卫国也就顺势接过话茬：“刚才金先生的意思，是砍伐林木，然后利用林地种植园参，我当然不会这么干，我是把培育的参苗，移栽到林子里，让参苗在野生环境下生长，虽然周期长一些，但是出产的人参，更接近野山参，还不用破坏林地，何乐不为呢？”
“这个听起来感觉不错。”
刘书记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下去的话，就相当于和省里唱对台戏，那肯定没好果子吃。 果然，蒋主任轻咳一声：“金先生的投资，出产的人参，是可以出口创汇的。”
李卫国瞥了田大贵一眼，后者也当仁不让：“俺们栽种的人参，也可以出口创汇，而且价值更高。”
说完，田大贵又向李卫国说道：“国子，把车里的东西拿上来，叫大伙瞧瞧。”
李卫国跑了一趟腿儿，很快就抱着一个扁平的大盒子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解开捆绑的绳子，打开盒盖。 呀！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惊呼。 只见盒子里面，是一根野山参，手足俱全，尤其是那密密麻麻的参须，又细又长。 “这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吧？”
林业局的王局长比较识货，一眼就瞧出来大致的年头。 金喜顺也瞪大他的小眼睛，贪婪地望着这株野山参。 在他们国内，野生的山参资源早就没了，所以才会大力发展园参，可是园参跟野山参，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李卫国的声音把大伙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与其毁林种园参，还不如搞林下参呢。”
金喜顺也反应过来：“李先生，这株野山参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李卫国笑吟吟地望着他，然后晃晃脑袋：“对不起，不卖。”
“我出一万块！”
金喜顺是真急了，这样一棵老山参，正好可以买回去孝敬家族的长辈，从而获得更多的支持。 这个价格，也叫在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尤其是在刚刚举行过万元户表彰大会这当口，大家对万元都特别敏感。 一根野山参，直接就成万元户了，而且还不是东拼西凑的那种，是实打实凿的存款达到万元。 “这根棒槌是俺的。”
田大贵宣誓主权，这下子金喜顺也没招。 李卫国则趁机开口：“各位领导，真正的野山参，价值是远大于园参的，与其毁掉树林，栽培园参，还不如在山林里面搞移栽参。”
田大贵也帮腔：“上面这几年一直在提倡保护林木，不许乱砍乱伐，你们还想顶烟上，肯定没啥好果子吃！”
有些话，李卫国不好说出口，但是田大贵没事啊，他顶着外商的幌子，怕啥呀？ “是这个理儿。”
刚才一直装糊涂的大胡子，也跟着附和。 这可把省里来的蒋主任搞得脸面有点不大好看：“你们这移栽参，周期太长，想要见效，最少二十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应该有这种长远的眼光。”
李卫国虽然说得委婉，但是大伙心里都有数，这就差指着蒋主任的鼻子，说他目光短浅了。 蒋主任也不是好相与的，索性直接以势压人：“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继续讨论，省里已经定了调子，我们负责执行就好。”
此言一出，在场的一些有识之士，心里都暗暗叹息。 比如像是刘书记，王局长，大胡子这些人，他们心里都更倾向于李卫国的做法，搞移栽参就挺好。 可他们都是体制内的，谁嘴大谁嘴小还是清楚的。 李卫国也不再吭声，他同样是人微言轻，说了也是白搭，所以他默默地将老山参重新包装好。 只有田大贵嘴里不满，在那嘟嘟囔囔，却也解决不了问题。 倒是赵县长心中暗喜：你们叭叭了半天，最后还不是得服从领导，早点认清形势多好。 金喜顺看到李卫国把野山参收起来，他心里很是不甘，甚至还涌起一股报复欲：不卖给我是吧，看我到时候把你们的林子伐掉，再想挖野山参，做梦去吧！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之际，有人敲门，一位秘书进来，和刘书记耳语几句。 刘书记不敢怠慢，连忙向蒋主任请示：“省农大的领导和专家来了，说是要来考察野山参资源以及人工栽培项目。”
李卫国听了，不由嘴角微微一翘：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想要阻止这件事，光凭县里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昨天就赶紧给吴教授和秦教授他们打电话求助。 至于研究项目什么的，那好办啊，田大贵给农大捐那么多钱，还不是说啥项目就有啥项目。 在当下，人们对知识分子还是比较尊重的，而且农大方面，还来了一位副校长，论级别，比蒋主任还高呢。 所以县里也不能怠慢，必须做好招待和配合工作。 田大贵快人快语：“都是奔着人参来的，那就直接请到这来，正好我和农大那边比较熟。”
赵仁则瞧着李卫国碍眼，于是说道：“小李同志，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他总有一种感觉：李卫国这个小子，在暗戳戳地捣鬼。 “李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金喜顺还是不死心，想要入手那棵野山参，这东西在他们那边，实在太受欢迎了。 要知道，人参在他们国家，是被称作高丽参的。 李卫国依旧是笑着摇摇头，然后收拾东西走出会议室。 这也令金喜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就搞不懂了，明明之前他那个堂弟在这里顺风顺水，怎么换成他之后，就总是遭到拒绝呢？ 当李卫国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正有三个人走进来。 “小李！”
吴教授很是亲热地和李卫国握手。 “小李同志，又见面了。”
跟在后面的丁副校长，也笑吟吟地和李卫国打着招呼。 而秦教授则皱皱眉：“国子，你要去哪，怎么见到我们来了还要躲出去？”
那位赵县长不免有些尴尬，刚才是他出口撵人的，可是看这架势，这小子跟对方都很熟悉。 他哪知道，这几位都是李卫国请来帮忙站台的。 李卫国也打个哈哈：“这不是听到各位来了，准备出去迎接一下嘛。”
“好！”
秦教授拍了一下李卫国的肩膀，“听说你小子又搞了个什么移栽参的项目，我们这不是巴巴地又来了，你可不能叫我们失望噢。”
就这样，李卫国又重新回到屋里，还居中给大家都介绍了一番。 田大贵也热情地凑上来，跟人家扳脖子搂腰的：“老丁，老吴，老秦，这回来到俺的地盘，晚上好好喝点。”
重新落座之后，丁副校长先开口道：“我们农大，跟小李有过几次合作，活麝取香以及知青稻这两个项目，都非常有前景，上面也极为重视。”
“所以听说小李要搞移栽参，还要种植林下参，学校非常重视，派我们来松江县考察，还望诸位领导多多支持。”
场面话，当然得他这位当副校长的来说。 刘书记也连忙表态，他好像有点瞧明白了：这不会是小李搬来的救兵吧？ 他还真猜对了，李卫国的计划很简单：用移栽参和林下参，来抗衡金喜顺的毁林种参计划，终归是不能叫对方把林子砍了。 李卫国也早有准备，从包里取出来一沓稿纸，递给吴教授：“这是我的一点儿不成熟的意见，还请吴教授指正。”
吴教授翻了翻：“哦，从去年就开始搞移栽参了，小李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李卫国向着蒋主任和刘书记等人望了望，用目光征求他们的意见。 刘书记当然没问题，蒋主任虽然心里不大乐意，但是也勉强点点头。 这么多年，蒋主任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没准农大的人，就是这个叫李卫国的年轻人请来的。 这些知识分子都是什么脾气，蒋主任深有体会，他们要是急了，才不管你什么领导不领导呢，那是真敢当面锣对面鼓展开辩论。 李卫国获得首肯之后，这才开口道：“去年我在大棚里面，培育了五十六株人参苗，用的不是园参的种子，而是采自野山参的人参籽。”
“全部发芽之后，在春天栽种到山林里面，入秋的时候，我又查看一遍，其中有四株参苗被破坏，剩下的全部成活，长势良好。”
损害是不可避免的，野生环境中，像是野猪什么的，拱出来就吃了，谁也不能天天守着。 吴教授重视的是移栽的成活率，还是蛮高的。 李卫国继续说道：“去年我又收集了五百多粒野山参种子，其中一半，已经在大棚里面育苗，发芽率良好，接近百分之九十九。”
“剩下的一半，我准备留着种植林下参，也好进行对比试验，吴教授，目前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您也知道，这是一个长周期项目，需要时间。”
吴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小李，不错，你能有这个耐心就很可贵，做事情就要有长远计划，目光短浅是要不得滴。”
夸完李卫国，吴教授的目光又从众人脸上扫过：“我们白山地区，以前是野山参的主产区，但是随着连年挖掘，资源已经破坏得非常严重，小李的做法，很有意义，有林才有参，切不可本末倒置。”
这番话，堂堂正正，把官员和学者的区别，展现得淋漓尽致，就连蒋主任，都不好意思和吴教授对视。 而丁副校长也笑吟吟地接过话茬：“移栽参和林下参这个项目，我们农大准备和小李进行合作，直接向国家相关的部委进行申报，如果成功的话，相信对整个野山参的产业都会形成巨大的促进。”
这话无形之中，一下子就把高度给拔起来，蒋主任也意识到：如果省里继续坚持毁林种参的话，那可有得瞧了，搞不好，又会在报纸上引发一场大讨论不可。 很显然，领导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也就是说，毁林种参的事儿，基本要泡汤。 而金喜顺那边，也有翻译在一直给他进行讲述，金喜顺的眉头也渐渐皱紧，他也同样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听着听着，金喜顺忽然又喜上眉梢：种植野山参，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们能搞移栽参，我也行啊。 对，就是这样，金喜顺觉得自己开窍了，栽种园参，虽然周期短，但是不值钱；从长远来看，还是野山参有搞头，反正承包山林都是三十年打底，完全可以周转。 他越想越美，看着正在介绍经验的李卫国，金喜顺只想说一声：我谢谢你。 李卫国一边说，一边也注意察言观色，看到金喜顺的表情变化，他心里也有数了：想要承包山林，那就等着大贵叔抬价吧。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刘书记邀请大家，一起去招待所的食堂。 午餐相当丰富，准备了不少山珍，李卫国当然也不客气，跟着蹭吃蹭喝，好不畅快。 吃完午饭，吴教授等人就提议去李卫国他们村继续考察。 县领导本来准备随便派个人跟着去就成了，不料想，金喜顺也忽然提出要求，要去一起参观。 没法子，县里的领导也得陪同，于是大车小辆的，杀奔大馒头屯。 在田大贵的小轿车里，李卫国向吴教授等人道谢，来得太及时了。 秦教授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而且你这个移栽参和种植林下参的项目，我们也比较看好。”
吴教授也点点头：“唯一的问题就是周期比较长，还有，国子你们要做好承包山林的准备。”
要是不搞承包的话，林子里的人参就是公共资源，挡不住别人挖掘；而承包山林，就需要大量的资金。 “在资金方面，田先生肯定没问题。”
丁副校长也显得很有信心。 开车的老田咧咧嘴：应该说是国子的资金没问题，俺的钱，差不多都捐给你们啦。 一路上风驰电掣，到了大馒头屯之后，车队也没停，直接开到水库这边，大棚也都集中在此。 差不多来了二十多人，都从车里出来，就看到一帮村民开着好几辆四轮子，从水库那边过来，车斗里，满满都是大鱼，正是王大拿率领的冬捕大队，刚打渔回来。 这场面还真挺壮观，客人们都围上去瞧稀奇。 王大拿抱着一条二十多斤的大胖头鱼：“正好晚上请大伙吃鱼！”
孙大胡子也连忙跟着溜缝：“这红旗水库的鱼可好吃，春城那边，年年冬天都来拉鱼。”
不过县领导考虑到，外商的身份比较重要，当然不能在屯子里吃饭。 李卫国也就大大方方地往车里塞了几条鱼，反正人家也不白要，到时候都是要算钱的。 等四轮子开走之后，李卫国这才领着参观团，进了一座大棚。 “这些蔬菜长得不错嘛。”
刘书记也赞了一声，李卫国也就顺嘴提了一下：“刘书记，其实可以号召郊区的农民扣大棚，种蔬菜，也是一项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最初几年，大棚蔬菜价格高，利润也大，不过随着塑料大棚的普及，价格就渐渐降下来，即便如此，赚点辛苦钱还是没问题的，反正冬天也是闲着。 刘书记也笑着点头，这个可以搞。 “吴教授，这就是我们培植的参苗。”
李卫国指着一片绿油油的小苗介绍道。 小苗刚几公分高，一株株的，翠绿喜人。 “嗯，长势不错，发芽率怎么样？”
吴教授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土壤，心里有点纳闷，忍不住抓起一把，用手指轻轻搓着。 李卫国笑着回道：“发芽率挺高的，基本都出苗了。”
这个其实可以瞧出来，这片地里，很少有断苗的区域。 “这土好像就是普通土质吧，没有自己配置培养基吗？”
吴教授知道，人参这种作物，是很吃养分的。 李卫国点点头：“也没搞特殊化，感觉挺容易出苗的。”
这话糊弄外行还行，像是吴教授这样的专家，当然瞒不过，人参是有名的不容易发芽。 不过吴教授也只是笑笑，没有继续跟李卫国掰扯这件事，人老成精，他也瞧出来了，李卫国肯定隐瞒了什么，当然不会揭穿。 倒是金喜顺点点头，把这个记在心里，这样正好，比较容易上手。 大伙又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相关的问题，无外乎水肥土壤这些，李卫国笑着逐一解释，反正在他嘴里，这玩意挺容易的，没啥难度。 刘书记也连忙趁热打铁：“没有太大的技术门槛，那就更有利于推广，不错不错。”
这时候，赵仁忽然问道：“李卫国同志，你说去年就在林子里移栽了一批，能不能去看看，毕竟野外的环境，可比温室大棚里面复杂多了，很难保证成活率。”
李卫国咂咂嘴：“这大雪封山，冻天冻地的，咋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