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谓的‘九九六’工作制,对普通人会造成如此大的摧残,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整个经济体系都以高福利为基础来运转,贸然进行剧烈改革的话,对普通人的生活的确造成了极大的动荡,在经济报表上,他们仅仅是一行行可以权衡利弊,随时牺牲的数字,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是活生生的人,拥有七情六欲,会抱怨甚至反抗的人啊!”
“去星海边陲的资源星球挖矿,长年累月面对无尽黑暗,还有居高不下的死亡率威胁,每一吨晶石开采出来,都带着斑斑血迹,难怪大部分盘龙人都愁眉苦脸了!”
“盘龙文明几千年来都没有发展过太多的星海航行技术,要从无到有打造一支星海舰队,实在太困难了!普通人节衣缩食十几二十年,都未必能看到明显的进展,就像是在茫茫黑夜漫游,始终见不到黎明的方向,换成谁都受不了啊!”
当龙云心看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从最初青春靓丽,活力十足的少女模样,一步步变得形容枯槁,满脸皱纹,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心底不由生出了无比纠结的想法。 这名少女出生在资源匮乏之前的“黄金时代”,从小就是在蜜罐当中长大,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将生活中一切幸福快乐都当成理所当然。 不过,就在她和同样天真善良的丈夫结婚后三天,政府就宣布盘龙文明进入“光荣行军”时代,将大幅度削减福利,延长工作时间,强制储蓄和购买国债,全体国民都勒紧裤腰带,去支持星海舰队的建设。 龙云心看到这里时,颇有些自作自受的感觉。 因为同样的政策,她刚才在充当最高执政官时,就曾经下达过好几次。 当时,她亦高屋建瓴,总揽全局的态度来看待盘龙文明的未来,却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改变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进入“光荣行军”时代之后,她扮演的这名普通盘龙女子,那精致玻璃房一般的生活,就被无情击碎了。 工时大幅延长,薪水却减少了一半——即便是这可怜巴巴的一半,都要再分出一半,强制存储在“星海开发银行”的指定账户中,以十年为期,不到十年想要取出来,非但没有利息,连本金都会减少一大块! 大量资源投入到了星海舰队的建设当中,社会上物价飞涨,货币贬值,人心惶惶。 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每个两三年就会爆发一次,到最后不得不实施严格的配给制,才勉强稳住局面。 她和丈夫之间温情的面纱,很快就被严酷的现实撕了个粉碎,白天在工厂被榨干了血汗的丈夫,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敏感,越来越难以接近。 两人的婚姻还有彼此家庭的关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终有一日,外界又传来了坏消息,耗费巨资打造的最新型采矿星舰,又一次宣告试验失败,在大爆炸中将无数人勒紧裤腰带输送出去的资源都白白浪费! 人们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怒火,纷纷走上街头去游行抗议,包括龙云心的“丈夫”在内! 龙云心知道她“丈夫”所在的企业因为原材料短缺面临倒闭,他这几日心情极糟,偶尔还会面对墙壁,双眼发直,喃喃自语。 龙云心放心不下,走上街头,在拥挤的人群中大声呼唤丈夫的名字。 前方忽然掀起了一道炙热的气浪,一团浓烈的黑烟蒸腾而起!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声,龙云心听到了晶石爆弹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是她在这一局游戏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啊!”
龙云心从游戏中猛然惊醒,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旁观者的心态,彻底陷入其中。 她像是刚刚逃离一段梦魇,喘息了将近一分钟,心跳才渐渐平复。 然而,将这段普通人的生活细节一一过滤,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因为她发现,这不正好是她玩第二局游戏时,从镇压变成屠杀的那段故事吗? “原来如此,现在以普通人身份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刚才一手造成的!”
龙云心隐隐琢磨到了《文明》这款游戏的真义所在。 她并不喜欢模拟经营和策略对战,但对于角色扮演倒不反感。 接下来,她又扮演了十几个盘龙文明中的不同角色,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随波逐流的小人物,普通人。 其中有殚精竭虑想要为会员多争取一些权益的工会主席。 还有参与镇压和屠杀的军队普通士兵。 也有远赴星海边陲的资源星球上挖矿,最后因为事故惨死在矿脉深处,尸骨无存的矿工。 还有这些遇难矿工最亲的亲人。 越是接触到盘龙文明的社会底层,方方面面的角落,龙云心的心态就变得越纠结,越复杂。 “一个星球上的资源是有限的,想要让文明生生不息,一直延续下去的话,就必须跳出行星不可!”
“然而,跳出行星又谈何容易,极有可能白白浪费几十年时间,消耗天文数字的资源,在无数家庭上演一幕幕惨剧,但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文明想要发展,甚至都不谈什么发展,仅仅是在星辰大海中生存下去,都实在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
龙云心感慨不已。 她原本还想选择更多文明,尝试一下药叉界、武英界乃至沙蛮界的普通人生活。 不过,主界面下方又出现了一行金光闪闪的小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似乎她在刚才的游戏过程中,满足了某些特定的触发条件,开启了游戏的一个全新模块。 该模块是《文明》游戏的一个资料片,名叫《帝国的崛起》。 在这五个以钢铁铸造,隐隐散发着硝烟味道的大字之上,还有一面遮天蔽日的黑色闪电战旗,战旗之下,是一道顶盔掼甲的黑色剪影。 最近几年,关于真人类帝国的一些传闻,在三界的大街小巷都传得沸沸扬扬,包括黑星大帝的崛起之路,都有几十个版本的故事漫天乱飞。 龙云心立刻猜到,这部资料片应该是讲述武英奇来到星海共和国之后,一步步崛起,窃夺最高权力,最终登基称帝,建立真人类帝国的历史。 果然,资料片的介绍中讲到,《帝国的崛起》是依托《文明》庞大的数据库和计算力衍生出来的一个全新世界,主要地图就集中在人类世界最繁华的星海共和国一带。 玩家可以自由选择扮演的角色,既可以是星海共和国议会的议员,也可以是历史悠久的大宗派之主,又或者拱卫首都的中央军将领,边境半独立世界的土著领袖……以不同的身份,来加速、延缓、支持或者阻止真人类帝国的出现。 当然,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扮演武英奇本人,从“黑星大帝”的视角,去亲历那条黑色的崛起之路。 不过现在,绝大部分功能模块还在完善当中,以上所有身份都还没实现,测试者可以扮演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角色。 龙云心从一列列平平无奇的名字里随意选择了一个,眼前光影一闪,仿佛出现在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量信息流源源不断灌入她的脑域深处。 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海共和国公民,丈夫是一名资深的矿道结构专家。 十年前,她跟随丈夫一起来到这颗小小的资源星球安家落户,她在矿区附属的小学工作,还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很可爱的宝宝,日子过得温暖而平静,仿佛就这样天长地久也很好。 战争打碎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资源星球被来势汹汹的敌人占领,原本设置在这里的己方指挥部匆匆撤离,却是将他们这些平民都丢在这里。 他们没有放弃抵抗,不少残兵和平民中的青壮年都钻进了错综复杂的矿道深处坚持作战,徒劳地捍卫着星海共和国的尊严。 她的丈夫虽然没有直接加入地下抵抗势力,却以自己的专业知识,为抵抗势力提供帮助,还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们的家当成了抵抗势力的秘密会议地点。 游戏在这段不知名的小人物故事之中,投入了大量计算力和渲染特效,营造出了一个真假莫辨的世界,令龙云心生出了亦幻亦真之感。 她仿佛“看”到自己抱着女儿,牵着儿子,装作在家门口散步的样子,却是在帮家里的抵抗组织成员望风。 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那种紧张、担忧、愤怒、仇恨交杂在一起,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心情。 “敌人会发现抵抗组织的存在吗,万一被发现了,他们会怎么报复我们?”
“我们的军队还会杀回来吗?”
“我自己无所谓,但是我的儿子和女儿,能够回到祖国的怀抱,平安健康地长大吗?”
龙云心完全将自己代入到游戏人物身上,忧心忡忡地想着。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大地轻轻一颤,紧接着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地平线上窜出了成百上千道幽蓝色的电弧,就像是一万座蓄满了雷霆的火山同时爆发! 她看到无数敌人的星舰仓皇起飞,还没突破引力圈的束缚就被电弧追上、撕裂和粉碎! 但是她还来不及叫好,雷电就化作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横扫整个星球,一视同仁,将所有敌人、抵抗组织战士、包括她和两个孩子在内的全部平民统统吞噬! 龙云心再次从游戏中挣扎出来。 浑身上下冰冷得像是一个死人,唯有牙齿激烈碰撞,发出“咔咔”之声。 她知道自己扮演的是谁了。 是在“卡兰之战”中,被黑星大帝“牺牲”掉的八百万平民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