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的故事比起来,我的故事并没有那么丰富多彩,甚至称得上是枯燥乏味。”
作为交换,女娲族少女“望月者”也向李耀诉说起她的故事,用脑电波和声波融合的方式娓娓道来,“我从一出生起就待在太古遗迹里,当然,那时候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外面还存在着更加辽阔的世界,更没有发现,和外面浩瀚而稳定的世界相比,太古遗迹之内的世界,究竟是多么复杂多变、光怪陆离和不可捉摸。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太古遗迹之内的空间,是由不少大千世界的一部分融合而成,或者说,整座太古遗迹,就是一处‘虫洞凝聚体’,就好像一处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无数通往四维空间的看不见的隧道都在这里纵横交错,而成了一道穷尽上百个文明亿万年时间,都没能彻底解析的迷宫和谜题。 “这样的特性,赋予了太古遗迹变幻莫测的特性,在这里,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以及稳定性都被打破,很有可能这里是夏日炎炎,但百米之外就是白雪皑皑,或者这里是绚烂多彩的花朵尽情开放,而百米之外就是黑白两色的单调菌毯,塑造出各种呆板而僵硬的形象,在我的童年时代,也曾经追逐蝴蝶,穿过花丛,却发现蝴蝶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又化作无数星芒随风而逝,像是以萤火虫的形态重生,当我不听大人的劝告,将手指伸向蝴蝶湮灭的地方时,我的手指也变成了七彩纷呈的烟花,彻底绽放在时间和空间的漩涡之中。 “总之,这里就是如此,一切固有的,稳定的法则都可以被打破,任何稀奇古怪的事物都有可能出现,最循规蹈矩,小心谨慎的强者都有可能以最诡异的方式惨死,而那些疯疯癫癫的狂人倒有可能活得更久。 “听我的父亲说,当年第一批进入太古遗迹的研究员和冒险者,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就是面临诡谲叵测的环境和张牙舞爪的文明遗迹,还有无所不在的诡异辐射,被活活吓疯和吓死,精神彻底崩溃;要么,就是研究了一辈子的法则、公式和定理,都被太古遗迹内违反常规的事物击溃,从此钻进了牛角尖,妄图捕捉太古遗迹之中虚无缥缈的法则,找出蕴藏在其中的客观规律,却像是追逐太阳的飞蛾一样,永远达不到目标,最终浪费生命,郁郁而终。 “正因为此,后来进入太古遗迹的研究员和冒险者,不得不封印自己的绝大部分情感和意志,才能在这片噩梦般的遗迹中生存。 “当然,对于天真烂漫的孩子而言,从一出生就待在这片万花筒一样的世界,见惯了各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却将这些神奇的法术甚至魔力当成了客观存在,在进入真正的研究之前,倒是很少会精神崩溃,所以,在尚未检测出脑电波异常紊乱之前,未必要彻底封印情感的。”
伴随着望月者的娓娓道来,李耀脑海中的白银之城,那光滑如镜的高楼大厦外立面,亦沾染上了一圈又一圈绚烂无比的花纹,像是一束束异星花朵冉冉绽放,真的把这座建立在太古遗迹深处,一百个上古文明尸骸之上的城市,变成了一个不断翻滚,光怪陆离,如同漩涡般的万花筒。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有意思的游戏有两种,要不然就是和小伙伴一起偷偷跑到外面的郊野区去探险,分别不同的空间分别来自哪一个大千世界,要不然就是去研究那些曾经陨落在这里的上古文明留下的尸骸。”
望月者继续道,“你知道,当你的童年是和一百个上古文明的遗迹、尸骸在一起度过,当你知道曾经有整整一百个无比辉煌的上古文明都悄无声息地湮灭之后,当你看到那些高达百米的战争机器都变成千疮百孔、锈迹斑斑的残骸,你的世界观、文明观和宇宙观都会被塑造得非常……奇特。 “或许,在你的眼中,时间和空间都是稳定的,文明是亿万生灵共同努力了亿万年之后,无比辉煌的结果,而宇宙则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海洋。 “但是在我的眼里,至少是在童年时代的我的眼里,时间和空间既不稳定,也不连续,更没有太大的意义——倘若相隔亿万光年的大千世界都可以通过虫洞连接到一起,空间还有什么意义?倘若一个文明花费一千万年时间从没毛的猴子发展到能驾驭星舰,吸收恒星能量,改变星系环境的程度,却因为答错了一道题,在一秒钟之内就灰飞烟灭,那么,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倘若一百个文明都可以死得这样无声无息,那么,文明的本质,和狂风中的一张枯叶,甚至枯叶上的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存在这样一个宇宙里,宇宙或许是浩瀚无垠的汪洋大海,但这海洋中却到处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更像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残酷的游戏,童年时代的我或许还没意识到残酷的真相,只是认为这游戏非常有趣,却也提不起半点对生命、对文明的敬畏和珍惜,我以为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支离破碎,斑斑驳驳的梦中,甚至自己就是梦境的一部分,是‘原祖’的一道神念而已。”
李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原祖就是建造太古遗迹、通天塔以及……笼罩整个盘古宇宙的‘黑墙’的史前文明?”
“是的,看来你们已经独自发现了非常多的信息,倒是省了我大半的解释。”
望月者道,“当我渐渐长大,被父亲强行按在‘心灵圣殿’中,接受海量信息的灌输,让各个门类、各个领域、各个文明的智慧都在我稚嫩的心灵上留下深刻的烙印,甚至永久改变我的大脑皮层时,我的不满和困惑就更加强烈了。 “因为,在童年时代的我和小伙伴眼中,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可捉摸,不可解释,甚至不可解释。 “上百个试图探索太古遗迹终极秘密的文明,统统陨落和湮灭了。 “即便父亲的同事,也就是我那些小伙伴们的父母亲中,也有不少人在进行危险实验和探索工作时,以各种稀奇古怪、惨不忍睹的方式牺牲。 “牺牲者中,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找回全尸,剩下的遇难者里,甚至有神秘消失整整百年,百年后才以一捧枯骨的方式从天而降,摔了个粉碎的例子——根据后来者的研究,这名遇难者极有可能是一脚踏空,跌入一道特殊的时空缝隙,就这样在缝隙中一直跌落、跌落,跌落了整整百年,在途中活活饿死,尸体又在无休止的缝隙中跌落了好几十年,等到维持时空缝隙的能量耗尽,才重新出现。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对死亡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恐惧,但这种‘一脚踏空,跌入时空缝隙,在虚空中坠落百年,最后不是摔死而是活活饿死甚至吓死’,这样的死法,还是太莫名其妙了一点。 “于是,我向自己的父亲询问,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将往何处去,最重要是,我们当下究竟在干什么? “明明,在童年时代的我眼中,我们的物资丰富,技术发达,又没有太大的天敌和外患,环绕在白银之城四周的郊野区里,最危险和无法预测的区域也都被标注出来,只要我们自己谨慎一些,不去自寻死路,日子可以过得非常安全、舒服和稳定。 “但是为什么,我的父亲和他的同事们,非要去一次又一次挑战禁忌,去激活那些封印千万年的符阵,去修复那些一看就犬牙交错,寒光闪闪的上古战争机器,去释放极有可能导致上古文明灭绝的致命病毒,甚至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都要环绕着通天塔盘膝而坐,痴痴呆呆看着通天塔最上方,永远都抵达不了的浩瀚星空,像是被它夺去了魂魄,吸走了全部生命力,彻底沦为它的奴隶呢?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在我小的时候,无论怎么纠缠父亲,父亲往往都沉默不语,不愿意告诉我答案,甚至沉下脸来,挤出他所剩无几的情感,对我大发雷霆。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文尔雅,古井无波的形象——这就愈发显得他大发雷霆时有多么狰狞。 “等我慢慢长大才知道,一旦我得知了真相,就不可避免要投入到真正的研究中去,要和我的父母还有别的长辈一样,将生命都彻底燃烧,那么,我的神魂就有可能被不可捉摸的力量和诡谲叵测的宇宙侵蚀,就不得不封印自己的情感和意志,我的童年就要彻底终结了。 “父亲希望我无忧无虑的童年能多维持几年,才不愿意那么早就告诉我真相。 “但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早上,我的母亲变成了一座黑铁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