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境内,睢宁县。由于刘泽清造反作乱,连续劫掠济宁、沛县等地,位于苏鲁交界之处的百姓纷纷扶老携幼向南逃避战火,驿道上的百姓排列着长长的队伍徒步南下,一眼望不到边。女扮男装的柳如是和卞玉京离开南京后快马加鞭,连续奔驰了两天,眼见距离徐州已经只剩八十里路程,这让卞玉京的心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姐姐……前面正打仗呢,咱们还是回去吧?”
卞玉京和柳如是放慢了马速,逆着人流向北策马徐行,在他心里其实更怕见到赵子龙后遭到拒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卞玉京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柳如是一路上也是暗自皱眉。江南繁华之地,鱼米之乡,尽管北方已经是遍地烽火,但江南依旧歌舞升平。柳如是从小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还以为充满着诗人的壮怀激烈,与金戈铁马的豪情。哪知道沿途所见到处都是扶老携幼,遍地都是哭爹喊娘,路上的百姓慌慌张张,行色匆匆,饿死病倒在路边的流民随处可见,简直是饿殍遍地。“距离徐州已经只剩下七八十里路,来都来了,怎能无功而返?”
柳如是思忖了许久,决定继续硬着头皮赶路,“再说咱们有保镖随行,也不用怕流民打我们的主意。”
从山东逃难的百姓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祖祖辈辈种田为生,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由于近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几乎家家食不果腹,因此看起来瘦弱单薄,又怎敢招惹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女扮男装的柳如是和卞玉京策马在前,四个青衣小厮腰间佩刀随后,行走在驿道上宛如鹤立鸡群,迎面而来的难民纷纷躲避,唯恐慢了惹来祸端。一行六人向北走了三十里左右,已是晌午时分,头顶的骄阳晒得柳如是额头见汗,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姐姐,前面好像有家酒肆,咱们用过午饭后再赶路可好?”
卞玉京也不比柳如是舒服,举目远眺发现路边有一家酒肆,便主动提议吃完饭再继续赶路。“也好。”
柳如是看着路上的难民愈来愈少,差不多已经可以纵马飞驰,吃过午饭后快马加鞭应该能在日落之前抵达徐州。“几位客官里面请!”
店铺的伙计上前帮着拴好马匹,热情的招待几个人进了酒肆,“几位姑娘想要吃什么?小人马上让厨房准备。”
柳如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就要打赏:“把马给本公子喂上,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少不了你的银子。”
“多谢公子,小人马上就让厨房备餐,稍后给你喂马。”
伙计见钱眼开,笑眯眯的伸手来接碎银子,这至少够自己半个月的工钱,简直是财神临门。“慢着。”
卞玉京一把摁住了柳如是的手,“姐……节省一点为好,兵荒马乱的赚钱不易,我这里有铜板。”
卞玉京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来五个铜板赏给伙计:“这个你拿着,给我们上六个菜即可,两荤两素两汤……”“嗨……这不捉弄人吗?”
眼看着到手的银子飞走了,伙计郁闷的唉声叹气,连茶水也懒得给他们冲泡,悻悻的接过五枚铜板去厨房安排去了。按理说五枚铜板也不算少,平日里有人打赏一枚铜板店伙计都得点头哈腰的喊大爷,但今日被柳如是的银子吊起了胃口,此刻反而对五枚铜板耿耿于怀,也许这就是人性的贪婪。六个人找了一张桌子围坐,随行的仆从讨来热水冲了一壶茶,给两位“公子”分别倒满,然后分坐两旁休息。柳如是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卞公子为何如此小气?”
“我们姐妹赚钱容易吗?姐姐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卞玉京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抱怨柳如是过于大手大脚,“姐姐就算要发善心,也应该救济路上的难民,这酒肆的伙计日子可比他们过得滋润多了!”
柳如是抱拳致歉,故意瓮声瓮气的道:“是是是……卞兄教导的对,愚兄知错了,下次一定改!”
“伙计何在,有人吗?”
就在这时,闯进一个身材修长,穿着锦衣华服,风尘仆仆的贵公子,只见他一脸凶相,眼神阴鸷,“人呢,再不出来,老子砸店啦!”
刚进厨房的伙计急忙出来招待:“这位公子息怒,我们掌柜的婆娘生孩子,他去了城里,今日只有我跟掌厨的在家,怠慢之处,还请担待。”
“有牛肉吗?”
锦衣公子扫了柳如是几人一眼,目光中露出诧异之色,然后找了个靠窗子的凳子坐下,“赶紧给老子弄十斤牛肉,十斤白酒,牛肉切成片,打包带走!”
“这么多牛肉公子能吃得了吗?”
伙计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也不知后厨还有没有十斤牛肉。”
锦衣公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伙计脸上:“你管老子吃不吃得了?又不是不给你钱,不够十斤老子把酒肆给你砸了!”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直接把伙计扇翻在地,脸颊瞬间就肿胀了起来。“你怎么能随便打人?”
旁边的柳如是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仗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
“江湖规矩,少管闲事!”
锦衣公子扭头看了柳如是等人一眼,见对面有六个人,而且还有四个仆从打扮的随身佩刀,没敢轻举妄动。“柳兄,咱们……喝茶,莫管闲事!”
卞玉京有点害怕这个锦衣公子凶狠的目光,悄悄拽了下柳如是的衣袖。柳如是这才愤愤不平的坐下:“哼……欺负百姓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到关外去打建奴,去北京打闯贼,那才叫本事!”
“哼……你管老子?”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又踢了倒在地上的伙计一脚,“赶紧给老子准备牛肉去啊?躺地上等死么?”
“是是……这就去!”
伙计慑于对方的淫威,急忙爬起来去后厨准备牛肉。“几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伙计端出来两碟菜,一荤一素,“几位客官先慢用,其他的马上就好。”
“他娘的,看不起老子是吧?”
锦衣公子勃然大怒,再次抓住伙计的衣襟拎到面前,“为何不先给我准备牛肉?”
伙计急忙求饶:“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我家大厨正在后面给你切片呢,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给老子切牛肉还有工夫给他们炒菜?”
锦衣公子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把你们厨子给我叫出来,在北京城尚且无人敢怠慢于我,老子问问他可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的厨子系着围裙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用牛皮纸包好的牛肉,陪笑道:“这位公子息怒,十斤牛肉已经给你切好。”
锦衣公子这才松开一直被拎着衣襟的伙计,“赶紧给老子拿两坛好酒。”
伙计不敢怠慢,急忙点头哈腰的搬来两坛白酒,用绳子捆成一团交给锦衣公子:“十斤牛肉、两坛女儿红,总共一两八钱银子。”
锦衣公子左手拎着牛肉,右手提着酒坛,转身就走:“去你娘的,耽搁了老子这许久功夫?还要想钱,再敢聒噪,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
跛脚厨子与伙计急忙央求:“公子使不得啊,我们小本生意,不敢赊欠。”
“老子说赊欠了吗?”
锦衣公子放声大笑,一脸无赖状,“老子是要吃白食,你们耽误了老子的功夫,还敢要钱?不想死的滚远点!你去北京打听打听,二少爷冯武吃顿饭,哪个敢与我要钱?”
“大胆狂徒,朗朗乾坤,没有王法了吗?”
一直冷眼旁观的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北京城里的人就了不起吗?北京城里的人就可以仗势欺人,为所欲为,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抢劫么?”
钱谦益好歹也是当朝两品大员,南京朝廷的礼部尚书,由来只有他门下的人欺负别人,何曾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旁边的几个仆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见柳如是动怒,便纷纷拔刀出鞘:“我看你小子才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也不瞧瞧这是哪里,敢从北京跑到南直隶来撒野?信不信大爷们把你切成肉片喂狗?”
“行……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是吧?你们给我等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锦衣公子看着对方人多,只能恨恨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出了酒肆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姐姐……这人不像是好人,再说他又是从北京来的,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他了,赶紧走吧?”
卞玉京心里有点害怕,当下也没了吃饭的情绪,忧心忡忡的提议赶紧离开,免得惹祸上身。“欺软怕硬的东西而已,敢在南直隶撒野,也不问问本姑娘是何许人?”
有钱谦益撑腰,柳如是丝毫不以为然,吩咐伙计道:“伙计,把你们后厨切的牛肉给本公子端两斤过来,再拿两壶好酒。”
“马上就来!”
伙计对仗义出头的柳如是颇有好感,当即点头哈腰的端来一大盘牛肉,拎来两壶好酒,“公子慢用,我们大厨赠你半斤牛肉,按照两斤结算。”
柳如是递给四个随从一壶,自己拿起酒壶给卞玉京和自己分别斟满酒杯:“今日做了一次见义勇为的侠客,本公子心情不错,卞兄陪我喝一杯。”
卞玉京无奈,只能举杯和柳如是对饮:“姐姐,我看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咱们还是快点吃完快点离开吧,免得节外生枝!”
“大明虽乱,南直隶还是有王法的,我堂堂的户部尚书妻……公子,还会怕一个泼皮无赖?干杯!”
柳如是豪气干云,仰头又是一杯喝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