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混浊的目光落在苏芸的身上。
——眼前这个妇人虽然看起来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年迈感，但不知为何，她周身散发的气场却与她的模样相当违和。
苍老而粗糙的手搭在老皇帝的脉腕上，却不由眉心一蹙。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老皇帝淡淡说着。
面上却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漠然。
他定定坐在龙椅之上，虽俯视殿下，但在苏芸的脑海中却只留下四个字，风烛残年。
若非是这脉象……
苏芸当真以为他是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者。
大约是见苏芸有些愣神。
老皇帝收回了自己的手，“朕的病，治的好吗？”
“……”
苏芸望着老皇帝，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当初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剧情。
老皇帝拖着病体强撑十几年的时间……
她甚至还曾经吐槽过，到底什么样的重病，能在这种医疗条件匮乏的时代，让一个虚弱的老者再撑个十几年的时间？
可直到她亲自诊过脉象，方才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老狐狸，压根就是没病装病！
所以才能拖着这副“病躯”再撑上十余年。
他的脉搏强劲有力，虽然身体不似青壮年的男人那般好，但也绝对差不到他表现出的这个地步。
所以他的重病不过就是他自己故意放出来的错误消息。
骗过了大历所有人。
想到这里，苏芸的后背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所以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他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为了这个皇位互相撕咬较劲，却不加干涉——
目的就是为了锻炼那个自己一早就相中的继位人选。
段天霖一开始就是他亲自选好的人。
他所遇到的一切苦难，不过都是老皇帝的计划之中。
真是……好狠的心啊。
可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段天霖真出了什么意外，死了呢？
苏芸心中思绪万千，可面上却遮掩住眸底的盘算，斟酌着挤出一句，“皇上的病……民妇相信诸位太医都已经倾尽全力了……”
既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老皇帝病重。
那她若是说出实话，岂不就是疯子？
老皇帝幽幽望着她。
对她的机灵仿佛是意料之中。
可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试探。
“世人皆说朕能万岁，但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谈罢了。”
苏芸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心道这老皇帝可真能演。
奥斯卡都欠他一个小金人。
可面子上的话到底还是要说的。
“倒也不是空谈。”
“吾皇英明，福泽庇佑百姓，必能江山万年。”
言下之意，人虽然不会活到上万岁。
但只要这江山社稷始终姓段不就行了吗？
能稳坐皇位几十年，老皇帝早就已经活成了人精。
岂会听不出苏芸的弦外之音？
故而也只是顺着道。
“江山万年，也是要后继有人才行的。”
老皇帝淡淡说着，目光落在身侧的香炉上。
线香已经接近末端，可已经燃烧过的灰烬却仍旧立在线香的顶上。
岌岌可危间，又有丝丝缕缕的烟气缭绕。
苏芸尴尬一笑，恍若没有察觉他这话中之意。
“皇上枝繁叶茂，自然是后继有人的。”
可老皇帝却嗤笑一声。
“是么？”
“那你觉得，谁才是朕的后继有人？”
“……”
苏芸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比较合适。
原本只是拍马屁的话，结果每次都给自己挖个坑。
难怪这老皇帝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样。
这么相处，谁受得了？
苏芸呵呵一笑，“民妇见识短浅，不懂这个。”
“你既诊的出朕的病，还会不懂？”
老皇帝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不懂，你是不敢说。”
“……”
被人当面这么戳破，到底还是有些难堪的。
苏芸的脸色微微泛白。八壹中文網
索性破罐子破摔。
“皇上既然知道民妇不敢说还要问，岂非故意？”
“……”
老皇帝被狠狠的噎了噎。
果然，对待他这种拐弯抹角的挖坑，还是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更有效一点。
“皇上铺垫这么多，无非是想问民妇到底愿不愿意站在凌王殿下的一边。”
对上苏芸的目光灼灼，老皇帝面上的笑意更深。
眼角的褶子似乎都能夹死苍蝇。
“你比朕想象中的更要聪明。”
说着，他顿了顿，眸中却似有深意。
“着实不像是一个半辈子都拘泥于室的。”
“凌王若是能成事，于你们顾家来说，可是泼天的富贵。”
苏芸冷哼一声。
“皇上只说好的方面就太不公平了。”
“凌王若是没能成事，顾家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虽说她坚信段天霖作为男主，铁定是会成事的。
但这话从老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就让苏芸觉得不爽。
顾家是什么？
炮灰？
从前她没穿过来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她都穿过来了，怎么可能还眼睁睁的看着顾家做炮灰？
老皇帝不以为意。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有风险才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苏芸：“……”
这好处给你你要不要？
“凌王殿下于大历来说是凌王，可于我们顾家来说，只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可怜少年而已。”
苏芸这话说的坦荡，更不惧老皇帝审视的目光。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老皇帝如何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顾家，早在救起段天霖的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顾家，比朕想的要忠心。”
苏芸拧了拧眉头，“这不是忠心。”
“皇上，这是感情。”
老皇帝微微愣了愣。
随即又嘲讽的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在笑苏芸，而是在笑自己。
感情？
坐在这个位置上，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苏芸被人送回客栈的时候，顾家的人都已经要急疯了。
“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客栈说没就没了？你们居然告诉我不知道？”
“你们客栈守夜的小二都干什么去了！”
苏芸离得老远便听见客栈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为首的男声便是她那大儿子顾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