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周九卿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明朗少年,成日里最大的烦恼除了厮混的狐朋狗友忽而幡然醒悟发愤图强外,就是下一顿饭点什么菜样儿喝哪一种酒。当下的他全然不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有一个人出现,而那个人无论是从生活还是精神上,都带给了他莫大的威胁。有些山雨来的猝不及防,事先并未有压城黑云预警。不过,如此也好,把揪心完完全全留给以后,当下只管尽情尽兴。三个人吃了四五泡茶,叙了好多句无关紧要的家常后,槿妃才带着周九卿从拂光殿退了出来。姐弟二人错前错后的行走在深宫小巷,狭长的道儿拐进一堵又一睹宫墙后,放眼总也望不见尽头。“九卿,”槿妃偏头用余光看向落后半步的小弟,“你既进了宫,不如顺道儿去皇后娘娘那里坐坐吧,省得下回她念叨你,”“我才不要去,”周九卿想也没想的拒绝,“皇后姐姐总爱端架子,我瞧着就替她觉得累,与其费劲跑中宫陪她一道儿端着,倒不如教她念叨我没良心。”
他亲昵的唤槿妃阿姐,却喊宋芊芊皇后姐姐,个中亲疏单从一个称呼上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擎小,许多人告诉他晏琬姑母和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殿心伯父和父亲是隔了一个肚子的,他们让他亲近姑母的傻儿子和芊芊表姐。不是没有按照那些人的想法做过,只是不知怎么的,他越接近芊芊表姐,便越不待见这个人。相反,他倒是很喜欢殿心伯父的女儿,打从记事时便喜欢。咿呀学语时,他总跟在槿妃身后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唤“啾啾”,年岁渐长,口齿稍伶俐些,常挂在舌尖上的“啾啾”变成了“姐姐”,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带走了殿心伯父,婉妗伯母也疯了,年幼姐姐的脸上再没了笑容。那时他尚小,却也晓得心疼人,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午后,他像是被阎王爷摸了脑袋一样,鬼使神差的学着记忆中某个孩子的声音和语气糯糯的唤了一声阿姐……阿姐,阿姐。熟悉的称呼和腔调终于让遭遇家庭变故后未曾展过颜的槿妃露了笑靥儿,也是自那时候起,周九卿开始用这两个字反反复复的唤她。“对了,”槿妃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她停下脚步看着半步后的青衣儿郎,板着脸一字一顿的嘱咐,“今儿的事往后不许再做了,教那些碎嘴子知道堂堂将军府少公子爬后宫娘娘院墙,仔细又要编排你一番。”
周九卿毫不在意,“他们爱说便说,反正臣弟早就已经在这盛安城里威名远扬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蛰,差不了这一件。”
“威名远扬?”
槿妃扬了扬眉头,“确定不是臭名昭著?”
“呃……”漆黑色的眼珠子在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周九卿决定岔开话题,他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素衫女子,道,“阿姐,你知道吗,我刚爬在拂光殿墙头见着洸央了,就是宁长公主的那位驸马爷,好家伙,就他一个赘婿也敢瞧不起皇帝媳妇,张嘴便是“区区一个嫔”这样的话,嚯,那语气就像他是天王老子一样了不得。”
闻言,槿妃微挑的眉头收了收,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九卿,除了这些,你还听见了什么?”
周九卿认真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而后一脸懊恼的道,“就只有这些,离的太远了,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早知道啊,臣弟就应该翻对面那堵墙,那墙离得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槿妃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顶上,“周九卿,我瞧着你怎么一点儿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捂着吃痛的发顶,青衣男子挤出两颗眼泪,“阿姐,我悔啊,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她这个小弟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称颂的长处,唯一擅长的就是在外面惹是生非,以及惹是生非后如何扮楚楚可怜。叔父周翎琊是个极有威严的人,他治理军队靠的是严明纪律,领兵打仗凭的是铁血手腕,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独独对自己顽劣成性的儿子毫无一点儿办法。大多时候,周翎琊的家法才刚刚请出来,便即刻被疼爱孙儿的祖母缴走了,因了两位老人的溺爱,即便是作为父亲的翎琊将军也不敢过度苛责,久而久之,周九卿便养了一身的胆儿。不过,槿妃知道自个儿这个堂弟只是被宠坏了脾性,心地还是顶顶儿好的。思及此处,她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胳膊,若有所思的问,“九卿,叔母既认了宋嫔娘娘为义女,可也存了抬她位份的心思?”
周九卿模样怔怔,好似听不太明白。槿妃松开放在小弟胳膊上的手,兀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宋嫔是叔母的干女儿,便也算和我周氏沾了几分亲,丞相的女儿坐上了中宫之主的位子,而叔母的义女却仅仅只是一个嫔,说出去岂不丢了我将军府的颜面,教譬如宁长公主驸马爷那样的外人瞧了去,还以为陛下看重丞相府多过我将军府呢。”
说这番话的时候,槿妃没敢回身看小弟的脸,她竭力控制着语调,平静就像是在这个不经意的档口提起一件不经意的事一样。随后跟上来的青衣男子好似半点异常也未发觉,他赞同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阿姐说得极有道理,从前便罢了,现下宋嫔既被我阿娘认下了,那身份自然要随着咱们将军府这个大靠山水涨船高的,赶明儿臣弟便上道札子替宋嫔向皇上讨一讨位份。”
说着,周九卿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望着素衫女子的侧脸笑眯眯的问,“阿姐,臣弟好些日子未入宫,您殿里的那些梨花酥桂云糕青团子都要放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