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苌离对此毫不买账，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泼下。“离我远点儿，我不跟你撒气，不代表我心里没气。”
不过在李稷看来自己都已经认错了，那索性就不要脸到底吧。“既然如此，绾绾还是跟我撒气好了。”
“但凡我跟你撒气的时候，你都特别开心。”苌离并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稷只好悻悻地起来，拉着苌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那绾绾还是靠着我吧。”
知道自己扭不过他，苌离也就由着李稷摆弄了。
随着马车辘辘前行，李稷试探着问道：“我让人为王澄做几场法事超度可好？”结果他得到硬邦邦两个字。“随便。”
李稷耐着性子继续问。“绾绾是否要出席？若你不去，我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了。”结果还是硬邦邦连个字。“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随你。”绾绾在此事上的态度，再次出乎了李稷的意料。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苌离突然问道：“十郎相信真有神明佛祖吗？”
“为何突然问这个？”
“都说佛祖普渡众生，可放眼望去也没见佛祖渡过何人，倒是有不少人遁入空门躲清静去了。”
“不可胡说。”李稷轻斥道。
见到李稷是这般态度，苌离愈发口不择言。“倘若真有神明佛祖，那人间为何会有那么多灾祸？天下苍生生灵涂炭之时他们在何处？难不成他们是瞎了？！既然瞎……”
李稷不得已伸手捂住苌离的嘴。“方才若不是我在，你莫不是还要把大慈恩寺烧了？”
“我是这么想的来着。”苌离扒开李稷的手，对李稷怒目而视。
反应了片刻后，李稷把她的脑袋又按回到自己肩头。“那个……你还看谁不顺眼来着？想咱们就直接办了吧。”猛然想起一事，赶紧补充道：“我二哥怎么样？我姑母也可以，我们家除了我，你随便挑一个？”
“不要。”
“那你看长安城除了我以外，你看谁不顺眼？”
“我看长安城里我那堆亲戚们不顺眼。”苌离的语气全然不似在玩笑。
李稷终是一声长叹，抚着苌离的背脊道：“你当真要把人得罪完吗？”
苌离闭目答道：“十郎何出此言？”
“王硕只是个开始。他正病着呢，要他死很容易，根本不必你大费周章。我看你是想把五姓七望一次都收拾了吧。”
“自我入长安以来得罪的人还少吗？再多几个或是少几个，并无太大分别。”
“若是为我，你不必如此。”李稷亲吻着苌离的额头道：“这次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做，日后你跟他们才好互为倚仗。”
“十郎想得还真是长远，连外戚都给我找好了。”
“别说气话，真让你孤身一人，你要如何安稳度日？”
苌离缓缓睁开双眸，声音似冰。“一旦来日我被外戚势力裹挟，亦或是我被卷入党争，直接威胁到皇权，十郎打算如何处置？”
“不容易，难得你这般痛快地说实话。”李稷轻笑一声道：“既然说了，那索性就把话说开吧，继续。”
苌离坐直身子，迎视李稷的目光。“十郎还让我继续留在朝堂上的真正原因在于，我可以用来平衡朝局。十郎想擢拔谁便让谁同我亲近；想打压谁，谁就会得罪我，当然偶尔我也不能幸免，说不定哪日十郎一句话就把我扔回后宫了。而我货真价实的进士出身，又可以让十郎再把我从后宫拉出来，这一切只会让朝臣们觉得十郎你圣心难测。”
被绾绾当面拆穿自己的制衡手段，李稷并未恼怒，反而坦然一笑。“看来我把你教导的不错，这招还没拿出来用，你就都看出来了。”看着她的面沉似水，李稷道：“你果然还在跟我置气。那我要问一句了，你是因为王澄，还是因为我用你制衡朝臣而不高兴的？”
“十郎连自己都能用，更何况是用我。但凡是十郎看得见之人，哪个不在你的棋盘之上？如此局面之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到底还因为王澄在同我置气了。”李稷总结陈词。
“他早就脱身不得，有没有我，他的结局在十郎这里不会有太大区别。可他的死到底还是跟我扯上了关系，而十郎手里因我而死之人，他不是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苌离道。
李稷道：“这就是你要把人得罪完的原因。以后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是吗？”
“是。”
“那你这话该说得明白些，你是一心要做个孤臣了。”
“陛下圣明。”无视李稷的阴晴不定的脸色，苌离继而道：“这不是十郎最初对我的安排吗？当十郎决定断我退路的时候，当十郎第一次踏入我府上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让我做个孤臣了。”
“的确，以你的聪慧，那时就知道我是这个意思了。”李稷嗤笑道：“今日旧事重提是想告诉我，你要做回孤臣是吗？”
“作为孤臣，我的荣辱性命皆系于十郎一人，再与旁人无干。如今想来，当初十郎做此安排甚好。”
“不愧是你，跟我置气都能置出新花样来。”李稷道。
“十郎这么说就是冤枉我了。朝野内外对于你我现在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关系早就物议如沸，等到郭先生回来，知道您跟西夏都谈了些什么条件，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既然我注定要被十郎置于炭火之上，所谓三人成虎，为免旁人的闲言碎语伤了我与十郎的情分，思来想去我还是做个孤臣最好。”
李稷知道绾绾所言不虚，不过他更清楚的是，什么伤及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都是她在敷衍自己。她真正的目的在于把她弄成个孤家寡人，自己就不能再用旁人性命来要挟她了。“你熟读经史，该知道孤臣不好做。”
苌离目光悠远地看着李稷身后的地方。“孤臣好不好做，全在君上。”
“我当绾绾是妻子，而非臣下。”
“但在人前，我最好还是十郎的臣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终是做不了寻常夫妻的。”李稷惋惜道：“寻常夫妻闲话家常，而你我即便是睡前闲聊，所谈之事十有八九还是国事。”
“不然何来天子无家一说。”苌离道。
“绾绾后悔吗？”
“十郎从来就没问过我愿意与否，如今来问我是否后悔，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李稷带着些许怅然地莞尔道：“那绾绾做我的臣下，可后悔吗？”
“十郎若是不作妖的话，可谓明君。”
闻言，李稷那些许的怅然一扫而空。“无妨，我只想当雄主，不打算做明君。”
苌离终是没忍住，对着李稷翻了一个白眼。
李稷含笑把绾绾拉入怀中，柔声细语地道：“我吃醋归吃醋，可又不是不明事理。你与王澄交情放在那里，如今他突然去了，你若是无动于衷那才是不对。老生常谈的话你不想听，那我就说些新鲜的。阿渃婚期将近，到时你若是还病恹恹的，她如何安心出嫁？”
不愧是李稷，他永远能抓住自己的七寸。终是在他怀中闷闷地道：“知道了，我好好养病就是。”
李稷捧起绾绾苍白的小脸，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这才乖。”
李稷满眼的柔情蜜意，深深刺痛了苌离，猛然紧抱李稷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强忍住即将漫出眼眶的泪水，等自己做了孤臣，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这一次李稷并未察觉到绾绾的异常，含笑环住她的纤腰。“这怎么还害羞了？”
“不许这样看我。”苌离小声抗议。
“不喜欢？”
“不是。”
“那？”
“十郎这样看我，我都舍不得跟十郎撒气了。”这一句是真心的。
“绾绾还舍得跟我撒娇就好。”李稷贴在苌离的耳边，又道：“就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