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驾到！”
穆与棠和东陵立刻转身，面朝房门口，跪迎皇后降临。
皇后穿一身凤纹织锦襦裙，快步流星进了房，离床尚有一丈远的地方，便泫然欲泣，“大姑，你怎么病成这样？”
吃了些白龙臛，喝了些人参饮，大长公主嘴里不再发苦，除了身子乏力，倒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她不愿全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闹得要生离死别似的，便笑道：“皇后，人病了也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床上，不用下地走动，再也没人说我犯懒了。”
“大姑，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拿自己打趣，我都替您着急。”
“皇后，生死有命，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早看开了，你也甭焦急。”
皇后拿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滴，命穆与棠和东陵起来，再接过那一碗白龙臛，准备亲自喂给大长公主吃。
虽说大长公主比皇后年长，到底皇后是一国之母，又跟圣人夫妻情深，哪好意思要皇后亲喂？
“我这会儿病了才晓得，吃东西还得自己动手才吃得香。皇后，你也甭麻烦了，我自个儿吃得才香呢。”
“既是大姑想自个儿吃，那便随您的意。”
大长公主端过那一碗白龙臛，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皇后思忖片刻，开腔道：“大姑，先头陛下三番五次请您下山，您总不肯。这回您病了，少不得要太医时常诊脉，长安城里的药材也多，甭再回昭德观了，就留在长安城里养病。您想住在什么地方，只管开口。”
“皇后，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不愿再去昭德观了，免得发病找不到太医，枉送性命。别的地儿我都不去，只住在大长公主府就好。”大长公主一边吃着不用怎么嚼又没鱼刺的白龙臛，一边答话。
皇后再道：“大长公主府空置多年，虽有奴仆洒扫，到底人气不足，东西也全旧了。陛下打算让工部安排能工巧匠，将大长公主翻新扩建一番，可能要一年半载的。请您先在瑞亲王府休养些日子，待翻新好了，再搬过去住。”
“皇后，你和四郎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只是，我这人上了年纪，恋旧，甭翻新扩建浪费人力物力，我直接住进去就挺好。”
大长公主以前可是最会吹毛求疵的主儿，现在竟一点儿也不挑剔了？
“皇后，我发病虽不久，却也想了许多。此时，太医尚不能断定我腹中的瘤子，是良性，还是恶性，但多积福总是没错的。是以，我想请皇后给四郎带句话，昭德观坤道近二百人，我不去修道了，也没必要把她们拘在那儿。愿意修道的继续修道；不愿意修道的，早些还俗，早点嫁人。也许以后她们感激我，我这病就能快些好起来了。”
大长公主发病后睁眼到这会儿，顶多一个时辰，期间，太医诊脉瑞亲王和王妃看望，这会儿又是皇后来探望，一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也没见大长公主怎么冥思苦想，就把解散昭德观的想法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穆与棠和东陵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大姑，待会儿回宫了，我会跟陛下讲明的。”
那碗白龙臛还剩小半碗，大长公主吃不下，仍递给穆与棠。她再递上漱口的茶水与痰盂，伺候大长公主漱口；东陵绞干手巾，给大长公主洗脸。
被伺弄完这些，大长公主精神不济，连打了几个哈欠，“皇后，我要午憩了，你也早些回宫歇着吧。”
“大姑，您好生歇着，我有空再来看您。”
恰在这时，李宥前来问：“四嫂，你用过午膳了么？”
“我跟陛下一起用了午膳再来的，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讲完这话，皇后压低声音，“七郎，借一步说话。”
李宥料定可能有些大事商量，别的地方都怕隔墙有耳，便一路亲自领着皇后进了书房，玉容在外守着。
叔嫂二人，隔着一张书案，各自坐下。
“七郎，适才我瞧着大姑的神色还不错，人虽瘦，精神头很好，吃东西也有味儿，想来不是重病。”
“但凡大姑尽快好起来，别再受病痛折磨。”
“七郎，话虽如此，到底好不好得起来，却要进一步观望。能好起来，自然是万事大吉；若真没办法好了，啥事都没准备，岂不打个措手不及，让人笑话？”
李宥生出不好的预感，“四嫂，您的意思是？”
“七郎，你四兄说了，大姑到了这般年纪，得了病，该请太医诊治要诊治，但也得做两手准备。”
李宥已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四嫂，那要我做些什么？”
“像棺木、寿衣等事都好办，唯有一件事，我与你四兄还未拿定主意，要与你商量。”皇后欲言又止。
李宥催问：“何事？四嫂只管直说。”
“大姑身为大长公主，两度嫁人，两位驸马爷却不得善终，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是以，要想葬入某位驸马爷的祖坟，怕是不能够。然则，大长公主为外嫁女，又不能入帝陵，该如何是好？”
这事大长公主早有预料，并亲自交代李宥，此时不说，更待何时说？
“四嫂，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大姑这事，大姑倒也想到了这一层，早说过不屑于入两位驸马爷家的祖坟，也不会让四兄为她入帝陵而为难，另择一处风水宝地当公主坟。日后清明节和中元节，便于咱们去烧纸锭祭祀。”
“如此甚好，省去了诸多无谓的争执。只是，选定公主坟一事非同小可，你四兄国事繁忙，少不得还要你多多出力。不如你随我一起进宫，与你四兄明说，揽下这个差事，如何？”
之前大长公主便把选公主坟、与东陵合葬这两件事都交给了李宥，此时正是要为选公主坟而出力的时候，怎能拒绝？
于是，李宥和皇后各坐马车进宫。
“昨儿个王爷大婚，皇后娘娘都没来，今儿个大长公主病了，马不停蹄地就来了，还是大长公主面子大。”
“那不废话么？大长公主跟太后是同一辈儿的，皇后都得礼让三分；而王爷和王妃，要礼让皇后，皇后岂会屈尊降贵来王府贺喜？”
一觉睡醒的苏荷，梳洗已毕，听着婢女们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皇后和大长公主的事，想找穆与棠问个清楚，在附近找遍了都没瞧见人。
还是谢玉衡看苏荷偷偷摸摸不知干什么，便问：“苏五娘，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人，找穆二娘！”
“她在玲珑馆伺候大长公主，你要找她，可以去玲珑馆找。不过，我劝你……”不要去，大长公主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
苏荷听了半截话，步子拿得极快，朝玲珑馆走去。
听话只听半句，这不得吃大亏？
谢玉衡黯然无语，默默跟上。
玲珑馆离得不远，苏荷走得又快又急，顷刻间便到了，一看不仅有丫鬟婆子，还有佩刀的侍卫，便按下了想直接大嗓门喊人的冲动，对一位圆脸婢女道：“麻烦你帮我去叫一下穆二娘。”
玲珑馆里寂然无声，苏荷嗓门大，哪怕刻意压着点儿，还是传进了穆与棠的耳朵里。她拎起道袍下摆，匆匆走了出来，朝着苏荷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荷也不敢作声，与穆与棠猫着腰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开口问：“二娘，发生啥事了？”
“简而言之，大长公主发了病，请了太医诊治，宫里的皇后娘娘听到消息，来看望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借机说了些话，顺带做了件好事。”穆与棠概括道。
苏荷眸子发亮，“啥好事啊？轮不轮得到咱们头上？”
“大抵能轮得到我头上。”穆与棠答了一句，再详细解释昭德观坤道自愿还俗的事。
苏荷欣喜大叫：“二娘，你可以还俗了？那真是太好了！”
“五娘，这事还没定下来，大长公主只是跟皇后娘娘提了，最终还要陛下拍板呢。咱们还是别高兴得太早，免得劳而无功。”穆与棠真的不想再体会失望的滋味。
“成，等事情定下来咱们再高兴，先别自乱阵脚。那我问你，昨晚你答应去我铺子里瞧瞧，帮我找找为啥不挣钱的原因，现在还算数么？市鼓早就敲响了，你要不去，我就得去开门做生意了。”
早上大长公主挑拨离间那些事，穆与棠没做计较，但心里终是扎了一根刺，能伺候大长公主吃几口白龙臛而没使任何下作手段，已是仁至义尽。
王府里的丫鬟婆子多的是，还有昭德观跟来的那些坤道，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更何况，大长公主最倚仗的人是东陵，只要师父他在，想来大长公主不会出啥事的。
此外，她早就稀里糊涂地还了李宥一千二百两银子，至今却不晓得铺子在何方。倘若真的有望还俗，今儿个早些熟悉铺子也好。
于是，穆与棠一咬牙，一跺脚，便跟着苏荷一起离开王府。
“你们去哪儿？”谢玉衡没敢走近听两人的墙角，但必须掌握她们的去向。
“谢典军，我带穆二娘去我铺子里转转，要是大长公主那边的人问起，你帮忙打个圆场。”
言毕，苏荷灿烂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又没答应！你跟谁笑啊？
笑得还挺甜的！
谢玉衡不答应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