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早已跟朝天宫融为一体,朝天宫不变,我亦不死,可以真正长生。可是你改变了这个状况,而且还要继续改变下。换做是你,你说你能同意吗,你能接受吗,你能坐视不管吗?”
卢逸尘有些气急败坏,冲着张茶大声咆哮,似乎他有说不完的委屈,诉不尽的痛苦。张茶冷静地看着卢逸尘的表演,没有搭理他。卢逸尘继续哭诉道:“要不是你在朝天宫内扰乱了节奏,让我与这里的默契度受到影响,我的动作会更快,你根本躲不开。”
“其他人你怎么没想杀呢?”
“其他人只是好好顺应自然,感悟大道,又没像你一样乱动,我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张茶恍然大悟,说道:“我想我明白了。”
卢逸尘更加激动,变得歇斯底里:“你怎么会明白,你不可能明白,你绝对不会明白?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张茶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就是做到‘天地与我为一’吗,这又不是有多隐秘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的。”
听到张茶的话,卢逸尘一下子崩溃了。他目光呆滞,不停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你怎么会了解!”
张茶其实也没完全想明白,只是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试探一下。没想到卢逸尘反应这么大,有些出乎意料。从卢逸尘的角度来看,张茶有些理解他的铤而走险,也理解了他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出去。当然了,理解是一回事,不等于卢逸尘的行为可以被原谅。张茶的突然出现,扰乱了朝天宫运行的节奏。这对其他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因为朝天宫内的规则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但对于卢逸尘来说,这变与不变,存在本质区别,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对他而已都无异于晴天霹雳。卢逸尘生命的节奏早就跟朝天宫融为一体。张茶在朝天宫内的动作,几乎瞬间将他千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可以预见的是,张茶从朝天宫内部出来之后,肯定也会像以往的弟子一样,在外围停留修行,不会立即出去。这更是卢逸尘不能容忍的。现在一点小的动静已经让他快崩溃了。等张茶到外围放开手脚,那会直接要了卢逸尘的命。总之,两人已经无法共存。只要有张茶在,朝天宫卢逸尘是绝对没办法待下去了。除了杀了张茶之外,他就只有离开这里一个办法。可离开对他来说同样致命。从卢逸尘两千多年的修行成果看,他真不是一个天赋出众的人。在朝天宫这样一个独立且很有限的空间内,他能够做到与小环境彼此相统一,达到长生的目的。如果到外面,面对无限广阔的天地,他就无能为力了。有一点,张茶还是要感谢卢逸尘。正是卢逸尘通过两千多年的实验,给张茶具体阐明了什么叫‘天地与我为一’。原本张茶对此的理解并不深刻,有点似是而非。张茶觉得无论是李凤池,还是凌怀玉和岳可秀,他们对这句话的理解,可能都比不上眼前的卢逸尘。他们都只是猜想,而卢逸尘是真正身体力行。张茶的淡定从容,让卢逸尘觉得高深莫测。忽然之间,他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一下子扑倒在张茶跟前。“张公子,不,应该是张真人,张仙人,您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自己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就大人有大量,抬抬手,放我一马。”
卢逸尘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丑态百出。张茶最瞧不上这种人,也最忌惮这种人。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能这么狠,才是真正的狠人。一个人能把尊严全都抛开,做事没有一点底线,那他的危害无法预料,也难以控制。见张茶无动于衷,卢逸尘以己度人,认为是自己的筹码还不够,没能打动人心。他指天发誓道:“我把这里全让给您老人家,助您老人家早日长生不老。我有很多的秘密,许多的心得,都与您老人家分享,只要您老人家赏我一小片地方,让我能有一个自生自灭就行了。”
卢逸尘的年纪应该快有张茶的一百倍了,可他喊起张茶老人家来,完全没有一丝犹豫,非常自然。反倒是张茶听了之后,被恶心得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卢逸尘也是一样。漫长的岁月,没有能够让他看淡生死,反而让他更加患得患失。他以为世上其他人都跟他一样。长期封闭在这片有限的空间里,让他看不到更远的天地,也没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张茶觉得卢逸尘到头来了只是一场悲剧。他想终结这场悲剧,至于悲剧背后隐藏得那些秘密,他完全没有想探究的想法。躲在这个小空间里长生,也不是他的追求。他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去做,为什么要钻进这个牛角尖里。张茶不想再听卢逸尘聒噪的声音。当张茶的剑划破卢逸尘的喉咙,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他那双小眼睛努力想睁得更大,想看明白张茶的意图。其实张茶想法很简单,趁着这个机会消除朝天宫内的隐患。如果卢逸尘不是被雷劈了两次,张茶也没把握能够抓住他。葛老把他交给张茶处置,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在里面。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同时也是不想继续被恶心,张茶决定还是尽早动手。等卢逸尘彻底闭上了眼,张茶还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了半天,也没见天空降下惊雷,张茶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张茶和其他人一起把卢逸尘入土为安。无论卢逸尘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最后墓碑上刻下的还是这个名字。不管他杀人的动机如何,身上的秘密有多少,一切是非都随着死亡一起湮灭。朝天宫中诸人对卢逸尘的死亡没有意外,也没有过问。原本还打算倾诉一番的张茶,反而有些憋得难受。他忍不住主动找葛老,说出了的疑惑:“你们对这个卢逸尘长生的秘密就不好奇吗,怎么也没人问一下。”
“我们根本不关心他的长生之秘,我们只担心他跑出去,把朝天宫的秘密透露给外人。知道他害怕离开这里,我们就放心。要不然也不会轻易把他交给你处置了。你处置得不错?”
张茶不知道葛老是称赞他立场坚定,没有被长生所诱惑,还是认可他出手果断的性格。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葛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张茶跟他走。离开卢逸尘的坟头,二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块向阳的山坡。山坡面朝着大湖,背靠高山,周边茂林修竹环绕,中间奇花异草点缀,称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山坡上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墓地。葛老指着山坡上的一片墓碑说道:“这里长眠的,都是在我之前留下来的前辈们。你说他们的墓与刚才卢逸尘的墓有什么不同吗?”
张茶目光缓缓地扫过墓群,同样一抔黄土,一块石碑,除了石碑上的字有不一样,其他都差不多。不等张茶回答,葛老自问自答道:“这些前辈的墓碑看上去和卢逸尘的没什么区别。但是,两者还是有根本的不同。这里的前辈身边都是同伴,就像他们生前一样。卢逸尘那里,只是一座孤单单的坟头,也跟他生前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知止而后能定,所以可以平心静气,乐享逍遥。而卢逸尘活成什么样子,你是见到的。”
张茶感慨道:“他那个样子确实可怜,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所以才早点让他解脱。”
葛老继续问张茶:“你说卢逸尘活着躲在暗处,与现在躺在墓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茶想了想,回答道:“对我们来说,有些差别。对他自己来说,也许没太多不同,反正他早已经失去了自我,被执念所控制。”
葛老从墓群中间走过,顺手清理山坡上冒出来的杂草。张茶亦步亦趋跟着后面帮忙。葛老叹息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对我们而言,自然希望他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比较好。人老人,就希望日子平静一些,不要有意外发生。他那种所谓的长生,在我眼里没什么意义。他原本是一个活着的死人,现在变成了死了的活人。两者其实都一样。”
葛老环顾山坡,指点着山山水水说道:“在这里待久了,我们也有感受,如果能够与这方天地化为一体,也许可以长寿。但那不是我们想要的,不是我们的使命。幸运的话,我的最终归宿应该有在这里。埋在这里,我同样会成为朝天宫的一部分,永远与它同在。”
“幸运?”
“是啊。如果不幸,东方七派遇到重大危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出去。那我们就再回不来了,也不知道会葬身何处。”